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遠盯著他的笏板看,他這個本極平常的動作看在百官眼中那卻是很讓人心驚肉跳。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南王剛剛伏誅,丞相大人馬上就開始清算舊賬,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應變,簡直是目瞪口呆。他甚至不管不顧此時邊關強敵來犯,清算起來毫不手軟。
「聖上,此時我朝大敵當前,如丞相先前所講正是用人之際,讓益安侯世子守皇陵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
孟明遠淡淡掃了一眼過去,不緊不慢地道︰「張大人是說先帝陵墓不重要嗎?」
靠!
這罪名戴的可真重啊!
某張姓大人麻溜跪地請罪。
開華帝道︰「丞相所言甚是,朕亦認為先帝陵墓乃是重要之地,這才派了益安侯世子前去守護,怎麼能說是大材小用呢?」
「臣言語無狀,請陛下恕罪。」
「平身吧,恕你無罪。」
「臣謝陛下不罪之恩。」
有了這張姓官員來當出頭鳥警示眾臣,再無人敢為益安侯世子說什麼了,否則那凶殘的丞相不定就給你戴什麼帽子壓你了。
好在,接下來的朝會時間,孟明遠又變得善良無害了起來,朝會結束時讓百官很是吁了一口氣。
在他們以為今天丞相一定會大爆發的時候,他竟然這麼善良只處置了益安侯一家,這實在是太出乎他們意料了。
對此,戶部尚書忍不住私下問了丞相一句。
「急什麼,來日方長。」孟丞相的回答很慢條斯理,亦很雲淡風清。
戶部尚書卻听得一頭冷汗,好一個「來日方長」,這擺明了就是不打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意思,這是要狠狠收拾啊。
有時候,戶部尚書真的很佩服丞相大人。他有時行事顯得急躁冒進,有著年輕人特有的年輕氣盛,不計後果。有時卻又慢條斯理,循序漸進,按部就班,穩扎穩打,很有老謀深算,城府在胸的風範。
冒進、穩妥,兩個完全對立的方式,可是他偏偏運用起來揮灑自如,毫無凝滯,二者轉換之間無跡可尋,渾然天成。
自從突厥叩關,孟明遠便沒回過家,現在南王叛亂平定,大軍也馳援邊關,他終于能夠略松一口氣,散衙後便直接回家。
只是當他出了御史台衙門的時候,便看到李家曾經的大舅子李繼成。
「相爺……」喚了一聲,李繼成便有些失語,不知道要繼續往下說什麼。
孟明遠淡淡一笑,「李大人找我有事?」對方稱呼他官餃,他也只好回一聲大人。有些人,有些事畢竟是生疏了。
李繼成的表情更顯尷尬,自從妹妹與丞相和離之後,他一直是避免跟丞相單獨相處的,打心里有一種別扭違和和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走了那一步,明明以前妹妹和丞相一直很恩愛的。
「呃……是有事。」李繼成說得有些期期艾艾。
「那我們便到茶樓一敘吧。」孟明遠如是說。
「好。」李繼成沒有異議,他要說的不是公事,也不好在御史衙門說,如今更不方便到孟府去說,茶樓是最合適的。跑花樓說話,那是程家大公子的愛好,他和丞相向來是不喜的。
到了他們常去的那家茶樓,兩人要了一個雅間,很適合他們說話。
茶喝了半盞,李繼成都沒能想好要怎麼說。
孟明遠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主動開口道︰「守業兄找我到底有何事?若無事,此杯茶罷,小弟便要回府去了。」私下與人相交,他便不喜歡以相位來壓人一等,出了衙門他便只是孟明遠而已,丞相那個名稱實在是壓力太大,無論對別人還是對他自己。
李繼成深吸了口氣,終于一口氣說出來,「安之,安益侯世子真的非去看守皇陵不可嗎?」
孟明遠微怔,他以為對方是來說關于李氏的事,結果他卻是為了旁人出頭,這倒是始料未及之事,「守業兄和益安侯世子相熟?」
「還好吧。」
一听這話,孟明遠便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李繼成這人仍舊是如此的愚頑純直,這確實是李家前岳父最為頭痛之事,他搖了搖頭,道︰「守業兄,小弟以往便曾說不過不止一次,善心是沒錯,但善心不能亂發的。」
「益安侯不好,這與其世子有什麼關系啊?」
這就是他問,換了別人,孟明遠早就反駁得對方啞口無言,可因為是李繼成,所以他還是有耐心的,「聖人有雲,父有過,子替之。」
李繼成明白了,「這就說得過去了,我就說你不是那種陰險之輩,會對不相干的人下手。」
孟明遠但笑不語,他從來不是爛好人,有些事明知不怎麼正直,現在的他依然會去做,只因他也想活得輕松一點兒。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孤獨一人在這異世求生,有時若不心狠一點,恐怕早就不知死幾遍了。
李繼成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低頭喝了一口茶,似乎定了定心,然後開口道︰「你跟玉娘——」
孟明遠截斷他,道︰「守業兄,事情已經過去了,便不要再說了,我終究不是個好丈夫。」
「可玉娘——」
「她已與我無關。」孟明遠的話微冷,不是他心狠,冷血,而是分了便是分了,糾纏不清對誰都不好。
李繼成便忍不住嘆了口氣,神色有些黯淡,「我也知道這事我說不合適,可是她終究是我妹妹。」
