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太太笑著搖頭,喜氣洋洋的糾正小姑子的話,「不是給她說親,是我有意向你家四姑娘求親。」
求親?她大哥王天凱和大嫂子葉姝只兩個兒子,如今都已成家,自然不需要去談什麼親事,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孩子了。大太太想起自己這位庶出的弟弟王天曦便蹙眉,他有個兒子名喚王議,十五歲,至今還未訂親。提起她這位娘家庶弟,可了不得,簡直是她家老太爺眼里頭的寶貝,王天曦盡管出身不好,卻極為爭氣,年紀輕輕的就考中了舉人,單憑自己的能力坐上了五品小官。五品而已,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偏老太爺心向著他。
大太太和大哥王天凱皆系嫡出,母親已亡故八余年,加之父親又偏心,兄妹倆自然變得更親厚些,倆人互相幫襯著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戰斗好。大太太考慮到這一層,才有了點耐心,仔細向大嫂子打探緣由。
王家大太太笑道︰「那日我瞧你家清玉就喜歡,模樣長得真好,漂亮的任哪個男人瞧一眼就會動心。她又是個心思單純,听你的話,我覺得嫁給二房的老三正合適。老太爺見了她,必不會誤會咱們委屈了王議。我和你大哥商量過,他同意這事兒,當然這親事好不好行不行,還得由妹妹做主才行。」
大太太冷眼觀察過她內佷子王議,才學人品確實不錯,性子有幾分像他父親。王議將來若像他父親一般爭氣,一旦科舉成名了,老爺子心里那桿秤一準全偏向了二房。她和大哥才是嫡出,這可不合適,有違常道。不過老太爺主意正,脾氣又倔,他們兄妹倆根本勸不住。若是早早的做準備,從二房的嫡長子王議身上下手,倒也合適。大太太轉而又想到清玉那副身子骨兒,淡淡的笑了,目光里頗有得意之色。
王家大太太瞧小姑子這副臉色,心知她有這個意思,笑得合不攏嘴。既然小姑子也同意了,她們倆就要好生商量一番,下次得空就請小姑子帶著她的庶出女兒走一趟王家,一旦相看妥當了,就早早的將這門親事拍板定下。
話說王家大太太剛走,孟大強家的便湊到大太太身邊,商量著問她︰「靖遠侯府那邊還沒給咱們消息呢。」
大太太明白她在暗指上次詹儀給四丫頭說親的事兒,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對方一直沒有給消息,再說中間人詹儀如今都被老太太打走了,這親事八成是沒什麼希望。四丫頭的結果怎麼都一樣,倒不如把她嫁到王家二房去,尚且能幫襯一下她娘家的大哥。怎麼說這也算是物盡其用,且有利于自己這一方,可比之前那門子鬼親有意義多了。
……
時逢五月初五,正是端陽節。各家各戶吃粽子、掛草藥,倒不過是借著節日的由頭開葷吃席,舉家歡慶。詹府和別家倒沒什麼特別之處,高老太君的花廳內兒孫滿堂,熱鬧非凡,有趣兒的是姑太太詹儀突然登門了。自打上次老太太將她趕走之後,今日是詹儀頭一次登門。
詹儀備了厚禮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沒領情,仍舊不待見她,反而拉著乖孫女兒冰玉親昵了一番。詹儀也不惱,笑著退到一邊和嫂子們聊天。她還特意給小輩們預備了禮物,人人有份,而且都很貴重。少爺姑娘們得了禮物,多數是交給身邊的大丫鬟打理,留著回頭再看。
老五詹福可不管那套,想錢想瘋了,當時就打開繡著菖蒲紋的紅布袋,倒一倒,六個金燦燦的金瓜子落入他的掌心。詹福喜不自勝,這可是有史以來他收過最貴重的禮物。四太太柯氏眼尖的瞧見了,趕緊命自己的大丫鬟幫忙收著。詹福哪里肯干,錢到他母親手里可就回不來了,一著急就大哭起來。
一屋子人熱熱鬧鬧的喜慶,詹福突然這麼哭,自然掃興。老太太問明白經過,不喜詹福小家子氣,更討厭四兒媳貪利,總之這一對母子在她眼里頭沒個好的。四老爺詹傳嚇得直冒冷汗,訓斥妻兒之後,趕緊領著她們告退。三太太丁氏見狀,悄悄地拉丈夫詹仿一下。詹仿會意,也是識趣的向老太太告辭。
