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文景年端坐在龍椅上,目光沉穩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十幾個官員,一字一頓地道︰「眾卿都是兩朝元老,對朝廷忠心耿耿,這些朕都看在眼里。今番朕意欲重整朝綱,加升中書省,門下省,以及尚書省的職責範圍,令統分為八部,朝中事務,以後便統由各部負責處理,直接向朕稟明詳細,不知眾卿可有何想法?」
「皇上明鑒,臣等自當竭盡全力,為皇上分憂。」底下跪著的官員听了皇帝這番話,一時只覺胸腔震蕩,亢奮至極。他們這一批人是自先皇在位時,便已在三省位居要職,奈何先皇太過偏信丞相,凡事皆委以重任,到後來丞相勢力越來越大,朝中大半的官員都暗中依附在丞相一人手下,令得三省官員幾乎成了擺設,表面看來風光,實則權力落空。這些官員本應是朝廷骨干,也都是懷有抱負的,他們多年來受丞相所制無法施展所長,郁郁不得志已是許久。原本見新皇在朝堂之上對丞相亦是另眼相看,多番忍讓,心中更是起了絕望之意,如今听得皇帝這番話,是決意要分掉丞相的權力,落實到三省六部之中,這正可謂久旱逢甘露,想到多年來終于有望能夠施展所長,個個都眼中發亮,精神抖擻起來。
「皇上,丞相掌權已久,若是立刻削權,恐怕……」中書省的一名官員猶豫著道,其他幾個官員也紛紛點頭稱是,原本欣喜的面色不覺呈現擔憂。
「這個問題朕已經想過了,其實朕今日秘密招眾卿來,是為了預先告訴你們朕的決定,至于實行,尚需等上一段時日,但是也不會太遠了。」文景年目光灼然,流露出一股帝王的霸氣︰「御史大夫魯齊匡,王佐,太尉孫蒙听令,自今日起,中書和門下的事務,就交由你們負責,另外,朕這兒有份名單,你們回去後在部內需暗中觀察這些人等,下個月的今日,來向朕稟報實情。」
「臣等遵旨。」
「國丈,」將案頭的褶子分給三個大臣後,文景年又抬頭望向跪在一旁的唐宗賢︰「尚書六部,除了兵部和刑部以外,其余四部,就由你全權負責。」
「臣遵旨。」
「好。」文景年點了點頭,這撥事處理地差不多了,便令他們退下了。
待眾臣退下後,文景年拿起御筆想了想又放了下來,招來候在外頭的小德子,道︰「傳朕旨諭,招範大學士和左仲堂大人馬上進宮,就說朕有要事相商。」
「奴才遵旨。」
殿外,唐宗賢與其他幾個官員正欲離去,卻見一個太監從旁邊匆匆走過來,對他俯首道︰「唐大人請留步,太後有請。」
唐宗賢心下雖疑惑,也只得點頭道︰「好的,就勞煩公公帶路了。」
「好說,唐大人這邊請。」
長安宮里,唐韻曦與凌雪華正對面而坐拂袖執棋,時而攀談幾句,玉石質地的御桌上擺了棋盤,邊沿處放置著各種時鮮水果,點心茶水,幾個宮人恭敬地侍立兩旁伺候著。
凌雪華曾師從廬陽棋藝高手,當初在廬陽時棋力也算享有盛名,幾個名師都敗在她手下,這些日子與唐韻曦走棋,竟一局都沒贏過,她從來是個愛鑽研學習的性子,因而自從發現皇後娘娘棋藝遠勝自己後,凌雪華對切磋棋藝便起了莫大興趣。起初是皇帝邀請她閑暇時陪皇後下棋解解悶,如今倒是凌雪華自發自願地常常邀約皇後手談幾局了,兩人連日來相處地多了些,便也攀談起來,聊地多了彼此都不約而同地對對方有了些賞識之心。
「雪華听皇上提起她少時棋藝不精,而娘娘棋藝精湛無比,為了以後能與娘娘對弈,皇上還特地勤練了幾年棋藝,如今雪華有幸能與娘娘手談數局,果然名不虛傳,令雪華自嘆弗如啊。」凌雪華望著對面的唐韻曦,不禁眼含贊譽地道。唐韻曦正全心專注在棋局上,突然听到凌雪華的話微微一愣,少時文景年尤懼圍棋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沒想到後來文景年棋藝突飛猛進,卻是為了自己特意練的。縱是听文景年親口說過年少時便已對她動情,但是現下由旁人道出這背後不曾知曉的事情,唐韻曦的心頭不禁浮起些說不清的感覺。
