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淹現在在路上,一條小路,兩旁種著些灌木。
他已經在關內。
至于為什麼要走,梁淹自己也不知道,他覺得要走,就那麼走了。
那天吳龍和秦風的挽留寫在眼里,他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他沒有裝作沒看到,他的確在那時候想過留下來。留下來和這群听他話的兵一起,打更多的仗。
只不過他很快又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留下了十余套方案,足以應對狄軍所有的變故。所以他不擔心。
他也沒想過,他真的就讓吳龍和秦風心悅誠服,可他就是做到了。不僅是吳龍秦風,而是這整整十萬多人。
他之所以走,是不想就一輩子留在那里,或者,到別的關。他不願意一輩子做一個武將,因為他試過,他不喜歡。
其實他這麼走也有他的好處。
——這世界上打了那麼一個大勝仗的人已經不多,就像曹劌,一輩子也就打了一場大勝仗;而一直贏下去的就更少,他們往往沒有好下場,比方說韓信,到頭來不依舊是兔死狗烹。更何況梁淹也沒有自信到能夠一路勝下去。
再者說,勝仗打的多了,他的地位也就一直上去,總有一天會超過朝中幾位老臣,甚至是帝王。
功高震主,必死無疑!
而梁淹已經走了,那麼他的名聲依舊留著。而他已經構不成對朝中任何一個人的威脅,所以所有人都沒道理再針對他,反倒是隨他去樂得逍遙,而自己也隨大流地稱贊他幾句。
梁淹這時候沒有想這些,因為他太餓。他忘記了帶點干糧出來,更忘記了他距離最近的城也有些距離。
還好他有馬,馬是吃草的,至少不會餓,還能載著他。要不然,這即將名噪一時的武狀元就要橫尸荒野了。
梁淹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餓這件事,不過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要知道梁淹是個練武的,本來就容易餓。更何況他深夜出走,如今已經數個時辰,而且他還背著甲冑,提著他的大戟。
城離他依舊不是一般的遠,所謂看山跑死馬,更別提現在梁淹連城的影子都沒見到。
不過幸運的是,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座屋子。
他抽著鞭,加快馬的速度。
他沒等馬完全停下就跳下馬,也不管馬會不會跑,就闖進那扇門。他沒來得及看看門是什麼樣的,等他想起來看看的時候,他眼楮里只有滿桌的肉。
桌子就在房子中間,肉就在桌上。
他撲上去,抓起肉就咬。
他沒管有沒有毒,照他的說法,毒死總比餓死好。
在他連吃了三塊肉的時候,他噎住了。
這時候梁淹听到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喝口酒吧。」是個女人的聲音,很動听。
他心里嘲諷了一下自己,竟然如此失態,還忘了有酒。
于是他抄起酒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肉是下去了,不過一陣酒氣竄上來,嗆得他邊咳嗽邊流淚,不過他還是喊了聲,「爽!」
梁淹的耳邊又傳來一陣笑聲。緊接著,梁淹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女人。她雖然穿的是很普通的黑裙子,但卻給人一種風姿綽約,典雅高貴的感覺。
她的五官都只能算普通,但組合在她的臉上卻又仿佛天衣無縫。
她笑得很美。
梁淹尷尬地笑笑。
「我不認識你。」那女子說。
「是的,我也不認識你。」梁淹回答。
「隨便闖入一個女孩子家,可真是沒禮貌。」女子突然就收起笑容,皺著眉瞪著梁淹。
女人變臉的確比變天還快。
不過梁淹沒有馬上搭話,他盯著那女子看。先看著她的臉,然後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再盯著她的臉。
「你,看夠了嗎?」無論哪個女人都不會喜歡這樣被一個男人看,因為那簡直就是被看光了。
「沒有。」梁淹很坦誠地說,「最好能再多看點,你很美。」
那女子又笑了,「你很老實。」
梁淹點點頭,卻沒有移動視線。
「可是你的眼楮不太老實。」那女子補充道。
梁淹又點點頭,卻依舊看著她。
「你可以走了。」那女子又翻臉了。
梁淹轉身,出門。
「等等!」那女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梁淹站住了。
「你吃了我的酒肉,就這麼走?」
「我沒錢。」梁淹轉過來,兩手一攤。
然後他眼珠滴溜一轉,笑著說,「要不我以身相許?」
「哼,你真的能嗎?」那女子用鼻子鼓出一口氣。
「哈哈,」梁淹撓撓頭,「的確是不能,我還沒有在哪里安定下來的打算。」
「你把你頭上的帽子給我吧。」那女子臉突然變得沒有神s ,淡淡地說。
梁淹解下頭盔,遞過去。
女子過來接,他趁機模了一把。
女子的手很女敕,很滑。梁淹收回手放在鼻子下聞了一下,很香。
她沒有把手縮回去,任憑梁淹模了一把。
女子表情變得很有意思,又像在笑,又像在生氣。
「你果然不是好東西。」她說。
「我的確不是,我也從沒說過我是。」梁淹笑著說。
然後梁淹出門,女子沒有再叫住他。
梁淹看不到女子現在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已經讓這女子一輩子都忘不了。
馬還在,畢竟是軍馬,還是很忠誠的。不過它用很不屑的眼神看著梁淹。
梁淹模了模鼻子,上馬。
女子追出來,給了梁淹一包東西。
「你的帽子比三塊肉值錢。」她說,「我不喜歡欠著一個壞東西,免得他再來打我的主意。」
然後她慢悠悠走進門。
她的背影和步伐都很美。
梁淹打開包裹看了看,是肉,和酒。
「我會惦記著你的!」梁淹說。
「恐怕你沒兩天就已經把我忘了。」女子的聲音幽幽地傳來。
梁淹模了模鼻子,想了想的確說不定是這樣。所以他只好拍馬走,免得再自討沒趣。
多年以後梁淹曾經回到過這里,可是這里卻連屋子的影子都沒有,更不要說曾經那風姿綽約的女人。
就連梁淹也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夢。
可是他又分明記得清楚,這絕不是夢。
其實也就是這樣,人生總有些事,就那麼永遠成了回憶。
就真的只剩下如幻影般的回憶。
可至少還是有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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