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景軒看她合眼,嘆口氣坐在洞口,眼見明月在天,耳听猿啼于谷,思潮起伏,又悲又喜,哪里還能睡得著?直至夜半三更,這才輾轉曲臂側臥。
次晨,葉景軒睡到自然醒,睜開眼來只見陽光耀眼,花香四溢,心胸舒暢,坐起身來看了一眼洞里,冷若霜已經不在了。一躍起身,正見洞口前處的溪流坐著一人,長發委地,正在梳妝。葉景軒放輕步子走了過去,見冷若霜將束著的長發散開來婉若瀑布一般,她身姿縴細,從身後背影看去已是倩影動人,從正臉看去,迎著初升的朝陽更是玉顏生輝,葉景軒瞧著心神蕩漾,久久盯著冷若霜不說話。
冷若霜見他走過來,淡淡問道︰「你醒了?」葉景軒呆立在她面前,就像沒听到一般,出神的瞧著她不出聲,冷若霜起身奇道︰「你在看什麼?」葉景軒恍若驚醒一般,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手勢,臉上卻顯出嬉笑的神色,輕輕「噓」了一聲,道︰「我在看仙人梳妝!」
冷若霜奇道︰「甚麼?」葉景軒嘻嘻一笑,道︰「你臨溪照照便看的到了!」冷若霜依言低頭看了眼溪流,只見清澈的溪水中倒映出一個少女,便是自己,哪里來甚麼仙人,嗔道︰「你整日胡言亂語些什麼!」葉景軒上前道︰「像你這般便是謫仙,我這麼說哪里是胡言亂語,相反卻是大大的實話!」冷若霜臉色微紅,低聲道︰「別胡說!」轉身回到山洞前,站在洞前,望著前面的景致,葉景軒追上前來,見她臉色微紅,面現嬌羞,白玉無瑕的臉龐染上紅暈,便是美玉生暈,竟不由自主走上前,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冷若霜一怔,站著不動,葉景軒回過神來,顫聲道︰「我……我……」卻听一聲驚呼,冷若霜一手捧著心口,靠著石壁,面現痛楚的神色,葉景軒急道︰「對……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有意的!」冷若霜听見他惶急無助的聲音,咬緊牙關道︰「不管你的事!」葉景軒伸手扶她,與她手掌相觸,只覺冰涼刺骨,急道︰「是瘴毒發作了嗎?你怎麼樣?」冷若霜只覺听著她說話,看著他的臉,心頭便有千千萬萬的蟲蟻在叮咬自己,轉過頭來避開他的眼楮道︰「別管我!」
葉景軒以為她瘴毒發作,加上生自己的氣,這才如此痛苦,眼見她冷汗淋淋,順額頭滴落,氣惱道︰「都怪我!都怪我!」冷若霜道︰「和你沒關,你先離開些!」葉景軒道︰「不,不,你若生氣便一劍將我殺了好了,我死也不會棄你而去的!」冷若霜听了心頭一暖,隨之心頭卻劇痛更甚!
扶著石壁坐倒,喘息道︰「不是,你先離開一下,我覺得……你在我身旁它越發疼痛!」葉景軒道︰「好,好!」說著發足奔的遠遠,站著瞧過去!
冷若霜等葉景軒走開,呼了口氣,靜心坐下。腦中漸漸不再想葉景軒,那種心痛的感覺也漸漸消逝了。葉景軒徘徊在洞外,心中甚是擔憂,卻又不敢進去探望。冷若霜心想︰「瘴毒之癥並非如此,難,難道是……不可能,不可能!」腦中不自覺閃出宇文芷陽說過的一句話來「只要你們不牽動你們心中的情愛,蠱毒不會發作,這蠱蟲自然不會提醒你們該有什麼樣的想法,不該有什麼樣的想法!」接著心底發寒,喃喃道︰「是,是情蠱!」
當下六神無主,站起身朝山洞外眺望,抬眼便看到葉景軒徘徊在山洞遠處,葉景軒此時也抬頭望了過來,見冷若霜站起來,好歹松了口氣,二人遠遠四目相對,登時將各自心中的惶急不安化了去,就這樣靜靜地瞧著對方,冷若霜心中猛然驚覺︰「我既身重瘴毒,無藥可醫,情蠱作祟又能如何?何必擔心恐慌那些無謂的!」當下心胸豁然,走出洞口,朝葉景軒走去。
葉景軒見她走過來,也迎上去,問道︰「你沒事吧?」冷若霜搖了搖頭,朝葉景軒微微一笑,道︰「你陪著我罷!」葉景軒見她這次出來神色大不同以往,再听她說出這句話來,又驚又喜,道︰「好啊!」冷若霜說了這幾句話,情真意切,心頭的疼痛襲來,倒也不以為意,心道︰「這樣好的很,讓我記著對他的情意!」
若霜看著眼前的繁花晃動,溪流清澈,微風拂過深感舒暢,輕聲道︰「這兒的景真美,你就在這將那吹葉的法兒教給我罷!」葉景軒伸手握了冷若霜的手,點頭道︰「你說怎樣便怎樣!」
二人攜手坐在溪邊的長石上,葉景軒隨手摘了倆片葉子,遞了一片給冷若霜,將另一片放在唇下,抿嘴吹奏發出一陣音樂來,冷若霜學著他的樣子,將葉子放在唇下,輕輕震唇發出陣陣樂聲。
冷若霜本就略通音律,又因這吹奏葉片發聲並不太難,不多時便也吹的像樣,二人一起吹著葉片,相視而笑,心中各有所屬,情系一方,只覺此刻波瀾不驚,萬物寧靜祥和最好最美不過。
