再開春的時候,林瀟在秀水村置下了幾畝田地。
他原是富家公子,自幼錦衣玉食,莫說農活,便是日常的活計,這兩年下來他也依舊是不曾做慣的。
握慣了毛筆的手,突然離了上等的玉石狼毫,轉而握上了粗重的鋤頭,林瀟許久也不曾適應過來。明明是初春,處處都透著些余冬的寒意,林瀟卻已在田里消耗了許多汗水。
村里的人雖會幫他一些,卻也不過偶爾,畢竟這時節,家家都開始忙碌起來。
遠處人家起了炊煙,不知覺已是晌午了。林瀟抬眼隨意望了,莫名生出幾絲說不出的煩慮。
手中的鋤頭不期然地敲在一塊石頭上,虎口立時被震地生疼,一陣一陣直教人難當。
他心中頓時不郁起來,其間夾雜著惱怒、不甘,甚至還有幾分委屈。
自小到大,他哪里就受過這樣的罪了?
這般想著,林瀟心中愈發郁卒,索性甩了鋤頭,在田坎上坐下來。
屈綾挎著食籃自村中走出來。林瀟背對著她,並不曾發現,她卻清楚明白地看見了他的動作,以及那動作中含著的濃濃的不甘心。
她一時頓了步子。
不甘心?定是有的吧!他曾是北京城里那般風光的人物,少時便得神童之名,九歲接了家中生意,不過幾年即將林家招牌發揚光大,北京城里眾多的生意人,見了他無不敢尊一聲「林爺」。誰能想到,那樣的人物,如今竟會在這偏僻的村里,守著一畝三分地過他根本從未想過的生活。
而她屈綾,竟是害他如今過得這般落魄的罪魁禍首呵!
心中無端端生出幾分罪惡感,直攪得她整顆心都不得安寧。
她錯了嗎?是罷!若是當初她不曾貪戀他的溫柔而自私地將他留下,他如今過得會不會開心一點?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那般甘于平凡的人呵!她又是為何生這固執,要將他困在身邊?
滾燙的熱流涌動在眼中,直炙地生疼。屈綾卻是強自忍了,方才帶上半分笑意向他走去。
走近的時候,才發現林瀟正望著遠處不知看些什麼。她看不見他的眼楮,卻仍能感覺到,他那雙星辰一般耀目的眼,死死盯著某一點,透著些許求而不得的執念。
屈綾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望見的只有遠天,被碧澄染透的天際,流動著幾許白雲。
明明是什麼都沒有呵!她卻那麼清楚地知道他在看什麼。那是南方,他心心念念的南方。
她在心中長長地嘆足一口氣,便走上去,將挎著的食籃放在他身邊。
林瀟偏過頭看她,眸中還帶著尚來不及掩去的糾結。屈綾不敢直視他的雙眸,只是從籃中將備好的午飯一樣一樣取出來,放在他面前,再淺淺笑道︰「先吃點東西吧。」
林瀟幾不可聞地應了聲,垂下頭默默地吃東西。他不說話,屈綾也跟著沉默。待他吃完,她依舊默不作聲地將碗碟一樣一樣收好,放回籃中。
起身,欲走。
林瀟看著她走出去,心中下意識地數起她走出的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她卻突然回了身,輕道︰「你若想去參軍,便去吧。」
明明是極輕的聲音,她卻知道他听見了,因為她看見他的身體驀然僵硬。
「你……」他望她,她的臉上是他最熟悉的笑容,全無半點旁的情緒。
「男兒志在四方,我不留你。」屈綾亦回望他,幽深的眸仿是要將他就此看進心底,「我只求他ri你功成名就,莫忘屈綾時時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