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地面被五彩的燈光照耀時,會形成一塊塊彩色的光斑,如果地面濕潤,還會有點點的高光。
這樣的景象最好是在黑色的畫紙上,用大號的方頭筆刷,大塊大塊地肆意刷上不同色彩,最後用白色點綴,再在這樣凌亂的光影中,畫上一個小到幾乎分辨不出的人形……于是,一幅孤單的畫就完成了。
這樣的畫要遠遠看,很遠很遠,看著看著,就會發現自己似乎和那個人影重合了,就好像現在的安格爾。
獨自走在各種燈光交織變換的路面上,雙眼看著前方略顯陌生的喧囂。
當人適應了兩年的安靜與寂寞,大段大段的時間只在一個空曠的房間里,突然面對這樣幻彩繽紛的熱鬧,竟然沒有一些些不適應,人究竟是能麻木無知覺到什麼程度?
安格爾伸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幣,這是莫飛臨走前用一個月時間讓他記住的習慣,出門時記得往口袋里塞一把錢。在只有格子窗大小的女乃茶店里買了一杯都是女乃精和糖的熱可可,安格爾端著紙質的杯子,緩緩往前走。
路邊,各種人都有,真的是各種人,穿西裝打領帶的、染著怪異頭毛的……誰都只走自己的,無視其他人,這是屬于現代人的腔調。
安格爾一直走,像是在找什麼人,每一眨眼,都像數碼相機的取景框,方框以內全部都是清晰……因為找不到想找的焦點,無從模糊……
安格爾從熱鬧走到不熱鬧,一直走到一個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前方有個公園。徑直走進幽暗又冷清的公園里,選擇了一張金屬的長椅坐下,接著喝那剩下的半杯可可。
……
「你等人啊?」
大概五分鐘後,一個穿得寬寬松松,拿著滑板,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從他身邊的小道上走過,停下問他。
安格爾本能地點了點頭。
「怎麼在這里等啊?」少年覺得安格爾有些像是混血兒,皮膚好白,五官精致,真漂亮!
安格爾沒說話,星光映在他的眼里,沒法帶出一點點情緒。
「這附近晚上很危險的,你和你朋友約個其他的地方見面麼!」少年好心提醒安格爾。
安格爾看了看那少年,問,「讓你來傳話的人呢?」
少年愣了愣,模頭。
安格爾道,「他給了你一百塊錢來說這句話,還讓你打電話給一個叫奧斯的人,跟他說我在這里,是麼?」
少年尷尬又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安格爾看那少年,「那個人呢?高矮胖瘦?」
「挺高的,超級帥。」少年歪頭看安格爾,「你怎麼知道的?」
安格爾指了指少年的滑板,「畫板好干淨,沒有磨壞的地方,應該是在平滑的地上用的,這里都是坑,所以你是故意從這邊走的。」
「就這些?」少年似乎很感興趣。
「你一看就是個叛逆期的死小孩,不會主動跟大人說話,因為這樣一點都不酷。」
「那一百塊錢呢?」少年忍不住笑。
安格爾出神,「他想你的態度盡量好,所以會抽一張最大的面值給你,但是又不好給太多,你可能會懷疑。」
「哦……」少年點點頭。
安格爾指了指他衣服的口袋,「你給剛才打電話的奧斯再打一個,告訴他我已經回家了,不用來了。」
「啊?」少年驚訝,「你真的要在這里等啊?這附近蠻危險的,我不是騙你。」
安格爾點點頭,「打吧。」
少年拿著手機遲疑,「真的要打?」
安格爾接著點頭。
少年猶豫。
「不打我就告訴你媽媽你拿了陌生人的錢。」安格爾板起臉,「她會沒收你的滑板。」
「不是吧……」少年緊張,「你又知道我家電話?」
安格爾眯起眼楮看他,隨後望向西邊的公寓區,伸手指,「你家在那里,我只要去門衛那里問問,一個總是玩滑板的男孩是誰家的就行了!」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少年只好拿出手機來,按了幾下,打電話。
「然後呢?」打完電話,少年問。
安格爾伸手輕輕趕了趕他,「回家去吧,過了十一點要打的。」
少年一臉好奇地看著安格爾,「你怎麼知道我媽規定要十一點之前回家?」
安格爾將腿縮起來,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嗦,小孩子都該天黑前回家。」
「你才像小孩子。」少年往安格爾身邊一坐,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漢堡。
安格爾看著他,一臉嫌棄,「晚上吃這麼高熱量的東西。」
