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的午後,一個輕捷的人影從屋檐上快速地輕躍而過,循著之前來過的路線,文景年很快就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唐府深處那座幽靜的庭院。
從屋檐上輕輕落下,文景年望向那碧草繁茂,綠柳青青的涼亭中靜靜坐著的淡雅佳人,嘴角不覺揚起笑意,踏著神采飛揚的步子,徐徐往涼亭走去。
唐韻曦今日著一身淡青長裙,此時坐在石椅上,手執書卷正靜靜讀著,微風揚起裙角纏繞的絲帶,別有一番清新風韻。唐韻曦低垂著眼眸沒注意到有人靠近,倒是她身邊的婢女先發現了文景年,她湊在唐韻曦耳邊,喃喃地說了些什麼,便見到唐韻曦抬起頭,水潤的秋眸望過來,打招呼般微微一笑。
文景年走到跟前來,看到石桌上擺著一副下了一半的殘棋︰「韻曦剛才跟誰在下棋麼?」
「方才和池瑤在下,不過,她有事走開了。」
文景年抬起頭,看了看她手里的書,還有桌邊涼了的茶杯,「她是不是走了有一會兒了?」
唐韻曦輕輕嗯了聲,似是若有所思,文景年仔細看了看棋局走勢,不由眼前一亮,「要不,我陪你把這局下完?」說著,已經自動自覺地伸手取了顆白子在手中。
唐韻曦抬眼見她眸光閃爍,已經開始思量的模樣,唇邊掛起暖暖的笑意,自覺地將手下的白子棋盂遞給她,文景年拂袖坐下,兩人便就著殘局開始對弈起來。
文景年自從少時在秋葉山莊下棋慘敗後,這一年多在宮里有時間就去向御用的棋師請教,棋藝已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文景年執白,行棋主動,才思敏捷,漸漸把原來略處于劣勢的局面打破,唐韻曦穩扎穩打,後發制人,行棋滴水不漏。高手與高手的較量,步步皆關鍵,越到後面兩人行棋的速度也越發變慢,每下一步,都需要思考一番。
漸漸的太陽西落了,夕陽的余暉灑在兩個對面而坐的人身上,泛著溫暖怡人的光彩。
立在旁邊伺候的婢女見小姐與對面的公子專注地下著棋,頭也未抬,桌邊的茶沒怎麼喝又涼了,便退下去換了兩杯新的熱茶給兩人端過來,正瞧見對面的公子揚起臉來,對著小姐笑道︰「我輸了!」白玉般的容貌,純淨和煦的笑顏,讓婢女不由一怔,臉上刷的燙了起來,低著頭不妨文景年剛好抬起手,「嘩」地一聲,地上響起茶杯破碎的聲音。
「呀——」一聲驚呼,婢女抬頭見托盤中的一杯熱茶被打翻在地,而文景年的右手背浮現起銅錢般的紅痕,臉一下由通紅轉為刷白,嚇得轉頭,連聲打顫︰「小姐!」
「文竹,快些去後院拿冰塊或涼水過來。」唐韻曦見狀,連忙起身來到文景年身邊,一邊對婢女命令道。
「是!」婢女听了忙不迭地點頭應道,匆匆便朝院外奔去。
文景年本來還痛得嘶氣,但是看到唐韻曦親自俯來,執起她的手不斷吹氣,微涼清冽的輕風拂過她的手背,灼痛似跟著被吹散消失了,望著眼前精致的眉,微闔的眼,呼吸不自覺地加快,胸間似鼓槌般砰砰直跳……
唐韻曦抬起頭,想說什麼,卻看到文景年目光怔怔地望著她,清澈的眼底,情愫脈脈。
唐韻曦意識到什麼,一下松開手,微微側過臉站起身來退了幾步,頰邊似有紅雲一閃而過,「你……先自己吹吹——」
「小姐,冰拿來了!」在氣氛正有些尷尬的時候,婢女帶著冰塊來了,還帶了治燙傷的膏藥和包扎用的繃帶。
文景年將手放在冰塊上敷了一會兒,婢女在唐韻曦的指示下,幫文景年涂好膏藥,可是包扎的過程卻進行地不太順利,婢女又急又怕,只得轉頭求救似地看向自家小姐。
