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劇組的那天,陽光明媚,謝平之忙著趕戲,並沒有來送我,我脖子上掛著一尊佛瀟灑地走了。
到電影學院去和幾個小年輕匯合是第二天的事了,幾個人都是二十出頭的青蔥少年,飽含熱情地把戲說了一遍,又介紹了個制片人的大概,是個賣汽車的老板,乃是其中一個青蔥少年的親爹。
我想,他們說得略略有資源的制片人的這個略略,大概就是指錢吧,媒體影視方面的關系怕是指望不上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宏圖大志,幾個人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前期從租場地到劇組人員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我接過他們擬好的演職員表看了一眼,頓覺有些不妥。
坐在我旁邊的米易驚奇地叫道︰「化妝師是湯米哥耶,好巧哦。」
化妝師一欄的名字赫然寫著李白,換言之,蔡尋芳的疑似前男友。
我覺得我還是不要跟他踫面得好,正要開口,其中一個青蔥少年卻熱情洋溢地說道︰「你們也認識他嗎?這是我一個師姐介紹來的熟人,說是很有經驗的化妝師,听說了我們這個戲以後,還說不要報酬,為人很實在的。」
我想說的話只得胎死月復中,再往下看了幾行,看到一欄寫著特別客串,名字是穆娟,讓我大感驚訝,「穆娟?」
那青蔥少年「嘿嘿」一笑,「穆娟早先是我們電影學院畢業的,這次我們去求了老師幫忙,看能不能請到她客串一下,哪怕只有一個鏡頭就行,她就答應了。」
我心想,這幫小年輕還挺有心眼啊,的確,有了穆娟的加盟,哪怕只有一個鏡頭,這部戲就有腕兒,就有賣點。
不過,一想到穆娟,我就莫名地想起兩個圈兒,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不能說的秘密。
電影正式開拍是在三天以後,場景定在一個有些年代的大院,全是低矮的平房,房前擱了舊式的高杠自行車,倒也像模像樣,與此同時,還有不知從何處找來的一輛軍用大卡車,而我又跟湯米見面了。
此刻,我坐在鏡子前,已經換上了一身綠色的軍裝,右胳膊上還挽了一個紅袖章。湯米站在椅子後面,正在給我梳頭,然後均勻地把我的頭分成兩股,左右各綁了一條大辮子。
他問我︰「要剪劉海嗎?」
我搖了搖頭。
他就「哦」了一聲,「從前不是挺喜歡劉海的麼?」
這就是我為什麼不想見到他的原因,因為他喜歡蔡尋芳,所以他應該比誰都了解蔡尋芳,我在他面前只怕是破綻百出。
我沒有接話,湯米也沒有再問,繼續給我上了個灰頭土臉的妝。
小黑牌合上,軸帶開始旋轉,我站上了那一輛大卡車,揮手告別,走上了漫漫知青路。
中途幾個青蔥少年喊了幾次「卡」,大部分原因是他們的操作不大熟練,鏡頭切換、鋪軌有待磨合,小部分原因是卡車里的群眾演員大多是他們學表演的同學,表情太過豐富,過于搶鏡。
但整個劇組處處都透露著蓬勃的朝氣,我很喜歡,雖然不是大制作,可是團隊年輕,每天都嘻嘻哈哈得,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星期。
這天早上,我正在拍一出知青學習農田技術的戲,剛提了個小馬扎坐在田埂上,擺了一副孜孜不倦的好學樣,穆娟就出現了。
她本人比我印象中還要美艷一些,她今天穿了一件小黑西服,頭上綁了一個馬尾,顯得俐落,和她面對面站著,她的臉沒有一點瑕疵,可又不像動過刀的那種做作的美,仿佛是天生為屏幕而生的那種人,在這一點上,她和謝平之很相似。
她朝我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可是半句話都沒跟我說,只坐在那和青蔥少年討論拍哪一個鏡頭,她的聲音微帶沙啞,有些低沉。我站得有點遠,听得格外朦朧。
令人意外的是,穆娟在劇組里呆了一整天卻並沒有拍任何一個鏡頭。
收工後,米易對我說︰「穆娟決定要多拍幾個鏡頭,今天都定下來,好像要在劇組里呆三天。」
對此,我既有點驚訝又有點高興,穆娟的感覺和于晴不一樣,也和顧筱雲不一樣,她渾身散了一種極會演戲的氣質,讓我多少有點期待。
晚上謝平之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跟他說了這一喜訊。
