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靜,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聞。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李玉娘看著一臉淡漠表情的丈夫,心沒來由地陣陣發涼。
父親使人對她說丈夫有話要跟她說,然後她便被領到了這里,但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丈夫卻始終沒有說一個字。
「遠……郎……」她突然有些心驚膽顫。
孟明遠輕輕地嘆了口氣,看著她,道︰「玉娘,夫妻是講緣分的,你我緣分淺薄,也是強求不來的事。」
李玉娘只覺五雷轟頂,臉色刷白,唇色血色全無,不敢置信地看著丈夫。
「人生在世,誰活得都不易。」他頓了下,然後繼續道,「我不是你的良配,也不是陳氏的良配,但陳氏是先帝賜婚,我無能為力,你卻不同。我今日可以放你自由,你自去追尋你想要的生活和良人。」
「……」淚珠大滴大滴地滾落。
孟明遠的表情有些苦澀,「如果時光可以倒退,我寧願當初選擇得罪少卿府也會拒了李家這門親事,也不會有你我今時今地的無奈。高官厚祿從來不是我的追求,子孫滿堂也不是我的向往,我的願望很簡單,只是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本不想娶親,可是當時情形若不自主娶親,也會被人強加而娶,即使已經搶先下手了,最後卻仍是被強加了一名平妻。
「我的後宅不適合你,玉娘,我不可能為了讓你心安把自己的孩子養廢,讓他們彼此之間有個高低,我能替你壓著程氏,能替你打壓程氏,可我永不可能讓我的孩子像我的庶兄一樣成為廢人。更何況,程氏的孩子也是嫡子的名分。」
「我的母親不是一個容不下人的主母,如果當初張姨娘肯安分守己,我的庶兄不會被她自己養成廢人,因為她從小便時時刻刻地讓庶兄在父親面前討喜賣乖,為的是將我比下去,幼年時她也確實成功了。」
孟明遠的表情有些黯然,淡淡地講述著曾經的過往,聲音無悲無喜,就像講著一個別人的故事一般,「可她在庶兄的心里種下了什麼呢?攀比、爭寵、打壓、賣乖等等負面的東西,在庶兄心智養成的時候將他泡在了毒水里,日後又怎麼能長得健康?」
「玉娘,你沒錯,你為孩子著想,想他們得到本該只屬于他們的嫡子待遇。那麼我錯了嗎?我只希望我的孩子無分彼此,能成為彼此人生道路上的助力而不是阻力。所以,我們都沒錯,錯的是我們的理念根本上的不同,錯的是我們站的位置的不同。」
「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的,玉娘,我只是一個人,我的精力有限。在我在外奔波得精疲力竭之時回到家我想得到的是休息,而不是再面對另外一個戰場。如果你獨自在那個戰場能掌握大局,我也可以撒手不管,可你不行,你想壓下程氏,卻又不能豁出一切。你要主母的威嚴,卻又不能拿出主母的力度,我不可能時時刻刻地幫著你的。那麼到情形崩壞的時候,我要怎麼去幫你挽回?」
李玉娘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
「我曾經以為你會是我的解語花,可我錯了。」
「不……」她只能發出這樣一個艱澀的字眼兒。
「甜言蜜語我不擅長,我能做到我就幫你做,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可你真的有替我設身處地的想過嗎?在我心力交瘁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你鼓動稚子爭父寵的情形,是你淚眼婆娑讓我憐惜的臉,是你口口聲聲‘我有做錯什麼’詰問。」
孟明遠一聲長嘆,閉了下眼,「你可知有時我是累到話也不想講的。」
「遠郎……」李玉娘想從椅中站起,可是她卻雙腿發軟,她是愛他的,不比程氏的愛少,可他現在是完完全全地拋棄她了嗎?
「我已經跟岳父說過了,我們和離。」他一字一字緩緩地說完最後的話。
「不……」
「我既然選擇與岳父攤牌便再無更改。」孟明遠從椅中起身,鄭重地向李氏施了一禮,「玉娘,今生是我對不起你,願你能再配良婿,祝你幸福。」
李玉娘跌撲在地,伸手抓住從眼前飄過的丈夫袍角,「不要……遠郎原諒我……遠郎……」
「玉娘,放手吧,這對你我都是種解月兌。」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被犧牲的永遠是我?」
「為什麼?」孟明遠無意義地輕喃低笑,「是呀,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就一定要承受一切呢?