「好了,我來吧。」唐韻曦面上的紅霞已經退去,走上前,微微俯來替文景年包扎,小心翼翼地不踫到傷口,動作輕柔,包扎地十分細致。
「公子,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給公子賠不是。」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踫到罷了。」
「是奴婢的錯,奴婢……」
看著身邊的婢女內疚自責地都快哭出來的神情,唐韻曦輕嘆一聲,為她解圍道︰「好了,文竹,你也不要自責了,端著這些先下去吧。」
「是,小姐。」婢女感激地應下,收拾好桌上的冰塊轉身退下,卻在拐角處踫到了一個人「季小姐?」
唐韻曦聞聲即刻望過來,臉上不覺浮起笑意「池瑤——」。
季池瑤面色凝滯,望著唐韻曦似有些晃神。
「怎麼了?」唐韻曦從亭子里走過來,瞧著季池瑤的臉色,有些擔憂地道。
「沒什麼——」季池瑤搖搖頭,眼楮望向亭子里,「景小子又來了?」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我看他對你,是有些心思的。」
唐韻曦執起她的手,微惱輕嗔的眼神,柔言軟語地道「池瑤,你知道我的。」
季池瑤面色一緩,握緊了手中的柔荑,「我自是知道你的,只是他……」似乎想到什麼,季池瑤眼底閃過復雜的神色,只沉沉嘆了口氣。
文景年走過來,見季池瑤面色不豫地看著她,禮貌地叫了聲︰「季姐姐。」
文景年望了望唐韻曦,見她與季池瑤並肩站在一起,略低著頭似有些心神不寧。瞧瞧天色已經很晚了,文景年心里雖然有疑惑,卻一時也不好問出來,便向她們告辭離去。臨走前唐韻曦似想起什麼,把她叫了住,從亭子里拿來燙傷藥膏,細心囑咐她回去要按時涂上,傷口不要沾水雲雲。文景年心里一暖,笑著點頭答應。
文景年出了唐府,才發現天色已經十分地暗了,路上都掛起了燈燭,不再多做耽擱,翻身騎著快馬便往宮里去。
文景年腳下生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穿梭在回廊里,一腳剛踏進自己宮內,迎面小德子就匆匆地跪了下來,「殿下,您可算是回來!」
「怎麼了?」文景年正準備去內室換下便服,瞧著小德子一臉焦急的樣子,不解地道。
「太子殿下兩個時辰前傳話來,讓您去趟宣德殿。」
文景年點點頭,回房快速換了皇服,便往宣德殿去了。
「皇兄。」被執事的太監引進來,文景年朝著端坐在殿上的太子拜道。
「年兒免禮,到這邊來坐下說話吧。」太子放下手中的卷冊,指了指旁邊的太師椅道。
文景年落了座,見太子眉頭微皺,似有些心事︰「皇兄,可是發生了何事?」
「年兒,為兄不在的這段時間,宮里可有些不尋常的事發生麼?」
文景年想了想,把自己所知道的,簡單說了遍。
太子搖搖頭︰「都不是些什麼大事。」想了想又道︰「年兒,听說你最近跟景乾走得挺近,這個人,你覺得如何?」
文景年點頭︰「八皇弟性格率直,秉性純良,是可以信任的。」
「嗯。」太子沉思了會兒,才點了下頭,「景乾年紀尚幼,母妃又去得早,照你這麼說,應不是什麼奸邪之輩。看來,這段時間不安分的,應該只有景灝了。」
「二皇兄?」听到這個名字,文景年隨即想起那略帶著邪氣的臉和眼底的繁雜之意,撇了撇嘴︰「臣弟不喜這個人。」
「哦?」太子似沒想到文景年會這般說,「為何?」
文景年便將那日在獵場上的事說了遍,把在唐府無意中撞見他的事也說了出來。
听完文景年的話,太子眉頭略皺,「景灝此人,表面平淡緘默,實則城府極深。若非父皇對他一直無有關注,未賜官爵,朝堂之上,此人怕是能成我之勁敵。」
