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緊握自己的縴手,因用力而呈現出皎白,文景年有一瞬的怔愣。
沒有時間去思考什麼,眼前一切的發生和轉變都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文景年甚至沒有來得及听到其他人發出尖叫或嘶喊的聲音,就已經帶著唐韻曦一起滾下山坡去。
或許是因為眼前令人心安的容顏,對文景年來說,那種不知名的恐懼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在意識到唐韻曦跟著自己一起摔了下來的時候,文景年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將身邊的唐韻曦拉近自己懷里。
最初山坡很陡峭,兩人幾乎呈直線交疊著急速向下翻滾,山坡的表面崎嶇不平,每一次翻滾都會撞地生疼,飛濺起的碎石不時刮到臉上,一旦張嘴就能吃進一口碎石子兒,文景年的眼楮被砂石激起的粉末扎地睜不開,卻努力地撐起手臂緊緊護住唐韻曦的身體,衣袖不斷被劃破撕裂,手肘處火辣辣地疼。
耳邊漸漸傳來水流的聲響,文景年睜開眼,隱隱約約看到他們正往山底下滾去,而山腳下是凌空斷開的,再滾下去就會掉到湍急的河里,被沖到後面的瀑布去,情況只會越變越糟。
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文景年目光一沉,沒辦法了,左手更緊地抱住唐韻曦,騰出右手,一個猛勁兒擊在松軟的沙地上。在宮里每個皇子從小就有專人負責教導習練武術,騎術和箭術,基本功文景年也是從小學起,實打實地下了功夫的,此時用盡全力的一掌,剎那便將半個手臂都陷了進去,如此,兩人才開始用不算太快的速度向下滑。
因為文景年松開了一只手,唐韻曦原本被緊緊按著貼在文景年肩上的臉才得以抬起,頰邊泛著微紅,剛抬起頭便敏銳地聞到揚起的塵土中混著一絲微弱的血腥味,唐韻曦疑惑地轉過頭,發現文景年的袖子上和另一邊領口印出斑斑血跡,再往上看,微紅的臉色一下就變作了蒼白︰「你……」
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兩人又斷斷續續滑行了百余米,直到突然撞到山腳邊突起的石塊上才停了來,唐韻曦第一次覺得時間變得如此漫長無比,好像每分每秒都是折磨,她搖搖晃晃地從文景年松開的懷里撐起身來,卻只來得及看到文景年對著自己淡淡一笑,便緩緩閉上了眼楮……
文景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誰輕聲喚著自己,可是眼皮好重,怎麼也睜不開,後來感覺有人輕輕地給自己擦臉,動作溫柔細致,像是生怕弄疼了她,後來口渴了,又有人小心地扶起自己,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給她喂水……
當文景年真正轉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咬著牙吃力地坐起來,身前一件青綠的紗衣便隨著她的動作滑了下來,文景年認出那件外衣是唐韻曦的,望望自己的手臂,發現已經被極為細心地包扎好了,文景年心里不覺一暖,轉過頭,看見唐韻曦正安靜地側靠在自己旁邊,雙眼閉闔,被樹葉遮擋住的陽光,隱隱綽綽地照在她潔白光滑的臉上,使得長長的睫毛下帶了一層薄薄的陰影,挺翹的鼻尖下,微抿的唇瓣透著潤澤的淡粉色,山間吹拂而過的微風,不時帶起她頰邊柔軟的幾縷鬢發,俏皮地隨風輕飄,文景年不自覺地就想起父皇的御書房里,掛了十余年的一幅仕女圖,寧靜優美,獨秀芬芳。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唐韻曦的睫毛輕輕顫了下,慢慢睜開眼楮,仿佛感覺到旁邊有一束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不由地轉頭望去,發現是文景年,眉間輕松下來,唇角自然地微微揚起,隱約露出漂亮的小酒窩︰「你醒了……」
「嗯。」文景年微笑地應道。
「你的手如何,還很痛嗎?」听到她的話,文景年下意識地想抬手,還沒抬起來立刻皺緊眉頭‘嘶’了一聲。
「小心,你別動……我來看看。」唐韻曦幾乎是立刻地出聲,溫婉的臉上帶了一絲急切,提起衣裙便伏坐到文景年身邊,低著頭細致地查看了一番,直到確定傷口沒有繼續流血了,神色才放松了些,想起當時為文景年包扎傷口時的情景,唐韻曦咬著唇,眼眶不覺有些泛紅。
兩人一起摔下來,對方身上手上擦破的劃傷的,大大小小的口子數不清,自己除了衣裙略微破了些,身上卻是完好無損,毫發無傷。即便當時情況緊急又混亂,唐韻曦模糊中卻也記得兩人滾落時文景年一直緊緊地把自己護在懷里,後來更是……
「景年……」唐韻曦低低地喚了一聲,眼中隱隱有水光晃動。
文景年聞聲抬起頭,額角正迎著此時斜掛的夕陽,光線下一雙干淨的眸子清澈無暇,揚在唇角的笑容和煦而溫暖。
對上那溫和淡笑的臉,唐韻曦唇瓣微微動了下,安慰或是感激的話一下子竟說不出來。在那種不知生死的慌亂處境中,得到那樣一份悉心的保護,心中縈繞的感動和觸動,又怎是幾句感謝的話語所能表達的?
