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事,卻令雲崇的笑容,驟然收起,眼神也閃爍了幾下,甚至于還往四處張望了一圈,表情是那麼的警惕。羋曉
這種反應,令雲沁皺起了眉,直覺告訴她,這當中藏著不可告人的事。
「怎麼了?」
雲沁琢磨了一下,才問︰
「這事,很麻煩嗎?還是,出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能令三哥如此如臨大敵?櫞」
她很清楚的記得六年前,她昏厥在龍奕被燒死的石柱前,醒來以後,人已經被送回了雲家堡,守在自己身邊的是侍女小格子。
小格子告訴她是堡主親自去把她帶回雲家堡的,還禁了她的足,下了鐵令︰要是主子敢往外跑,就打斷她園里奴婢的腿。
她還是跑了一次,沒跑多遠,就被逮了回來,結果呢,父親為正堡規,當著她的面,活活把小格子給杖斃了,打的開化,骨頭盡斷,血肉迷糊嗇。
當時,父親就在邊上監督,母親在跪在地上落淚,她又哭又鬧,就是救不得小格子——小格子是自小被母親收養的,和她一起長大,感情比任何人都深,便若姐妹一般。可她因為她的任性,死了。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父親的可怕之處;也第一次發現,想在存活在這個世上,隱忍是沒用的,必須把自己打造的無比強大,那樣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後來,看守的任務落到了青袖身上,她很理智,沒有再跑,而是讓人去找了秦逍——那時,秦逍在幫忙淮少侯查那樁屠村案,並沒有跟回來——如今想想,其實他那時不是在忙案子,而是一時之間,沒辦法面對自己,在整理他的情緒。
後來,秦逍匆匆來了一趟,說案子暫時沒有什麼進展,說那具尸骨已經叫人掩埋,說那個噩夢已經過去,看她的精神狀況這麼差,便說要將婚期拖延兩個月,改臘月里辦。
她無心婚事,只關心到底是誰在暗殺他?
秦逍跟她說的話,叫她吃驚——
他說︰距離秦山關不遠的一個山谷,發現一百多具被燒焦的尸體,那些襲擊屠殺村子的殺手齊體被滅口,此案成迷,無法突破——龍奕死的不明不白。
她為此萎靡不振了好長一段時間,曾想見那些堡衛,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從那些人手上救下的自己?
當時,父親正處盛怒中,關了她禁閉,她無法接觸到那些堡衛。
等婚期將近,她被放出來的時候,人還沒有完全康復,身子一直軟軟的,打不起來精神,想見秦逍說退婚的事,捎了幾次信過去,他都遲遲沒有來,說是一直在忙朝堂上的事。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避著自己?
自她在他面前哭過鬧過,他應該是知道了一些什麼的,可他什麼也問,恍若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依舊積極的準備婚事︰這個人的心,何其的深。
她又等了幾天,便是秦逍來的那一天,吃了秦逍帶來的點心,秦夫人做的千層酥,吐了,吐到暈厥。
秦逍急死,請來堡上大夫來看脈,一查,壞事,竟查出珠胎暗結已有兩月。
據說,秦逍當場就砸了桌子,把那大夫給打的昏死過去——淡定的秦逍終于被這麼一個事實激怒,可惜她一直昏睡,毫不知情,等醒來以後看到自己的琴桌不見了,問清袖,那丫頭才怯怯然告知了她這件事。
那一刻,她無著平平的小月復,心潮洶涌,臉面上卻是異常的安靜。
後來,父母逼她落胎,她呢,保方設法的保胎,拼命的想讓這個未成形的孩子保留下來。
那些日子,那麼艱難,哪有空顧著去查案子。
再後來,她與雲家堡絕裂,飄泊于江湖之上,等到穩定下來時已經是第二年的事了,那時候再去查這個人,很多線索早已被破壞完,那個屠村案的真相,至今是迷。
「為什麼突然問及這個事?」
如今舊事再提,面前,雲崇神情深深,異常嚴肅的反問起來。
「我一直在查這個事!六年了,一直沒有什麼進展。」
雲沁坦白。
雲崇眼神一深,挑眉,女人查案,這世上,似乎沒听說過——這些年,他一直知道有好幾股力量在查這件事,難道她是那其中一股?