謝平之輕笑了一聲,點評了一句︰「穆娟事業心非常強。」
可想而知,能夠讓工作狂謝平之夸一句「事業心強」不容易,更何況是「非常強」,我立馬對穆娟肅然起敬了。
「你們以前合作過?」
謝平之想了一陣,「幾次吧。」
「她人好相處嗎?」
謝平之又笑了一聲,「還行吧,不大熟。」
我「嗯」了一聲,轉移了話題︰「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書。」
「看什麼書?」
「一本名人傳記。」
這倒有點新鮮,我于是問︰「誰的?」
「一個名人的。」
我︰「……」
隔天,穆娟正式開拍了,她演的是我們下鄉那個地方的一個村委會委員,為人刻板又守舊,俗稱又紅又專。
她鼻梁上架了一副老式眼鏡,手里舉著毛選,對我諄諄教誨︰「這位小同志,你們去偷老農家的雞的這種行為本身就十分不可取,偷完以後還不認賬,就更不可取,**說,要和工農階級交朋友,學習農民階級樸素的作風,不是讓你們把城市里的不正之風帶來的。」她說著,伸手推了推眼鏡,又抬起桌上的瓷盅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這件事情你看怎麼辦,雞已經被你們弄來吃了,檢討肯定是要在村委會公開的,並且這個賠償問題我們要按照**制訂的規章辦。」她再嘆了一口氣,「農村是一片廣闊的天地,你們原本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導演叫了一聲「停」,我就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穆娟,你太棒了,你哪里學的方言,說得話和那誰是一樣一樣的。」
穆娟伸手扶了扶她的眼鏡,「對不起,我是湖藍人。」
我繼續笑個不停,原本以為她是女神,但說不準也是個女神經病。
這一場戲,無疑拉近了我和穆娟的距離,雖然不拍的時候,她對我還是有點若即若離。
中午日頭高照,大家圍了一圈吃飯,小年輕們吃得快,不一會兒就先撤了,桌上一時就只剩了,湯米、穆娟和我三個人。
我這正啃著雞腿,湯米抬手就給我舀了一碗湯,推到我面前,我愣了一下,道了一聲謝。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臉上,我啃雞腿都啃得有點如坐針氈。
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轉了視線,我暗暗地吁了一口氣,又伸手去拿了另一只雞腿。
他突然問︰「你現在不節食了嗎?」
我解釋了一下︰「我不大吃晚餐,中午可以多吃點兒。」
他「哦」一下,說︰「你以前吃的那些減肥藥也停了吧……」
此話一出,連穆娟都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心想,你這是成心毀我吧,當下還是選擇不動聲色。
過了一會兒,一個青蔥少年來叫走了湯米。
我終于靜下心來啃雞腿了,穆娟卻突然開口說︰「挺了解你的哈。」那上揚的語調,我听得真真的。
「都是老合作的熟人。」我只好敷衍這麼一句。
穆娟又問︰「你和林棟挺熟的?」
我不知道話題為什麼突然跳到了這里,于是「嗯」了一聲。
「他對你很好?」
我嘆了一口氣,放下了雞腿,心嘆,今天的雞腿真是吃得不消停,「談不上很好,湊合吧,你們在交往?」
穆娟笑了一聲,倒也不隱瞞,「以前是。」
我說呢,難怪那天林棟在飛機上了那麼大的脾氣,于是「哦」了一聲。
穆娟不再說話了,我實在坐不住了,只好走人了。
當天晚上,我本來想告訴謝平之這一大八卦,很可惜的是,他沒有給我打電話,我打過去的時候,一直是關機狀態。我估模著是林樹華開了夜戲,于是只好懷揣著這個大八卦獨自睡去。
第二天,雞鳴三聲,我們又開拍了,戲過得格外得順,下午四點,原本計劃一天的戲已經拍完了,幾個青蔥少年聚在一起討論是不是要加場的問題,我坐在沙上耐心地等待著,一眼瞥見坐在坐在沙另一端的穆娟在看報紙,我就微微伸長了脖子去看了一眼。
她看得正巧是娛樂版,標題特別大,寫得是劇組險情,副標題微小,我費了好大功夫去看都不能看得特別清楚,穆娟轉過頭正巧看到我伸長脖子,微眯著眼楮的模樣,「要不我念給你听?」
我微囧了兩秒,就說︰「那你念吧。」
穆娟一字一句地念道︰「南城攝影基地橫梁倒塌,謝平之重傷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