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宮里,皇太後喚了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過來問話︰「你說,皇上這幾日都在乾清宮閉門讀書?」
「啟稟太後,皇上確實一直在宮內看書,連膳食也都是到點了讓人送進去的。」
太後皺眉,心里不覺疑惑起來。按說皇後的人選是皇帝親口確定了的,眼看離登基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這朝里遞上來詢問立後的褶子都快堆積成山了,皇上也不知何故遲遲不下聖旨,反倒一門子讀起書來?
乾清宮里,文景年坐在寬大的龍榻上,右手端著一本書翻閱著,看似專心致志,實則心煩意亂。
乾清宮寬大的玉殿之上,文景年望著那堆積滿地的書,不由扶額,她打小喜讀書,書架上一排排厚薄不等的書籍多達上千冊,無論是經文史籍,詩詞歌賦,還是兵書戰策,甚至是民間流傳的奇文逸事,都是數不勝數,卻偏偏沒有能解答她目前困擾的書。
文景年本性寬泛不拘,這般連著折騰了幾天還得不出個所以然來,已然達到了她忍耐的極限。她皺著眉頭又翻了幾頁,終于忍不樁‘啪’地一下將書拍在龍案上,決定還是直接找個大夫過來問比較清楚。
文景年最先想到的是太醫院,緊接著又搖頭,這個問題太過敏感,現在正是緊要關頭,萬一被人捕風捉影,恐怕更有她頭疼的了。不能找太醫,那又要找誰才能得到準確的答復呢,文景年皺眉想著,腦中忽的有一個人的影子劃過。
「皇上駕到——」怡和殿前的太監遠遠望見明黃的華蓋立刻高聲傳報,稀里嘩啦跪了一地,里頭昂身站立的侍衛听到了趕忙屈膝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萬歲——」
文景年負手踱進怡和殿,里面的宮女早就跪地迎接聖駕了,凌雪華迎在最前對她福禮。
「皇嫂不用多禮,你們也都起來吧。」
「謝皇上——」
地上的宮女謝了禮便恭敬地俯首站起,紛紛走到外側侍立,唯有一個穿著翠粉色宮裝的婢女沒有離去,而是站在凌雪華的身後兩步開外,時不時好奇地偷眼往文景年這邊瞧。
文景年感覺到目光便看過去,居然有些眼熟。
「小碧,不得無禮。」不經允許直視龍顏,是為不敬,凌雪華注意到文景年的目光,忙低聲佯訓道。
那喚作小碧的婢女忙低了頭︰「是,郡主。」
這聲清脆的‘郡主’,令文景年神情一滯,她轉過頭仔細打量著那個婢女,似想起什麼般目光驟然亮了下,隨即帶了笑意出來。
被點到名的小婢女初見龍顏,畢竟有些無措,慌慌地道︰「奴婢越矩了,請皇上恕罪。」
頭頂傳來溫和的聲音︰「無礙。」
那小婢女見文景年生得年輕,又笑眯眯地看著她,不由去了大半怯意,「謝皇上。」
「皇上請上座,小碧,你還不去沏茶?」
「是,郡主。」
文景年見凌雪華特意支走那個小婢女,知是不想她說錯話,倒正合了自己的心思,接下來要說的話,可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嫂,前些日子朕答應要將《千藏經》轉贈,今日正好有空就給皇嫂送來了。」
文景年命旁邊的太監將一本厚重的藏書呈遞過去,然後示意他退下。
「多謝皇上。」
凌雪華小心翼翼地將書捧在手里,微微翻開幾頁去看,很快便愛不釋手。
凌雪華酷嗜醫書,一下沉浸其中,幾乎都快忘了文景年的存在,這反而令文景年更自在些,她略斟酌了下,便開門見山地問道︰「皇嫂,朕心中有個疑問,不知皇嫂可否為朕解惑。」
御書房外,小德子正捋著袖子叉著腰,指揮一班小太監里里外外地給御書房重新布置。小德子打小跟在六殿下宮里忠心耿耿,對文景年的喜好自是一清二楚,如今六殿下成了皇帝,他也被提升為內宦副總管,更是挖空心思整天想著怎麼把皇上給伺候好。
時至午時,小德子吊著嗓子嚷了快兩個時辰,這御書房外頭的布置還是讓他不滿意,差點要被這班笨手笨腳的小太監給氣死。
「哎,你們把這株花盆搬過去,哎喲,錯了,我是叫你搬到這里,誰讓你搬去那邊了,行了行了,你下去吧,這交給我了……」
「你們幾個,去把那個抬到這邊,哎哎,放好了放好了,哎喲,你們可真夠笨的,轉過來轉過來!」
這時不遠處的執事太監突然高聲傳報皇上駕到,小德子轉頭果然瞧見文景年步履生風地朝這邊走過來。
文景年自怡和殿出來之後,一路走來,心中不斷回想著凌雪華的話。
「在子嗣繁衍上,人與牲畜大致相近,公羊公馬尚有不能生育的,人自然也是如此。自古總將生育成敗歸于女子,但事實上也有男子天生患有隱疾,或是後天傷了底子,而難以孕育子嗣,只是大部分患有此癥的男子皆以此為辱,不敢將此事公布,反而將罪責推到女子身上,因而世人皆以女子身有病疾無法誕下後代罷了。此例雖是不多見,但也確實存在……」
隱疾,這對于任何一個男子恐怕都難以啟齒的痛楚,卻讓文景年糾纏多日的郁結霍然開朗。至于有損君威麼,她眉毛挑起,只要如此做能護住唐韻曦,她連猶豫都不會有。一道心結已經解開,而剩下那道,文景年也不願再拖下去了。她向來是決定做什麼,就會立刻執行的性子,再者,她也的確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再去猶豫了。