「本來想偷偷帶回家鑽被子里吃的,晚上運動之後睡覺要餓的。」少年不滿,「可是老媽不讓我睡前吃東西。」
「你媽媽是對的!」安格爾往四外看。
「你等誰啊,情人?」少年啃著漢堡,很八卦。
安格爾無語地瞧他,「你怎麼還不回家?」
「那我拿了人家的錢麼,放你一個人在這里遇到壞人怎麼辦?」
「遇到壞人你也幫不上什麼忙。」安格爾說著,又攆那少年,「趕緊走了。」
「我吃完就走。」少年接著啃漢堡,邊拿安格爾喝剩下的熱可可來喝,「你在哪家買的啊,這麼難喝。」
正喝著,一陣風吹過來,
安格爾微微地眨了眨眼楮。
少年捧著杯子盯著他看,問,「你有燙眼睫毛啊?」
安格爾不解地看他,「眼睫毛為什麼要燙?」
「你的睫毛是向上翹起來的啊!」少年指著他的眼楮,「你是不是混血兒?為什麼男的能長那麼漂亮?」
安格爾蠻自豪,「我像我女乃女乃。」
少年張大了嘴,「你女乃女乃年輕的時候是不是漂亮得一塌糊涂?」
安格爾點了點頭,「嗯,一塌糊涂。」
「哇……」少年又問,「那你有沒有姐姐或者妹妹?妹妹好點,姐姐估計看不上我,我太小了。」
安格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漢堡吃完了啊?」
少年愣了愣,搔搔頭,「那你繼續坐著,我回去了……」
但是他還沒站起來,胳膊被安格爾拉住了。
少年回頭看著安格爾。
「別走。」安格爾指了指凳子,「坐在這里。」
少年瞬間臉通紅,傻乎乎坐下,搔頭,「你有話跟我說啊?」
安格爾指了指少年準備走的那條小路,「那條路上有危險。」
少年回頭,望向那條漆黑的小路,隨後笑了笑,「哦……可能是醉漢或者幾個混混,不怕,我都認識的。」
安格爾盯著他看,「殺人犯你也認識麼?」
少年一驚,「哈?」
「殺了很多的。」安格爾伸手指了指遠處的小路。
少年回過頭,就見那條小路上,出現了一個人影,正緩緩地走過來。
「你別開玩笑啊。」少年站了起來。
安格爾指了指正前方出公園的路,「往那里走,跑出去就安全了。」
少年伸手拉住安格爾,「一起走!」
安格爾掙月兌他的手,「你自己走。」
「你有病啊!」少年緊張,看那個漸漸走近的人,「趕緊啊,看走路姿勢就不是好人!」
安格爾不高興了,「都叫你自己走,我要等人。」
少年遲疑,最後還是拿著滑板,站在安格爾身邊,「說不定只是個路過的……」
說出口,少年都覺得心虛,因為此時他已經能看到來人的臉了。
那是個老外,金發挺高,穿一身西裝,是那種絕對不應該在這個時段出現在這個公園里的人。而且,那人的嘴角,還莫名其妙帶著一種邪惡又猥瑣的笑容。
此時,夜風漸漸大起來,公園里種了好多梨樹,風一吹……白色的梨花花瓣就開始零零落落地飛,帶著一股幽淡的香味。
少年莫名覺得,站在這個男人身邊,感覺都莫名敏銳了起來,比如說風、花香、夜色……都是他從來不會注意的東西。
「跟我沒關系。」安格爾幽幽地說,「是你覺得危險,所以開始變得敏銳。」
少年跺腳,「你是神棍麼?為什麼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呵呵……」
這時,那個老外在距離兩人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帶著笑意看兩個人。
「安格爾……」老外低聲開口,帶著一陣微妙的喘息聲音,「終于跟你面對面了。」
安格爾抱著膝蓋,似乎對他興趣不大,無聊地靠在膝蓋上繼續等著人。
「喂。」少年好奇問安格爾,「你叫安格爾?果然是老外麼?」
安格爾瞧了他一眼,指了指前方的路,「快走啦。」
「不行,我走了你怎麼辦?他看起來很變態的樣子!」少年堅決要留下來「保護」安格爾。
「安格爾,你是有多喜歡撿流浪狗?」
這時,那老外邊說著,邊繼續往前走,正是剛從畫廊被趕走的希爾醫生。他邊走邊說,「我查過一些你的資料,你以前身邊就帶著一只流浪的狗,但是後來走了,現在又撿了一只麼?你是多寂寞?」
此時,安格爾的狀態更像是在發呆,以及有一點點不耐煩。
「喂!」少年拿滑板護著安格爾,趕希爾,「你別過來啊!我不客氣啦!」
希爾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模出了一樣東西,拿在手上。
少年趕緊拍安格爾,「他有槍,有槍!」
安格爾托著下巴依舊發呆,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有點肚子餓了。」
少年一臉佩服地看安格爾。