文景年听了太子這般話語,倒有些不樂意了,秀眉一皺「皇兄英明神武,豈是他人可比。」
「年兒,為君者,居廟堂之首,執掌天下,唯我獨尊,但在這廟堂之中,即便是帝王也不免被朝臣所左右,自古以來,掌控重臣一直都是增強權力的最佳途徑。」太子面色有些凝重地繼續道︰「我派人去查探了清楚,景灝這幾年看似平靜無聞,實則一直在以聯姻的方式,暗中籠絡朝廷重臣,幾個將軍的女兒都是他的側妃,如今,他對季正和唐宗賢的女兒也起了心思。」
「什麼!」文景年听到最後,臉色驟然一變,隨即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道︰「他敢?」
太子沒預料到文景年的反應竟如此激烈︰「怎麼?何事惹你不高興了?」
文景年這時也顧不上羞澀,撅著嘴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順便將當日文景灝將唐韻曦叫去談話的事也完完本本地說與太子听。
太子細細听文景年說完,手指搭了幾下桌面,似在思索,瞧著對面的弟弟一臉憂憤的神情,不由覺得好笑︰「年兒,不過是一件小事,何必如此大動肝火。」
「小事?」文景年的眼立刻瞪圓了,不高興地嘟起了嘴︰「這才不是小事,這對年兒來說,可是件很大的事!」
太子不忍她著急,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年兒,還記得為兄曾答應過你,若是以後瞧上哪家的姑娘,為兄一定幫你留著,不會讓你心儀的佳人旁落。為兄既然答應了你,又豈有不算數的道理?」
文景年听了太子的話,眼珠轉了轉,自然也想明白了,很快又揚起笑臉來。
太子瞧她還是孩子心性,不由笑道︰「現在高興了?」又自尋思道︰「嗯,年兒與那唐家的小姐如今年紀都還略小,這婚姻大事恐怕還要再等上一年,不過還是要早些提點唐尚書,讓他知道他家的女兒被咱們六皇子瞧上了,以後是要納為王妃的,好讓他心里有個數,也一並絕了其他人的想頭。這件事,為兄會私下里找他談的,年兒只管放心便好。」
「皇兄,那你可不能食言哦!一定要把唐家的小姐許給年兒!」文景年眼楮晶亮亮,興奮的音調都有些高了起來。
太子瞧著她神采飛揚的樣子,也不覺笑起來,點頭應道︰「金口玉言,說到做到。」
文景年想起今日與唐韻曦近距離的接觸,加上臨行前的溫柔囑托,本就含了隱隱的甜蜜,如今得了皇兄一番承諾,心情更是大好,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
長安宮,皇後主殿里,此時卻是氣氛沉抑,帶了哀傷的淒婉意味。
正廳里,皇後坐在圓桌前,緊緊握了五公主的手,眼眶微紅,語氣里帶了明顯的難受︰「頤兒,母後知你雖曾不言語,心內卻是十分委屈的,只是公主和親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母後縱是再不舍,卻也無能為力啊……」皇後說著便哽咽了,接過宮女遞來的錦帕,低頭拭淚。
素來笑逐顏開的五公主,此時眼楮也是紅腫不堪,她抿緊了唇,努力地將眼淚逼回眼眶,「母後,女兒早知有此一日,若不是母後從中周旋,前年嫁去的就該是女兒了。如今——」五公主嘆了口氣,淚珠終究還是滑了下來︰「命里有此一遭,終是躲不過的。」
兩旁侍立的宮女伺候了五公主數年,平素感情也是深厚,此刻見著母女相對,泣淚漣漣,心內俱是淒苦,亦是感慟悲傷,忍不住偷偷地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