小德子帶著後面一溜的太監跪到地上高呼︰「奴才給皇上請安——」
文景年擺手讓他們平身,一拂袖快步邁進御書房,邊轉頭道︰「小德子,你進來給朕磨墨,朕要馬上擬旨。」
「是,皇上!」
文景年端坐于漆紅的御案前,手握御筆蘸了漆黑的墨汁,在小德子跪地鋪開的燙金錦帛上,筆鋒濃轉間,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工整有力,遒勁蕩然的篆書,便一氣呵成,躍然紙上。
文景年擱下御筆,目光細致掃過錦帛上的每一個字,最後右手拿過赤色的玉璽,緩慢地重重蓋了下去。
小德子伏跪在地上,待文景年闔上這道聖旨,立馬恭敬地上前呈接。
「皇上,您要將這道聖旨下達何處?」
文景年目光沉吟,緩緩道︰「暫時先放置,你去準備一下,朕要親自去趟唐府。」
未時三刻,京城的街道上如往常般熙熙攘攘,兩排銳氣昂然的侍衛恭然前行,到了唐府門口,幾個執事太監向前去通了信。
因為是出宮,文景年沒有穿明黃色的龍袍,而是著了一身水白色的秋月袞服,袍袖內繡著銀色的御紋,頭上束著嵌金寶玉冠,御用的長穗宮絛由頭頂處勒住,服帖地細垂身後。本就是形容出眾,兼之金冠繡服,愈發顯得矜貴不凡,氣度天成。
很快,唐宗賢就穿戴著齊整的朝服匆匆迎出來,在門口就趕忙跪了下去︰「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唐大人請起,這里是宮外,不必多禮。」文景年上前扶了他。
「謝皇上——」
文景年自是不欲在門外多言,唐宗賢趕忙俯首恭迎了她進府去,後面緊跟著小德子等幾個內官,至于宮里的侍衛,都按吩咐一齊候在了外院中。
內堂大廳里,文景年神色溫和地與唐宗賢慰問了幾句,唐宗賢俯首作答。
文景年如今已經不是皇子,而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了,即便她態度親切,也開口讓他不要拘束,但是唐宗賢的態度還是十分恭敬,萬望不敢失禮。想到宮中至今未曾立後,而文景年選在這個時候親自來他府上,唐宗賢心中難免有所猜測。但見文景年只與他簡單寒暄,並未清楚道明來意,一時也不敢隨意揣測聖意。
午後寧靜的院落里,唐韻曦正端著瓷碗,勻了一勺湯藥,吹涼了送進婁小芸的嘴里,「生病了就要乖乖喝藥,喝完了給你吃我新做的桂花糕。」
婁小芸本還略皺著的眉頭,立刻就舒展開來︰「真的嗎?」她驚喜地一下坐正了身子,咧著嘴笑得跟朵花似的,要知道,唐姐姐可是好久沒做糕點了呢。
婁小芸打小嗜甜,嘴又刁,外面買來的那些吃食自是吃不上嘴的,而自家府里的師傅做出來的那些中規中矩的點心雖說味道尚可,但總是缺了些新意,她最喜歡的便是唐姐姐親手做的糕點,簡直比她吃過的所有糕點都不知好上幾倍,而且總是有新品,變化無窮。
唐韻曦輕點了下她的小鼻尖,唇邊含笑︰「但是你要先把藥喝完。」
婁小芸今年才九歲,平日里被自家爹捧著慣著,保護地那是滴水不漏,別說是殺人了,就是殺雞都沒見過。御林軍圍攻唐府那日,一個大活人被刀砍倒在她面前,血還濺到了她的衣裙上,當場就嚇得差點昏過去,後來回了將軍府也是夜夜做噩夢,原本伶俐的一個小姑娘,一下就憔悴下來。心疼地老爺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病開藥,藥是開好了,可問題是太苦,婁小芸鬧脾氣死活不要喝。婢女和嬤嬤瞧著沒辦法了,這才合計著把這小祖宗送到唐府來,婁小芸從小就最愛粘著唐家的小姐,最听她的話了。
婢女和嬤嬤站在旁邊滿臉欣慰地相視一笑,果然來唐府找唐小姐是對的。在家鬧著不肯吃藥的小姐,只有在唐家的小姐手里才肯這麼乖乖地一口接一口,眉頭都不眨地喝藥。
婁小芸心里想著那美味的桂花糕,覺得那藥都不苦了,興奮地幾乎手舞足蹈︰「我最喜歡唐姐姐做的桂花糕了,季姐姐不在,就沒人能跟我搶了!」
婁小芸只顧著高興,把腦子里剛想到的話倒豆子似的講出來,月兌口而出之後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她緊張地望去,果然,對面的唐韻曦溫柔的笑容一下僵住了,臉色也慢慢冷下來。
婁小芸手指揪著自己的裙角,心里頓時糾結地要死,明知道每次提起季姐姐的名字,唐姐姐就會有些不對勁,偏偏自己有時候忘記,總管不住自己的嘴。
「唐姐姐……」婁小芸滿臉內疚,正想開口說什麼,卻見到唐韻曦的眼楮突然微微亮了一下,凝眸望著她側後的方向,面色漸漸柔和下來,唇邊似有笑意又淺淺地浮起。
婁小芸好奇地轉過頭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只見不知何時,竟有一個白袍金冠的年輕公子立在了不遠處的桂花樹下,整個人沐浴在暖陽中,正溫暖含笑地望著她們。
作者有話要說︰早起的鳥兒有文看,晚睡的偶要補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