直到日落西方,冷若霜才緩緩說道︰「我本以為天下最開心的事不過能報仇雪恨,卻從未想過做人還有這等的趣味,現下就算我大仇不得報,身死之後也不會覺得白到這人世一遭!」葉景軒道︰「做人的趣味多的很,我要你一一嘗遍才好!怎能說死便死!」冷若霜低聲嘆息道︰「只怕我時日無多,體會不到這美好的事物了!」
葉景軒听出她言語中的淒苦哀婉,不想叫她傷心痛苦,道︰「別胡思亂想,你累了,咱們回去罷!」冷若霜搖頭道︰「一會兒月亮便出來了,咱們再坐會兒!」葉景軒听了這話知她在全力珍惜眼前美好的事物,心中一痛,眼淚直欲奪眶而出,趕緊轉過頭,曲臂仰天臥倒,轉了話聲道︰「那有什麼難?你若不累咱們今晚就在這看月亮!」冷若霜跟著躺倒,抬著頭望著天邊,緩緩道︰「不會累!」
二人靜靜地瞧著月初東方,薄霧升騰,葉景軒的心卻無法寧靜,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冷若霜雖覺心頭蟲蟻蝕咬,但還是想要听葉景軒說說話,但她這幾年來腦中除去報仇雪恨這些事來,別無他念,只得問道︰「葉景軒,你家姓葉,可曾听說過葉傲這個人麼?」葉景軒听了「葉傲」二字全身一震,但想來想去卻從未听人提起過葉傲這麼一個人來,搖了搖頭道︰「沒有!」
冷若霜點了點頭,全身癱軟,煩欲作嘔,不再說話,不多時昏睡過去,葉景軒幾日來奔波驚嚇,也感到倦意濃厚,接著睡去。
等到日出中天,二人才悠悠轉醒,倆人睜開眼來,不覺相視一笑,伸手握在一起。只是葉景軒清楚看到冷若霜臉上隱隱現出黑氣,顯然毒發嚴重,冷若霜自己也覺到暈暈沉沉,勉強支撐坐起。葉景軒知道她身世淒慘,不忍提及瘴毒嚴重之事再傷她心,強顏歡笑。
冷若霜見他神色擔憂,出聲道︰「葉郎,我自知離毒發身亡之日不遠了,你也不必憂心,你陪伴我這幾日,我當真過的歡喜的很……」葉景軒雖是男兒卻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叫道︰「不,不,我不會讓你死!」冷若霜淒楚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命該如此,怪不得旁人,誰都沒有辦法!但這幾日當真讓我有了做人的樂趣,我,我好生感激你。」
葉景軒道︰「你既然有了做人的樂趣就該好好活著……」冷若霜心中一片向往,可惜道︰「是啊!只是可惜我……」葉景軒將她扶起,哭道︰「沒有什麼可惜的,我一定會救你的!」冷若霜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記得告訴我師父師兄,還有我死之後盼你不要太過難過,找一個人就這樣陪著你,也會,也會過得像這樣快活!」葉景軒拼命搖頭,道︰「不,不,誰都不會陪我,誰都不會開心……」
冷若霜感到眼皮發沉,再也支撐不住,用盡全力看了一眼葉景軒,只見他俊朗的臉龐上掛著淚珠,傷心難以,最後合眼昏過去,不忘暗道︰「爹娘,我來找你們了!」再就不省人事了。
葉景軒就這樣見她毒發暈厥,腦中混亂一片,只有一個信念清晰在映在腦中,便是一定要救冷若霜,將她抱起來,沖出谷中,慌亂之下又進了霧林中,葉景軒情急之下,亂闖亂撞,在濃霧中越是慌張越是走的毫無方向,就這樣胡闖一番,險些墜下深谷。
這才冷靜下來,想到︰「對了,找她師父,定然會有辦法的!」定神辨明了方向,正要縱身躍下,猛地看到冥谷所處的孤峰,想到蘇志清,心道︰「為什麼不去找蘇志清?他比夏雪峰辦法多得是啊!」接著想到可以找蘇燦幫忙,不禁大罵自己笨蛋,折返回了荒谷,騎了一騎馬,朝冥谷疾馳。來到冥谷的鐵索前抱著冷若霜,這次也不用樹皮繩索,認清石梁所在,縱身躍下,落在石梁上,一刻也不停留,腳尖輕點,輕身翻過鐵索,直上冥谷。
冷若霜從昏睡中驚醒,見葉景軒身在鐵索,又閉上眼來,等他過了鐵索,輕聲道︰「你送我回生死門麼?」葉景軒又驚又喜道︰「你醒了?」冷若霜見他大汗淋灕,伸手替他擦去,道︰「真是奇怪,我心里就是想要回去,不說出來你便這麼做了!」葉景軒勉強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想什麼我自然懂得!」冷若霜听了這話,眼中的淚水不由流出來,低泣道︰「葉景軒,你知道嗎,我突然,突然就舍不得這俗世了,我,我不想就這麼死了,見不到你,我……從來沒有怕過死,甚至希望有這麼一天,但這一天到來,我又這麼不舍得……」
葉景軒道︰「你放心,你不會死的,我還要幫你報仇雪恨,你還沒有教我吹簫……」冷若霜听著淚眼模糊昏昏睡去。葉景軒暗道︰「就算是逆天我也要你活著!」拔足疾馳上了冥谷。
正道是︰不曾歷經生死共,不知俗世璀璨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