文景年幾日來忙著處理朝政,每每在御書房待到掌燈,用完膳後再想到皇後寢宮去看看唐韻曦,又覺時候太晚了些,怕打擾唐韻曦休息,只好作罷。
這日文景年難得把事情提早處理完了,招了小德子把余下的事情分配出去,便踏著輕快的步子往皇後寢宮來,她有意想給唐韻曦驚喜,到了宮門口的時候特地令旁邊的宮人不予通報,才剛踏進來就看到大廳門邊靠坐著兩個侍女,正手把手玩著幾根繩子,只見她們手指靈巧地挑著繩子勾來勾去,那繩子便翻轉出許多不同的花樣來,層出不窮變化多端,文景年從未見過這般物事,一時只覺有趣非常,便走近了道︰「你們在玩什麼?」
兩個侍女正玩得興起,沒注意到來人是誰,順口便答道︰「翻繩呀!」
「哦?好玩麼?」
「當然好玩呀!」
正說話間,其中一個侍女余光突然掃到下方出現明黃色的靴子,當即嚇得‘噗通’跪到地上去,忙不迭地磕頭道︰「參見皇上,奴婢不知皇上駕到,請皇上恕罪!」旁邊的侍女見狀也是嚇得不輕,趕忙跟著磕頭。
「是朕好奇想問你們,不知者無罪,平身吧。」
「謝皇上。」
文景年正準備往里走,卻又停下了,似想到什麼目光突然亮了下,轉頭對她們道︰「你們去弄幾條好的繩子來,嗯,就照著這個樣式,弄幾條過來給朕。」
「奴婢遵旨。」
文景年于是心滿意足地往內廳走,一腳踏進來便瞧見了凌雪華和唐韻曦兩個人合拿著本書,正頭踫頭專心致志地商量著什麼,文景年勾了勾嘴角,特意放輕了腳步,慢慢走近,此時凌雪華說了什麼,轉身似要去櫃上拿書,抬眼就瞧見了文景年,正欲開口行禮,卻見文景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手往唐韻曦的方向指了指,然後朝她眨了下眼,凌雪華即刻了然,忍住笑意,不動神色地裝作沒事人似的走開了些。
唐韻曦正低頭翻著手上的書,眼前突然一黑,臉上傳來些許冰涼的柔軟觸感,顯然是有人用手蒙住了她的眼楮。
「猜猜我是誰?」唐韻曦先是被這個動作弄得愣了下,本以為是凌雪華,心下正有些訝異,但緊接著遠遠地傳來凌雪華的聲音,反倒讓她立刻斷定身後的人不是凌雪華。唐韻曦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個游戲她以前在閨中也時常玩,沒想到今日竟有重溫的機會,便順著打趣道︰「不管是誰,總之肯定不是剛剛說話的人。」
遠處隱隱約約響起悶笑的聲音,臉上的手微移了移,身後響起忍著笑意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那你再猜猜看。」
唐韻曦略一想,有些不確定地道︰「文竹?」隨即又覺得不對,文竹肯定沒這麼大膽,這宮里有誰能讓凌雪華都為她幫腔呢?一個念頭劃過腦海,答案幾乎呼之欲出「是……」就在這時,蓋在臉上的手卻突然離了去,耳邊隨之傳來清澈的笑聲,唐韻曦很快轉過了身來,甫睜開的眼楮尚有些許不適應,光線中瞧見一張清秀俊美的臉近在眼前,正對著自己笑得陽光燦爛,唐韻曦先是一呆,繼而抿嘴輕笑︰「皇上……」
「皇後娘娘這麼聰明,怎麼沒猜出來是朕啊?」文景年有意想逗逗她,少見地帶了些耍賴的口吻道,惹得唐韻曦忍不住輕笑著錘了她一下,臉龐微紅,美目流轉間似含著些嗔意。文景年第一次看到唐韻曦露出這般神情,不由一怔,心跳陡然間快了好幾拍。「參見皇上,皇上吉祥。」凌雪華在一旁看的差不多了,走過來笑著請安。