「我些話我無法對你說,你可以去問你父親,為什麼當初在先帝賜婚的時候不取消你我的婚事,李家是有這個能力的,而且誰也不會怪責李家,在道義上你們站得住腳。」
孟明遠沒有回頭看,又嘆了一聲,然後一扯衣擺,大步朝門口走去。
李玉娘俯地大哭。
她不懂,不明白,明明她是正妻的……
有人走進屋子,卻站在那里沒有動。
一直到李玉娘哭累了,只能嚶嚶低泣的時候,才開口道︰「為父說過多少次了,你只要安心待在後宅就好,安之會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好的,偏你要自作主張。」
「爹——」李玉娘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抬頭,「為什麼要同意他?」
「安之既然選擇了攤牌就表示不會再繼續裝聾作啞下去,你與其問為父為什麼要同意,何不問你自己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一團亂?」李浩興皺著眉頭看女兒,「你大哥為人愚鈍,我膝下又只得他一子,若他不爭氣,將來如何在族中立足?安之本可為你大哥助力,可是你將一切搞砸了。」
「爹……」原來她的作用只在于此嗎?難怪遠郎不肯對她說明,這話甚至比和離更傷她。
「若不和離,難不成你想要一紙休書?」女婿的凶殘舉朝皆知,他既然連相位都不放在心上,還懼什麼?難不成李氏一族真的會只因為一個女子便跟這位相爺為敵?
李玉娘癱在地上,休書?遠郎真的會如此絕情?
不,她不相信。
回程時,李玉娘沒有同行。
次日到國公府拜年,孟明遠生平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被孟安攙回了家。
醉了好啊,所有的煩心事都不會再有,所有的負疚也不會再有。
這個時代改嫁並不會受指責,世家大族的女子改嫁是尋常之事,但對于李氏這畢竟不是一件好事。可,若不如此,他又不知道要如何繼續下去,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有些牌一旦攤開了,就永遠掩不起。
他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如果程氏不是先帝賜婚,他這次就索性一起全和離了,落個心里清靜。
過年多好啊,偏偏都不讓他順心,他們快樂,憑什麼就要讓他作難?他欠他們嗎?
他也想過個安穩年,也想在忙碌一天後有個能休息的地方,不想那個稱為家的地方是另一個戰場。
初五一過,衙門開印。
孟府和李府安靜地進行了和離的一應手續,發還了李氏所有的陪嫁之物,包括僕從。
但消息終究是掩不住的。
開華帝留孟明遠在宮中對奕。
「安之此事做的欠妥。」
「開弓沒有回頭箭,有時候,即便錯了也只能一錯到底,就如同南王他們。」孟明遠輕輕地落下一子,神情未變。
「李氏是世家大族。」
「恕臣不恭,臣其實無心相位。」
「安之為人有時便是太過不羈了,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
「若不想成仇,早些分開也未嘗不是解決之道。」孟明遠不疾不徐。
「李氏……」
「是臣對不起她,臣或許是個好臣子,但卻實在不是個好丈夫。」
開華帝落子的動作一滯,抬眸看向對面的人,神色淡淡,仿佛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只有眸底那一抹黯淡泄露了他些許心事。
「安之何需自苦若此?」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孟明遠淡淡地說,摩梭著著手里的玉質棋子,微微地揚了揚唇線,「臣覺得有時候人還是簡單一點好。」
開華帝長嘆一聲,沉吟半晌才道︰「當初先帝賜婚……」只是對世族的一個牽制罷了,皇族與世族的利益之爭由來已久。
孟明遠只是專注棋盤,似乎未曾听到一般。
做了被犧牲的棋子又如何?
當年他懵懂不知,而今明了又能說什麼?于事無補,徒增煩惱罷了。
「安之是聰明人,當知國事惟艱。」
「為國盡臣,事君以誠,臣當盡本分。」
「安之的心亂了。」開華帝看著棋盤嘆了口氣。
「臣輸了。」孟明遠笑得坦然,人生如棋,事事難料。
「這盤棋輸了不妨事,朝堂的棋局若輸了便後果難料。」
孟明遠淡然一笑,「人生百年,匆匆而過,命里八斗,求不得一升,毋須強求。」
開華帝向一旁掃了眼,「把東西拿來。」
很快便有內侍捧了一只托盤過來,單膝跪地舉高手里的東西捧在皇帝面前。
「安之,將這些東西拿了回去。」
孟明遠微微訝異地看過去,在看到托盤之中的東西時,臉色為之一變——是和離書!
「聖上——」
「安之,國事為重。」
孟明遠雙手在袖中捏緊,心中苦如黃連,在他痛定思痛做了決定之後,皇帝輕描淡寫一句「拿回去」便要抹煞一切,這便是皇權大于天的時代……
「聖上當知覆水難收。」
開華帝蹙了下眉,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去。」
所有侍從都默默退下,殿里便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此時不可。」
孟明遠撩袍跪地,伏身道︰「那麼臣請聖上開恩,南王之事了結,允臣辭官。」
殿內突然靜了下去,開華帝半晌沒有說話。
「孟明遠——」
「臣一介凡夫俗子,無能盡心國事之余再兼濟家事,可家若不齊,臣何以治國平天下?」哥還是先回去齊自己的小家吧,免得後院起火,悔之晚矣。
「你大膽。」
「臣萬死。」既然活得如此艱難,何妨便就此一了百了?孟明遠突然萬事放下,一身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