「三哥,那些殺手要殺的人,是囡囡的父親。」
她又輕輕補了一句。
雲崇的身體,一震,目光一沉,情神變的復雜。
「六年前,我以為他死了,我在那間被燒毀的屋子里找到了他的遺骨。這幾年,我一直在查,想弄明白凶手是誰,要了解他到底是怎麼一個身份,以至于被人追殺成這樣。我想替他報仇,三哥,他死的是那麼的淒慘!你沒見到那光景……一片枯焦……活人成碳……這是一夜之間的事……我見著受不了……真心受不了!」
她神情寂寂的陳述著,回想起來,那些心路歷程,依舊糾痛心腸。
「我花了五年多時間,才從那個噩夢里走出來……可是,直到今年,我才知道,他沒有死。他也在尋找我。三哥,有人制造了那樣一種假相,將我和他消息一並瞞天過海。瞞就瞞吧,只要他活著,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其他的事,可以暫時不計較,可就半年前,有人制造了另一個圈套,將我和與他一並算計,不僅想害死他,還想害死我——那個圈套,精密的可怕,我們都陷了進去……」
雲崇張了張嘴,驚駭,半天後,以一種困惑的語氣反問道︰
「囡囡的父親,還活著?那你回堡這是做什麼來了……」
他眉頭蹙起來,漸漸露出了難以苟同的神色,肅然道︰
「七妹,你和秦逍還有婚約,如果你不想履行婚約,你就不該回來,既然找到了囡囡父親,你就應該……」
他話下的意思雲沁明白,她一揚手打斷︰
「三哥,你听我把話說完——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復雜的多。」
雲崇點頭,忍下嘴里的話︰
「你說!」
她靜默了一下,才道︰
「怎麼說呢,三哥,這六年來,我一直以為他已死,可他一直好好的活著,但如今,他沒了,死了,這一次,他是真死了……所以,我回來了……」
她是笑著吐出這句話的,唇角彎彎,目光清冷,渾身上下迸發著一種詭異的表情,語速不疾不徐,聲音極度冷靜,以表示此刻的心情,是極度理智的,她說︰
「我回來,不是貪戀什麼榮華富貴,而是想追查真相。我要糾出原凶,替囡囡的父親,報仇雪恨。」
她吐出一口氣,唇抖了抖,牙齒磕踫了一下,面色慘色,極力忍耐著。
她抗拒軟弱,這些事,她從來不和人提,秦逍面前,也絕口不提,卻在三哥面前盡數傾吐了出來。
她說到了那種感受︰
「三哥,你不知道,他死的好慘……他,他就在我面前,就那樣,活生生被熊熊大火給燒沒了。我連骨灰都沒撈到一點!那一幕,太可怕了。真的很可怕,從十五歲那年看到的更可怕。那一年,我沒看到那活被燒成焦碳的過程,這一次,我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發現在我眼皮底下,好好一個人,落進了火坑,就沒了……」
雲崇莫名的打了一寒顫。
這樣的雲沁,是他從未見過的,若不是心頭悲痛到了極致,她如何能有這種反常態的表現——
這世上,失而復得,是大喜;得而復失,是大悲,大喜後的大悲,往往最痛徹心扉。
他深深睇著,她縴瘦成這樣,大概便是因為心頭痛的厲害吧——曾經,他也有過那樣的痛。
「既然你已經和他重逢,就該知道他的身份了不是,難道他也不知那些暗殺他的是什麼身份?怎麼不從他那方面下手查,反而回雲家堡?」
他不懂。
雲沁側過頭閉了閉眼,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才道︰
「三哥,你不知道,我與他,重逢,死別,在同一天,對于他的一切,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一驚,眉心緊嘴著又一擰︰
「七妹,不是我說你,你也太胡鬧……既對他一無所知,你怎麼就糊里糊涂的就跟他……」
雲沁就知道他會斥責的,三哥是真心的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在護著她——無論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他的出發點都是在維護她。