「皇嫂免禮,你們方才是在做什麼?」文景年回過神來,轉頭笑道。
「皇後娘娘在給雪華找棋譜。」
「哦?皇嫂和韻曦,誰贏了?」文景年眨了下眼,笑容略有些促狹。
「皇後娘娘棋藝精湛,雪華自嘆不如。」凌雪華轉頭對著唐韻曦道。
「郡主太過自謙了,我們有好幾局平棋的。」唐韻曦搖頭笑道。
文景年見她們相視而笑,知二人必是相處地頗為融洽,心下也是高興。她這幾日抽不出時間陪唐韻曦,便特地邀了凌雪華多來走動走動,一則,想著她二人年紀接近,應是有共同話題的,可以相伴著解解悶;二則,深宮之中人情冷漠,她希望兩人多點接觸,以後也好多個親近之人。
文景年瞧二人都顧著自謙,趁著氣氛好,笑道︰「唉,皇嫂這般就認輸了麼?要朕看,還是這行棋太過平淡,得要有些彩頭才好。」
「哦?那依皇上的意思,要討個什麼彩頭才好?」凌雪華听了,也有些興趣。
「嗯,不如咱們三人開局比試,三局定勝負,連贏兩局的人為勝,連輸兩局的人為負,贏了的人無事,輸了人卻要受罰。」
「罰什麼?」
「嗯,就由贏了的人罰輸的人做一件令其十分尷尬的事情。」文景年想了想,笑眯眯地道。
凌雪華和唐韻曦看著笑得正歡的文景年,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點頭道︰「好。」
第一局是唐韻曦對凌雪華,兩人實力接近,起初下得平分秋色,但是後來唐韻曦就漸漸佔了上風,凌雪華行棋能做到一招棋可思後手八步,而唐韻曦卻能思後手十步,走到最後是唐韻曦勝了。
第二局是凌雪華對文景年,文景年開局先走,氣勢旺盛,凌雪華以防為主,守得滴水不漏,但是文景年行棋太快,最後被凌雪華鑽了空子,贏了一子勝出。
第三局是唐韻曦對文景年,文景年棋力其實不弱,方才已經輸了一局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因而棋局過半,雙方仍處于膠著狀態,不分上下,凌雪華在一邊看得目不轉楮,頻頻點頭,暗嘆這局棋下得著實激烈精彩,越到後面兩人走棋的速度越慢,每走一步都需要考慮許久,唐韻曦行棋向來專心致志,在等待對方走棋的時候,自己也在思索。
文景年卻不同,她走完棋後等得時間長了,便總想抬起頭來看唐韻曦。許是這局棋確實高下難分,只見她輕輕皺著眉頭,全神貫注在棋局上,文景年看著她時而薄唇微抿,時而柳眉輕彎的神情,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自她身上蔓延開來,襯得絕色的容顏更加精致奪目,唐韻曦走完一棋後,見文景年遲遲不下,不由疑惑地抬頭看她,卻看見文景年正目光閃爍地望著她,唇角揚起朝她笑,下手隨意地就走了一步,目光卻舍不得離開她。
旁邊突然響起嗤嗤聲,凌雪華笑道︰「皇上,您這一子是下錯了吧,可是把活棋給堵死了,不過皇上一言九鼎,這落子可是無悔的哦。」
文景年猶自望著唐韻曦,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意︰「落子無悔,朕輸得心服口服。」凌雪華眉頭略微一皺,覺得她表情奇異,話中似是意有所指,不由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對面的唐韻曦紅了臉,赧然別開眼去,觀此情狀,凌雪華先是愣了下,隨即有些明了,唇角帶出一絲笑意,心里不知為何卻有些淡淡的失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