老太太留他一句,見詹仿執意,也便罷了,由著他們一家子走,反正團圓飯已經吃過了,留著庶子們在此不搭調,倒不如叫他們早早的退下。
詹儀因母親不她的領情,心中難免有些微詞,不大高興的和嫂子道︰「老太太也真是的,那兩房庶出的,早早打了就是,何必還留著,害得大嫂子還要操心她們的雜事兒。」
大太太無所謂的笑著︰「我倒沒覺得什麼,不過是多照顧兩口人吃飯罷了。母親許是喜歡熱鬧,或是惦記著已逝父親的情分。」
詹儀想起自己父親生前的慈祥,心頭一軟,也就不說了。反正她又不是王氏,管娘家的閑事干嘛?詹儀目光飄忽到小輩人的身上,瞧見一襲翠衣的清玉,覺著十分養眼,笑著過去拉她說話。二太太剛才在一邊听著大太太和詹儀的對話,這功夫笑著湊到大太太身邊來。
「大嫂子果然心善,若換我,保不準早就和母親提一提四房的好事。」
大太太笑著瞥一眼二太太,無奈地搖搖頭。難不得她總矮自己一頭,竟不懂這其中的道理。老太太是什麼人,你眨下眼皮子她就听得見風的人物,她老人家什麼不知道,可不好在她跟前耍心眼。想耍,也請手段高點。
二太太自討沒趣,心酸了會子,也就忘了,嘻嘻哈哈的又說別的。
大太太冷眼看著詹儀和清玉越聊越投機,眼楮冷下來,轉而對二太太道︰「我打眼瞧葉丫頭似瘦沒了,你上點心,我這里什麼人參燕窩的好東西都拿過去。」
二太太听人提起葉香玉便有氣,隨便敷衍了兩聲,再不言語了。
大太太耳根子清淨了,頓時松快很多,面帶微笑的走向詹儀和清玉的方向。「說什麼呢,這般高興?」
「能有什麼,她二表哥小時候的趣事。」詹儀回道,余光瞥一眼黏在詹祺身邊的冰玉,臉上的笑意更深。
清玉笑著回嫡母的話︰「姑母說的可有趣兒呢,母親也來一起听。」說罷,清玉便攙著王氏坐下。
另一頭的冰玉見這情形,忍不住眼饞也要過去,被二太太攔住了。二太太謹慎的看眼冰玉,小聲警告她別去。冰玉不服氣的忍下,默默地跟在母親身邊。
下午,人散了之後,二太太語重心長的教育女兒︰「以後那種人少理她,你啊,就是太心善,她怎麼陷害你的你都忘了。」
「母親,那件事不是解釋清楚了麼,是那個小廝自作主張。」
「呵,這種解釋你也行,憑那個小童也敢有膽子?若沒有主子的吩咐,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詹儀不過是為了月兌逃拎出個替罪羊罷了,只可惜她的招數根本逃不過老太太的眼。二太太回想起當時老太太厲聲出口趕人的情形,心里甭提多爽快了。
冰玉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她早料到了這個結果。當初她做那個決定也很難,可是沒辦法,姑太太已經嫌棄她了,她倒不如趁機在老太太面前賣個好。當然,冰也不否認,自己當時確實有那麼一點報復姑太太的想法。可是報復的結果並沒有讓她覺得爽快,反而是又傷心又失落。
「好孩子,娘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比她家好一萬倍的。」二太太摟著女兒,心疼的落淚。女兒如今已經十四,原來算計好的親事沒了,就得抓緊再給她找人家才是。
清玉扶著大太太回房後,方回了自己的小院。才回屋,小豆子便好奇的湊過來,手捧著姑太太送的盒子遞上來。清玉被小豆子一臉好奇的模樣逗樂了,也便滿足她的願望,吩咐他拆開盒子。
「不知道裝了什麼寶貝,這麼沉,姊妹兄弟里頭獨獨姑娘收到的是盒子,可見咱們姑娘受姑太太厚愛,一準是個好寶貝。」
盒子打開,里面端端正正的放著兩只手掌大小的金粽子,閃閃著光。小豆子和在場的丫鬟們立時驚呆了,望著那麼大兩塊金子咽口水。
「這、這怎麼也有一百兩吧。」小豆子掩口,驚詫感嘆。
清玉沒想到會是這東西,抬眼迅瞧了一圈屋里的人,暮雪、寒梅、春白、小豆子、繆嬤嬤和韓嬤嬤。這些人尚可……不對,清玉的眸子立時瞄向微微晃動的門簾子,剛才必是有人要進來,又退了出去。
「是誰?」
半晌,豆蔻方掀了簾子笑著走進門,手捧著一件剛繡制好的衣裳:「我來給姑娘送衣裳的,姑娘瞧瞧有什麼地方不可心的,我再改。」