「我今天心情很好,沒有時間浪費在你這個小朋友身上。」說著,希爾拿槍對那少年擺了擺,示意他趕緊走。
「你別亂來啊,警察很快就來了!」少年說著,伸手一指希爾身後,「你看!」
希爾無語地看著那少年,從口袋里拿出一枚消音器來擰在了手槍上,「我說過了,我沒有時間跟你廢話……」說完,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對準那少年就開了一槍。
安格爾依然一動沒動地坐在那邊發著呆……而那少年大驚之下本能用滑板一擋,這麼巧,子彈正打中了滑板下方的鐵質滾輪,「 」一聲,有零星的火星。
安格爾終于是緩緩仰起臉,看那個少年。
少年像是驚嚇過度了,一把將滑板對著希爾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希爾的面門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年腎上腺素突然飆升了,這一下竟然把希爾砸飛了起來,硬生生落地後,重重摔得一聲悶哼。
這時,公園外邊傳來了警車的警笛聲音。
「哇!救命啊!」少年趕緊大聲喊。
奧斯和申毅從外邊沖進來是,看到一個少年原地蹦,安格爾則是坐在長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申毅趕緊去將還迷迷糊糊的希爾繳了械,奧斯給他拷上手銬的時候,就看到希爾一臉血,臉都砸扁了。
「呼……」少年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看安格爾。
此時,安格爾也正歪著頭,睜著一雙明亮又好看的眼楮看著他。
少年繼續搔頭。
良久,安格爾終于開口,「他真的長大了,看來,兩年里學到了很多東西。」
少年歪過頭,表示听不懂。
「他連我都可以騙到了呢。」安格爾從椅子上下來,拍了拍褲子。
「對了,我叫……」
「你的頭骨和他很像,面頰和下巴遺傳特征一樣,是親戚吧。」安格爾平靜地問。
少年繼續尷尬地笑。
「安格爾。」奧斯跑了過來,「別鬧了,回家吧。」
安格爾突然看了奧斯一眼,開口,「奧斯,你是飯桶。」
奧斯一驚,捂心口——完了,安格爾心情糟糕到極點。
少年往一旁退開幾步,弱弱說,「我叫莫笑,莫飛是我堂兄。」
安格爾也不知道听到沒听到,轉身,繼續往前走。
「安格爾!」申毅皺眉,「你別鬧了,艾瑪很擔心你!」
安格爾斜了他一眼,「你是艾瑪什麼人?」
申毅愣住,隨後也捂胸口——安格爾果然心情壞到極點,這話一針見血直戳要害啊!
奧斯同情地拍了拍申毅,一旁九逸老實地退後一步,看肩頭睜大了眼楮的伊莉莎——此時的安格爾生人勿近啊!
莫笑戳了戳一旁的奧斯,問,「接下去怎麼辦?」
「怎麼辦……」奧斯就見安格爾越走越遠,突然想起來,「呀?我記得前邊是條河。」
眾人一驚,趕緊追上去……可此時,安格爾正以略快的速度,走向那條漆黑的河。
「安格爾!」奧斯要去追,不過莫笑一把抓住他,無奈地笑了笑。
安格爾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走過河岸,抬腳要踩入河水里的一剎那……身後一只手伸來,一把將他撈了回去。
安格爾平靜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閉上眼楮,摔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被人,從身後緊緊擁住。
力量、溫暖,以及……跳動的心髒。
安格爾感受著緊緊摟在腰間的雙手,以及耳邊溫柔的親吻……他的世界終于回來了!
奧斯和申毅張大了嘴,目瞪口呆看著河岸邊那個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背影,長長的頭發隨意束起,謹遵著安格爾交代的每一個字——別剪頭發!
「莫飛……」九逸贊嘆一聲,「兩年不見,變化挺大啊。」
「有變麼?」奧斯無奈地問。
九逸笑了,「嗯,有些東西的確沒有變。」
「就知道他忍不住。」莫笑一聳肩,轉身往遠處走,邊自言自語,「原來這就是安格爾的愛情啊,難怪莫飛平時看什麼美人都跟看蟑螂一樣。」
九逸回頭問莫笑,「安格爾的愛情?什麼樣的愛情?」
「kissordeath!」莫笑一攤手,「他簡直是莫飛的信仰。」說完,打了聲口哨,對黑暗中的幾個人擺擺手,「回去告訴莫秦吧,莫飛不會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