孟明遠將茶喝完,放下杯子,道︰「守業兄,若無他事,小弟便告辭了。」
「安之,毅哥兒兄弟——」
「他們是我的兒子,我會好好教導他們的,不會讓他們像我的庶兄一樣成為廢人。」
「我也知道我是多此一問,但總要問過才會安心。」
「理解。」
「你自己要多小心,別在朝堂上給自己豎太多敵人。」
「謝謝守業兄相勸,小弟省得。」心中卻不由苦笑,這事又豈能由得他啊?他站在皇權一邊,就勢必要與世族為敵,這立場已無可更改。
「那我就放心了。」李繼成的表情真的是松了一口氣。
孟明遠心中又是一嘆,這樣性情的李繼成,有時他真是替他擔心仕途之路,看在曾經的關系上,他總是會照看一二的,不為李氏,也為他毅哥兒兩兄弟,李繼成畢竟是他們的親舅舅。
「小弟告辭了。」
「慢走。」李繼成只訥訥說出這兩個字。
孟明遠笑了笑,便起身告辭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其實挺喜歡跟李繼成這樣心思純直的人相交的,雖然有時可能會被他氣到,但是總也好過面對朝堂上那些面目可憎的朝官。
回到府里的時候,家中一切安好,孟安總是會替他將雜事處理得很妥當,這讓孟明遠省了不少的心思。
「老爺,大喜啊。」
「喜?」孟明遠有些不解。
孟安顯得很是歡喜,「老爺,今天有先生來自薦坐館,是老爺您以前的先生啊,那位賈先生。」
孟明遠聞言亦不由喜形于色,「果真?」
「當然,小的不可能認錯的。先生說知道老爺在找坐館先生,便毛遂自薦來了,還請先生不棄。」
「這是說哪里話來,他是我的授業恩師,我哪里敢嫌棄他,可曾安置好先生?」
「已經安置了,在古先生的隔壁院子。」
「好,好,我這便去見先生。」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賈先生無疑是給予了他最多溫暖希望的人,是他真正的恩師,他永遠記著他的好。
孟安看著老爺腳步匆匆往府中主事者居住的那片院子而去,心中亦不由替老爺高興,似乎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見老爺這樣發自內心的歡喜了。莫名地,心中便有些酸澀。
老爺這些年真心不易!
「先生——」孟明遠一腳踏進屋子,便有些眼眶發紅,怔怔地看著那個頭發花白,形容也有些憔悴的老人,「怎麼變成這樣了?」
「安之,」賈先生笑著頷首,「你如今不負我當年辛苦教讀一場。」
「安之給先生請安,先生請受我大禮一拜。」孟明遠話音未落,便已撩袍下跪,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
「罷了,快起來,你如今已是一朝國相,怎可給我這山野小民行此大禮啊。」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安之豈敢怠慢先生?」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賈先生笑容略有些苦澀,「老朽如今也是飄零無依,才厚顏到府上討口飯吃。」
「先生萬不敢如此說,折煞學生了。先生無子,安之便當奉養先生百年。」
「你仍然是當初那個少年啊。」賈先生老懷堪慰,坊間傳聞多多,眾說紛紜,他亦一度不確定如今的一朝權相是否還是當初那個明朗少年,如今一看,他一如既往,只是更加的內斂了。
「學生其實是變了。」孟明遠苦笑。
賈先生搖頭,「安之初心仍在,未變。」宦海沉浮,能保有初心的古來少有,但願他能永遠保持著這一顆赤子之心。
「有安之一日在,便當敬先生一日,若他日安之不在,亦會為先生早做打算。」
賈先生擺擺手,輕嘆一聲,「安之豈當為師是那只可共富貴,不能共患難之輩了嗎?」
「安之只想先生有個安康晚年。」
「老朽有安之一學生,已足慰平生。」
孟明遠暗暗吸了口氣,不讓自己的淚落下來。賈先生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充當的是一個亦師亦友的角色,是他在這異世感覺到的少有的溫暖所在。他雖未時時憶及,但心底深處卻是對他深有感激的,那一本《齊民要術》他從中受益良多。
那本書讓他在這異世少走了不少的彎路和捷徑,他是需要感激這位恩師的。
必須的!
《齊民要術》是本好書,可是若對它沒興趣,那也是明珠暗投,在先生手中的《齊民要術》估計也僅止于家傳之書,否則早該面世的。孟明遠真的很慶幸先生將這本家傳的書傳給了他,讓他在這異世求生更添一份籌碼在。
先生之于他遠比渣爹更像一位慈父!
而,現在這位慈父窮困潦倒找上門來,他焉有不奉養之理?
「先生只當這里是自己家便好,不用跟學生客套。」
「好。」
「先生好生將養些日子,給犬子他們授課不急。」
「我見過他們了,俱都資質不凡。」
「我只望他們能健康平安,其他倒不強求。」
賈先生目露嘉許,「安之一貫是隨緣的人,這是大智慧。」
孟明遠笑得如少年般靦腆。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艱難的世道間,還是一點溫暖給丞相大人的
某水真是親媽啊!
為防有讀者說及《齊民要術》的時間,作者友情提示可以返回當初賈先生贈書那一章去看細節,就明白某水其實早就交待得很清楚了,這是架空歷史時空里的一些意外巧合,所以別噴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