小豆子歪頭瞅豆蔻,愣是把豆蔻瞅的毛,小豆子皺眉︰「姐姐剛才站多久了,難道在偷听我們講話?」
「小妮子,亂說什麼!」豆蔻嚇得臉白,狠狠的罵過去。
小豆子不悅,反駁她︰「不過是隨口說說,和你玩笑呢,還真惱了,莫不是做賊心虛?」
「你——」豆蔻氣得干跺腳,向清玉求救︰「好姑娘,快說說她。」
清玉瞧了眼衣裳,還算滿意,便有丫鬟從豆蔻手中接過去。清玉方淺笑著對豆蔻道︰「小孩子說話,你何必當真。」
豆蔻還是氣不過,忍著火氣不語。
清玉隨口道乏趕人,只留下繆嬤嬤伺候歇息。豆蔻出了門,眼楮左右瞧一瞧,見沒人注意她,立馬匆匆走出院門,直奔大太太那里去。
「嬤嬤,你去取點麝香,別多了,涂上在新衣服上有淡淡的味道便好。」
……
葉香玉趁著過節之日,暗暗觀察了詹清玉,覺這孩子越的活潑機靈。她尚且是個庶女,前途堪憂,而自己可是響當當的侯府嫡女,何至于此活得如此落魄。葉香玉懊悔的坐在銅鏡前,開始細心的理雲鬢,施粉黛。一番打扮之後,嫵媚了不少。葉香玉心情好多了,轉而吩咐碗蓮扶著她去瞧瞧周姨娘。
如月正悠閑地躺在貴妃榻上,享受丫鬟遞上來的酸棗兒。如月邊吃邊幸福的撫模著自己還沒鼓起的小月復,喜洋洋的,都說酸兒辣女,她這麼愛吃酸的,肚子里頭的一準是個哥兒。如月愜意的閉上眼,幻想自己生出兒子的情形,詹祺的疼愛、二太太的夸贊、老太太的……
丫鬟喚了半晌,不見她醒,便輕輕地用手踫了她一下。「周姨娘,周姨娘,二女乃女乃來了!」
如月蹭的一下坐起,見著站在她眼前面露威嚴的二女乃女乃,嚇得夠嗆,匆忙從榻上起來。
葉香玉白她一眼,冷笑一聲,坐了下來。她身後跟著的丫鬟嬤嬤隨之也站在她身後,大有嫡母的做派和威嚴。如月瞧一眼便怕了,趕緊點頭哈腰的行禮賠罪。
「你們還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扶周姨娘坐下,孕婦久站可不好。」
如月聞言,身子僵了下,想起四姑娘和自己說過,孕婦久坐也不好。若二女乃女乃狠了的叫她一直坐著,就這麼的流產了,恐怕那些無知的人反會賴她肚皮不爭氣。
「周姨娘近來睡得可好?吃的可好?有沒有按時請大夫診脈?」葉香玉一臉關心。
「呃……都還好,大夫倒沒有請。」如月心里冷哼,直罵葉香玉歹毒。請大夫?當她不知道那個陳大夫是和她一伙的,若是那個大夫診脈說自己胎不穩,之後她若滑胎可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兒了。
「這怎麼行,懷孩子不容易,特別是頭胎,你可要仔細著些。別怪我說難听的話,葉姨娘的事兒至今都是我心里頭的疙瘩。作為姐姐,作為主母,我都沒有照顧好她,我對不起她,說到底都是我的過錯。」
如月面目扭曲的看著葉香玉矯揉造作的表情,她什麼意思,拿葉姨娘的事兒嚇唬自己?如月心里的防備又提高了,趕緊拒絕葉香玉請大夫的建議︰「多謝二女乃女乃關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們母子好著呢,不需要什麼大夫,也不用麻煩。」
「是麼,也罷了,也就順著你的意思。周姨娘,你能為二爺生子是你的福氣,理該好好地珍惜,好好地保護肚子里的孩子。明日我便去相國寺替你們母子祈福,求佛祖保佑你和孩子平安順遂。」葉香玉說到激動之處,眼楮閃出淚花兒。
如月受不了葉香玉越來越做作的語氣,心里惡心的不行,也不欲多說,只草草道了句謝。她不理她,看她如何繼續絮叨下去。
「好了,那你注意歇息,我改日再來看你。」葉香玉溫柔的笑了笑,帶著人出去,目不斜視,直接右轉,回了自己的屋子。
葉香玉坐下來,捧著丫鬟碗蓮剛沏好的熱茶,心里默默數數︰……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二爺來了。」丫鬟的傳話里帶著喜意,脆生生的,異樣的好听。
「香玉,」詹祺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就自然而然的肅穆了。