溫熱的夏風繾綣拂過面額,兩個人靜靜對望著,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從某人的肚子里傳來‘咕嚕’的一聲,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看著文景年突然尷尬又羞窘的模樣,唐韻曦不覺‘噗嗤’一笑,「你餓了吧?」
「嗯,好像有點哦。」文景年誠實地點點頭。
唐韻曦眼珠俏皮一轉,揚起唇角︰「那,讓我來幫你變出吃的東西吧。」
在文景年一臉的質疑和驚奇的注視下,唐韻曦提著裙子站起來,繞過幾個彎,一步步跑到了下方不遠處的小溪邊,細心揀了附近一根細細的枝杈,接著仔細地挽好衣袖,小心地月兌去鞋襪,赤著玉足慢慢踏進了溪水中。
站在水中的唐韻曦,淡綠色的薄質紗裙被風吹得緊緊裹在身上,顯得身姿極瘦,卻有種少女獨有的靈動的美。夕陽的余暉照在水面上,將整條溪水都染成了淡金色,正好與唐韻曦頭上的金簪相互輝映,隨著唐韻曦不時的轉動,耳下的玉墜靈巧地左右晃動,花樣年華的笑顏,仿若初放的牡丹,青澀中浮動著暗香,顧盼之間,嫣然動人,讓遠處眺望的文景年,目光再不往別處去了。
待唐韻曦成功抓住兩條魚的時候,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文景年手上有傷,因而從生火,洗魚,再到烤魚的整個過程都是唐韻曦一個人有條不紊地倒騰忙活。其實文景年只是右手傷的重些,左手勉強還是可以動的,最起碼揀揀樹枝,丟丟柴火什麼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唐韻曦怕她動起來扯到傷口,所以文景年只能‘束手無策’地跟在唐韻曦身後轉,偶爾饞地舌忝舌忝嘴,插幾句話,兩人說說笑笑,圓滿地解決了這頓美味的野餐。
文景年好奇為何唐韻曦這樣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居然會懂得如何抓魚,還會這般嫻熟的生火技巧。唐韻曦笑答,自己確實是日日待在閨房里居多,不過唐家與季家兩家不但住得近,關系又是極好的,從小季池瑤便常常趁著長輩偶爾不注意的時候,帶著自己偷偷跑出去,田里挖個地瓜,林子里打幾樣甜果,又或是溪水里抓些小魚做成野味分享,這偷跑的次數多了,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了。
文景年靠在石塊邊,听著唐韻曦聊了很多小時候的趣事,大多數都是與季池瑤有關的,文景年也將自己小時候在宮里跟太子和五公主一起的童年趣事講給唐韻曦听,當然是化名成了家里的哥哥姐姐來說的,有時講到興奮處難免想要拿手比劃,不小心又扯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卻又笑得開懷,唐韻曦擔心她的傷勢,卻又被她逗得厲害,還真拿這個調皮的六皇子沒辦法。
那天晚上兩個人不知疲倦地一直聊到後半夜,順帶還看了會兒星星,再稍微眯了會兒眼,天就亮了。而莊子里派下來救援他們的人,也在天亮之後找到了他們。當時的營救場面說起來倒是有些令文景年感到不悅,那日季池瑤回去後動靜鬧得太大,不止他們莊里的人全部出動找尋,還驚動了駐守在自己行宮的皇家守衛,好在膽小的小德子因為太過擔心她出事,來不及調出皇家護衛隊,直接帶著所有守衛就跟著季家的人跑來找人了,若是護衛隊過來,那她的身份就決計露餡了。
小德子是從小在宮里一直跟著伺候文景年長大的小太監,在那明槍暗箭的斗爭里,能遇上厚待自己的主子那是幾輩子才能修得的福氣,所謂一僕事一主,忠心耿耿是宮里保全自身的不二法門。小德子自從跟在六皇子宮里辦事,眼里便只有自己的主子,平時就是一副皇子不急太監急的樣子,所以當看到文景年手里綁著布條,一身傷痕的模樣,當即嚇得都差點尿褲子,手軟腳軟跪下就要磕頭叫殿下饒命雲雲,好在文景年及時止住了他的話,再加一個狠狠的眼神,才令魂飛天外的小德子堪堪咬住自己的舌頭,硬是把話吞回了肚子里,但是後面的守衛全數轟然跪倒的情形,實在不是文景年能及時控制地住了。
好在當時唐韻曦和季池瑤他們正顧著重逢的喜悅,沒注意到文景年這邊不尋常的情景,文景年大大松了口氣,暗自慶幸。不過,最後唐韻曦被季池瑤緊緊擁在懷里,淚盈于眶的畫面,卻讓文景年意外地有些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