她打斷了他的責怪,認真的解釋︰
「這不是胡鬧,也不是糊涂事。」
「七妹!」
這一聲叫,顯的有點不滿。
她卻笑︰
「三哥,你別問我為何那麼莽撞的喜歡上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男人,那不是你能理解的事。總之,那並不是我一時年少輕狂,不是無知下的浮躁之舉。這和一見衷情也沒什麼關系。有些事,你不知道前因後果,你不清楚,故,請你別妄自下判斷……」
「那你和三哥說一說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雲沁點下了頭︰
「行,但不是現在,以後吧!以後有時間再說。現在,我只想盡快的查出我想知道的事,以告慰他在天之靈。」
「也好!」
雲崇清楚那些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而他還有事。
雲沁繼而把問題轉到了正題上︰
「三哥,我想見那些堡衛,父親那邊,我是問不出來的,也不想驚動,我只想救助你,從你這邊確切的知道他們的下落,去探尋一些可能沒有什麼大的用處的事情。當然,看到你反應這麼強烈,我想,你應該知道著一些和那樁案件有著極其重要關系的機密事情。能說嗎?我想了解了解!」
雲崇也是性情中人,也曾深愛過一個女子——他的發妻,此刻,他可以感受到那一種深深的痛楚——因為失去摯愛,雖然,身為兄長,他應該斥責,婚前不潔,的確不光彩,可她就是說的坦蕩蕩,令他動容。
他靜默了一下,在消化了她所說的話以後,方沉吟的說道起來︰
「嗯,其實有一件,我是該對你說的,很奇怪。」
他的眼神也變的古怪。
「怎個古怪法?」
「六年前,外頭的人沒有人知道你曾離家出去,原因是秦逍將你的出去,在父親面前說成了是他帶你出去走走。直到你出事,父親接到了一封詭異的信,然後,就派出他的心月復,帶了十幾個精武堡衛出去將你帶回來。這些事,你是知道的,但你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你離堡不久以後,雲家堡遷來雲城之前,這十幾個精武堡衛,一個接一個死去,死因極為的詭異。」
這個事,乃是被父親嚴密向外封鎖掉的機密,除了父親,除了他,幾乎無人知道,所有人都以為那些人,是被父親調遣在外听命。
其實,不是。
雲沁覺得一陣毛骨悚然,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這事,來問三哥是對的,要是去問父親,那個自以為是的老家伙怎肯把這種丟臉的事吐露出來——這絕不是正常死亡,要不然,她的人怎麼會打探不到半點內幕?
她豁然站了起來,一字一頓的問︰
「你說什麼?全部死了?」
雲崇沒有馬上回答,左右窺望,見附近沒有任何外人出沒,才低聲道︰
「倒還有一個!被我藏起來了!」
「當真!」
雲沁眼神一亮,三哥就是三哥,萬事都留一手。
「嗯,這件事,我也一直在查。」他抿了抿嘴,目光沉沉掃過那一片飄香的桂花叢,考慮了一下,才道︰「我一直認為,你三嫂的死,也和這個案子有關。」
這句話,令雲沁怔住,而後,驚疑︰
「三嫂不是因為難產而死的嗎?」
「表面上是這樣!」
「那實際上呢?」
「被人害死的。」
雲崇深吸一口氣,無比肯定的吐出五個字,手,重重拍了一下桌案,站起,手掌上,青筋根根橫起,臉色逼出一陣寒氣。
雲沁又驚了一下,才道︰「三哥何以這麼認定?」
「自然是有證據的!」
「果然可以,說來听听!」
雲崇臉色難看,回想了一下,才道︰
「出事那天我正好不在,被父親派出去辦事了。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回來時只看到一具尸骨。說是難產,只能保一個,父親下令選擇保小的,結果兩個都沒保住。那產婆當場被父親杖斃。」