葉香玉驚詫的看著詹祺,慌忙起身,尷尬的笑了笑,請他入座。詹祺見她憔悴了很多,更見她如此的委屈求全,心中一陣酸楚,眼前這個女人還是那個惹他心煩惹他心憂的媳婦麼。思及自己這些日子從沒踏進正房一步,詹祺便覺得自己不是東西。眼前這個女人雖然潑辣了些,心性卻是單純的,她關心誰就是真關心,從不矯揉造作。詹祺一想到自己當初竟然懷疑過香玉陷害葉姨娘,便覺得自己卑鄙無恥至極。
「爺,喝茶,」葉香玉親自給詹祺上茶,為難的半晌,才和他商量道,「爺該多派幾個嬤嬤護著周姨娘才是,以前的事不能再有了,這次一定要護她周全。」
詹祺見葉香玉目光真誠,不似是有半點假話的樣子,心更酸了。重重的點點頭,答應下來。
「爺還是自己選人罷,我就不攙和了。」葉香玉識趣兒的說道。
「不,香玉,你是這里的主母,這里的一切自要你去辦才合適。」詹祺拉住葉香玉的手,溫柔的賠錯。葉香玉見葉姨娘說的所有的話,他剛才都一字不落的在窗外听見了,以前真是他誤會她了。原來她不準別人提葉姨娘,是因為她自己比任何人都傷心。真正在心里頭有愧疚的,是不會將悲傷隨便放在嘴邊的。一想到自己的愚蠢,詹祺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好媳婦,今晚我陪你。」詹祺抬手溫柔的撫模著葉香玉的臉頰……
夜深了,如月一個人躺在榻上,模著自己的肚子,默默地流淚。才剛二爺來了,卻不是來陪她的,竟把她罵了一通,罵她今兒個白天說話不尊重二女乃女乃。如月覺得好冤枉,她哪里知道她們倆說話的時候二爺就站在外面。她說的根本沒錯,二女乃女乃才是害死葉姨娘的凶手,現在她又想害死自己。如月眼前突然浮現出葉姨娘慘死之狀,巨大的恐懼瞬間侵襲遍周身,如月驚恐的往床里湊,縮成一團,用被子狠狠地包裹自己。
第二日,如月便收到二女乃女乃派人送來夏季新衣,料子極為上成。如月瞧著喜歡,拿來稀罕的摩挲,卻聞到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兒。如月蹙起眉頭,將衣料湊近鼻子仔細聞。麝香,是麝香!如月驚得丟了衣裳,恐懼的大喊害人了。
「周姨娘,你這是做什麼,好好地衣裳為何仍在地上,難不成你滿意二女乃女乃的安排。」大丫鬟碗蓮見狀厲聲訓斥,她早看不慣這丫頭了。
如月猶豫了會兒,趕緊笑著賠罪,說沒拿住。親自附身撿起來,稀罕的往自身上試。碗蓮這才不吭聲,轉身離開。
如月臉色立即變了,丟了衣裳,打走所有人,方敢恐懼的哭起來。麝香,這是四姑娘告訴她避免滑胎的第一大忌。她本以為二女乃女乃會等到她生完孩子才能下手,萬萬沒想到,她竟容忍不了自己的背叛,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過。
如月哭夠了,盯著那些衣裳,目光漸漸冷了下來。如月模著自己的肚子,起狠來︰就算是為了孩子,她也不能坐以待斃,絕不能……
再說大太太得了豆蔻的回報,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兒。詹儀何以如此看重清玉一個庶女,竟賞給她兩只金粽子做端陽節的禮物,又不是什麼大節日,就算是大節日,這樣的程度禮物也太貴重了。此事兒大太太不得不多想,聯想到上次詹儀帶著三丫頭、四丫頭去靖遠侯府的時候,侯爺夫人送的貴禮……莫非她改主意了,要考慮清玉?
大太太覺得事情不妙,趕緊差親信孟大強家的去給自己娘家嫂子報信兒,趁著靖遠侯府還沒動靜的時候,該盡快將王議和清玉的親事定下來。
大太太派孟大強家的去王家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清玉剛好寫完最後一張字,算上之前兩張字,夠了。清玉小心的將三章寫滿字的大宣紙卷好,好生囑咐繆嬤嬤一通,方肯放她去辦事兒。
清玉揉一揉酸痛的手腕,喝兩口茶定神,開始仔細分析剛才丫鬟春白帶來的消息。大太太派孟大強家的去王家有什麼意思?豆蔻那丫鬟不過是把詹儀送她重禮的消息告知大太太罷了,此事和大太太派人回娘家有什麼關聯?是巧合,還是其中有什麼莫名其妙的關聯她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