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璃冷眼看著既震驚又惶恐的婢子,竟發現,婢子驚惶的眼神深處閃爍著喜悅,令她定楮在身子瘦小單薄的婢子雙眼上。
假象?卻又不像,一個人的眼神不會說謊,且她閱人無數,辨得出表象之後的真假,面前這個名叫沙木的小丫鬟,究竟是誰?她的臉毀成這樣,她還看得出她是誰?
盡管心中有疑點,白琉璃面上除了冰冷還是冰冷,一副隨時都能拿捏了婢子小命的陰寒,然,此刻的小丫鬟面對面容被毀一臉陰冷猙獰的白琉璃卻是慢慢卸下了驚恐,換上了既高興又恭敬的神色,出乎白琉璃意外的立刻雙膝跪地,繼而朝白琉璃重重地磕了一記響頭,白琉璃微微蹙眉,小丫鬟卻激動道︰「奴婢終于又能見到大小姐了!奴婢謝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雖然意外,但白琉璃並未卸下心中的防備,仍舊只是冷眼看著激動的婢子,未言一語。
婢子沙木見著白琉璃沒有反應,直起身子後沒有站起身,只是將頭埋的低低的,雙手緊緊揪著褲子,尷尬卻依然恭敬道︰「大小姐不記得奴婢,可是奴婢一輩子都會記得大小姐的恩德,三年前,大小姐在街頭救了奴婢,不僅給銀錢給奴婢髒了娘親,還收留奴婢在府中當丫鬟……」
許是說到傷心處,沙木再一次朝白琉璃磕下一記響頭,就算所有的人都說大小姐是大惡女,她還是將大小姐當恩人,相信大小姐是好人,盡管進了白府後她從沒有機會靠近過大小姐,可大小姐是除了爹娘外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對于大小姐的身材容貌,她都記得清楚,也盡管所有人都說大小姐死了,盡管面前這個女子的臉毀了,可她還是認得出,這就是她的恩人大小姐,絕不會錯!
白琉璃落在沙木身上的冰冷眸光晃了晃,在記憶里飛快地搜索著沙木這一個存在,似乎,三年前,白琉璃的確收了個邋遢的小姑娘回府當丫鬟,信息,再詳細一些……
「既然你把我當做恩人,那你自當記得我是三年前的哪一月哪一日收留了你。」她已經記起了三年前的某日,她收了一個名叫沙木的小姑娘回府,如今她之所以還能想起這件事,是因為那一天,正巧是她的世然表哥初來溯城的日子,眼前的小丫鬟回答了這一問,她便能決定小丫鬟的命該不該留。
沙木忽然抬頭看向白琉璃,許是因為終于听到白琉璃說話,眼角眉梢不禁掛滿驚喜,想也不想便答道︰「六月上旬的第七日,奴婢還記得,那日的日頭很大,大小姐穿著繡著紅邊的黑緞衫,梳了一根高辮,騎著白色的馬。」
那時她險些以為出現在她面前是一位俊逸的公子,然後她才知道那不是公子而是小姐,後來又知道恩人就是百姓口中所說的第一惡女。
白琉璃听著沙木的回答,冰冷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恍惚,是啊,那日,她一如既往的梳著男人的發式穿著男人的衣裳,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禹世然面前,然後他看著她笑得柔和,說,琉璃表妹真是與眾不同,像極一名女英雄。
或許是他的溫柔,或許是他的夸贊,又或許是他對她不同旁人的嫌惡而是欣賞,那一日,她便陷入了名叫情愛的泥潭里,再無法自拔。
然,白琉璃的恍惚只是一瞬間,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只不過看向沙木的眼神少了幾分冰冷,因為沙木的回答與她記憶里的那一天沒有出入,那麼,她便將她的命留下了,如今的她,需要一個忠誠的幫手,眼前的這個小丫鬟,可以作為選擇。
「你叫沙木是麼?」白琉璃看著仍跪在地上的沙木用了點了點頭,淡淡道,「起來吧。」
「奴婢謝過大小姐!」沙木本欲再磕一記響頭,卻被白琉璃伸手制止了,沙木震驚的眼神深處是喜悅的感動,連忙站起了身。
「沙木,你不怕我這張臉?不怕我是個死人?」燭光在白琉璃的臉上眸中跳躍,愈加襯得她的臉慘不忍睹,然而,這一次沙木卻不驚不懼,反而笑得單純實在,「大小姐是好人,更是沙木的恩人,就算大小姐變了模樣,就算大小姐是死人,沙木也不怕。」
沙木的話恍如一道閃電,劈在白琉璃的心口,以致她看沙木的眼神猛地變幻,雖然面上的震驚很快消失不見,然而她心中的震撼卻良久才平復。
她知道,這是腦中為了所謂的愛情而喪命的白琉璃的情感在作祟。
這話若是出自愛人的口中,該是何其動听?這話若是出自親人的口中,又該何其幸福?她不是沒有听過這樣的話,可她偏偏卻死于說這些話的人的背叛,如今,她再一次听到這樣的話,才真正听得出這樣的話究竟是真是假,面前小丫鬟純粹的笑顏和誠摯的眼神不是假,她說的話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白琉璃忽然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她真正贏得的,只有這麼一個小小丫鬟的真誠相待。
能有一個真誠待她的人,就算只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鬟,也足夠了。
「好,那麼沙木,從今往後,你就跟在我身邊,隨侍我左右,如何?」但凡真心待她的人,她都不會吝嗇自己的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從不會再看錯人,「是的,我沒有死,我還活著,我會重新回到白家。」
回到白家,替死不瞑目的白琉璃將那些害她之人一一推入地獄。
白琉璃平淡的話听在沙木耳里無異于平地驚雷,令她錯愕不已,一時竟忘了反應,跟在大小姐身邊,那就意味著她由三等丫鬟一躍成為了一等丫鬟,而且是大小姐的丫鬟,也就沒人再敢欺辱她,這,這是何其榮幸!?
當沙木反應過來,再一次要向白琉璃屈膝下跪謝恩時,依然被白琉璃制止,繼而是白琉璃冰涼涼的聲音響起,「沙木,你對我的誠心,不需要用下跪來表示,明白麼?」
沙木的心突地一顫,看著白琉璃眼楮,然後用力點了點頭,「奴婢明白。」
「那麼把這兩日府中發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訴我。」
沙木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地將這兩日她所知道的事情如實道給白琉璃,白琉璃用食指輕撥著燭火,燭火在她深沉的眸子里跳躍,末了,只听一聲「刺啦」聲輕微響起,藥閣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沙木再次心驚,只因,那原本還跳躍著的燭火是白琉璃用指尖生生掐滅!
直至鼻尖隱隱聞到焦味,白琉璃才慢慢松開捏著燭心的手,慢慢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