這個事,雲沁听說了,那時她雖然離開了雲家堡,但因為雲家堡名聲實在太大,三少夫人死于難產一事,被傳的很廣,她有耳聞,在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後,也曾深深的替三哥惋惜。
「但是,後來,我在整理鴛兒遺物時,找到了她的日札,發現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見不得光?」
雲沁皺眉問︰「那是什麼事?」
「那日札上寫,她是被人派進來的細作……可她在嫁給我以後,不願再替他們賣命,只想本本份份做我的妻子,那些人不放過她,她又不敢跟我說……最終,她死的不明不白。」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捏著拳頭,悲痛之情就像噴發而出的火山,既而又道︰
「七妹,你三嫂,是被你剖開了肚子,流血至盡而死的。我回來時,她的肚子還沒被縫上……張著一個丑陋的大嘴巴,孩子則被扯斷了一只手……我們成親時的喜床,浸在她的血水里……那些人,故意害她慘死的。」
說到這里時,他的聲音,一個勁兒的發顫,眼楮發紅。
雲沁則是一臉震驚,為那血腥的死亡。
三哥自小失母,父親縱然疼愛,可他畢竟家大業大,哪可能天天上心,忙起來,幾個月也難得見其一面,何況總怕觸景傷情,不怎麼見他,三哥只有在祖母面前才能討得一些親情。
因為目睹了家中妻妾成群造成的各種家斗,三哥在男女之事上相當謹慎,十八歲前房里根本沒女人,也不沾,後來在朔城燈會上遇上三嫂木鴛兒,一見衷情。求了父親想成這門親。
可父親以門不當戶不對為由,只允三哥納其為妾。
三哥不肯委屈鴛兒,費盡心思才令父親同意娶作正妻。
婚後一年,夫妻情重,羨煞旁人,她在邊上看著很好高興︰這世上總還有一心一意愛妻子的男子,這大概也是她喜歡三哥的最最主要的原因。
第二年三嫂懷上孩子,探出喜脈那天,三哥曾歡喜的跑來告訴她,他就要做父親了。
至今,她還記得三哥當時喜出望外的表情,拿著劍,在桃花林里狂舞,三嫂則笑吟吟,一臉歡喜的守在邊上,含情脈脈的睇望,情妾意,多美。
誰能想,這樣一種幸福,來的匆匆,去的更匆匆,三嫂竟死的那般慘烈。
「是誰害死三嫂的,三哥可曾查出來?」
雲沁听得自己的聲音也在發顫。
「還沒!」
雲崇神情一黯,挫敗的坐下,深吸了一口氣,以手撫了一把臉,俊氣的臉孔上皆是挫敗之色,自嘲道︰
「三哥很沒用!三哥查不出來。」
「三哥!」
雲沁輕輕拍了拍雲崇的肩,不知要如何去安慰,想了想,待他情緒沉定了以後,才又問︰
「那你為什麼會認為秦山關這個案子,會和三嫂的死有關?」
「這也是我後來才發現的。」
他說︰「秦關山上那些刺客,臉孔皆被毀掉,身上的標識也被刀劍毀掉,多數都已被燒焦,但總歸有漏網之魚。
「四年前有一次,我去秦逍那邊,無意之間發現了一個被密封的卷宗,卷面上有東越國淮侯的官印,大概是秦逍去借閱的。那里面詳細描述了有關這個案子所有的細節問題。
「我到那時,才知道這件事,秦逍也一直在查。
「然後,我在卷宗上看到那麼一段文字,說︰那些尸首中有一兩個人身上的標記並沒有被毀徹底。那收殮尸體的杵竹曾將那標記畫了下來。雖然不完整,卻是一條重要線索。
「我細細研究了一下,第一眼,就發現這標記,和鴛兒小月復上的標記可以吻合起來。
「所以,我想︰鴛兒和那幫刺客應該同出一門,他們在為同一個人辦事!依我猜測,便是那個人害死了鴛兒!」
他站了起來,一拳輾在桌面上,眼神是那麼的復雜。
雲沁眼神是錯愕的。
是啊,連他也不敢相信,鴛兒會和那些屠村案的刺客會有這樣的牽扯,這一切能說明什麼?
待續!
下一章,估計龍雋之會正式亮相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