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屠城之後,洛北辰下令犒賞三軍,並在落雁城中大宴群臣。像江釋這樣的小角s ,自然是沒資格佔據一席之地的。但他一舉蕩平了藏在山中的叛黨,雖遠遠比不得攻破落雁城這等舉國大喜,卻也是功勞一件。
光頭倒也仗義,沒有私吞軍功,自己升官發財不說,江釋也沾光拿了不少好處。剛接了江離回來要去慶賀一番,誰料還沒等出門就被傳喚了去。卻是內務府大總管溫良玉派了人來請他,說是邀他去內務府喝茶。
江釋暗地里思量,他個小小百夫長,怎麼也不能與這等紅得發紫的大人物有甚瓜葛,腦筋里轉個彎就想到多半是洛水那個睚眥必報的婆娘從中作梗,心里估模這杯茶只怕是苦不堪言,妥妥的鴻門宴。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哄了江離先去睡覺,還給她留了封密信,卻說若是一夜未歸就讓她趕緊收拾細軟遠走高飛,找個好人嫁了,逢年過節別忘給他捎帶些紙錢便可。安排妥當了,他這才英勇就義般仰天出了門。
玄武新佔了落雁城,軍部也就跟著搬了進來,一切從簡,內務府也就暫且安在城主府旁邊一座大宅院里。
到了內務府,早有下人在門口候著,見了江釋便把他領了去後院,溫良玉已在院內荷花亭上沏茶等候,讓江釋頗有些受寵若驚。
他走進荷花亭,穩穩行了一禮,待溫良玉首肯,這才敢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跺跺腳北域就得抖三天的內務府大總管。
溫良玉是個青衫磊落的中年文士,羽扇綸巾,神態自若,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但若你以為這是個好相與的角s ,下次來找你喝茶的可就是閻王爺了。
此人師出鬼谷,滿月復經綸。論縱橫捭闔,天下少有敵手。他還有個師弟穆青絕,如今在燕雪寒手下任軍師。鬼谷派歷代只收兩個弟子,且只傳一半縱橫術,一為縱,一為橫,即可相輔相成,也可分庭抗禮。
不過看當今天下的形勢,這倆苦命兄弟注定是水火不容了。江釋更是心知肚明,像這等以權謀為利刃的文士,殺人都靠一張嘴,摧城只在談笑間,輕易得罪不起。
見江釋坐定,溫良玉沏了一杯淡茶,推到他面前,這才開口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去年除夕夜,一只火麒麟現身北域。有好事者稱其為年獸,還說出年獸既出,乾坤倒轉的鬼話,妄圖顛覆我瀚海三百年基業。食君俸祿,為君分憂。你即入軍伍,有何看法?」
江釋暗道,卻不是要考我,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也罷,但凡撿好的說,也不怕你拿捏我。暗地里想好了措辭,便道︰「卑職以為,我瀚海一統九州已逾三百年,疆土遼闊,四境九州無不稱臣,臣民更有億萬之眾。三代帝君嘔心瀝血,勵j ng圖治,早已是鐵打江山,豈是區區幾個跳梁小丑就能撼動。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溫良玉拿起茶杯送到嘴邊,細細品了一口,淡然道︰「所言極是,不過這幾年九州暗流涌動,九國殘余勢力相互勾結,意y 翻身。暗夜流沙等江湖勢力不容小覷,如今雪國公然叛亂,落楓城那幫流寇只怕也是蠢蠢y 動。這些人,都是我瀚海帝國的隱患。你說,卻又該如何處置?」
江釋早知還有後招,聞言也是面露難s ,這廝擺明趕鴨子上架。這些勢力幾乎不在雙勢四靈十二皇族之下,他這個新兵蛋子又怎麼敢妄加言論。不能亂說,又不能不說。如這般勾心斗角實非所長,他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橫豎不得善終,也懶得阿諛奉承,與他耍這些心機。便固作泰然,把自己心中本來想法說了出來。
「卑職愚見,九國叛黨之所以野火不盡,只因各國王室血脈薪火相傳,至今未曾斷絕。只要能將這些人斬草除根,余黨自然不攻自破,做鳥獸散。暗夜流沙等江湖勢力看似同氣連枝,實則明爭暗斗。只需施展連橫之法,以毒攻毒,便可各個擊破。通天塔被雪國人視若神明,若能收服巫仙,不愁這些刁民不唯命是從。至于落楓城中的賊寇,本是一群烏合之眾,風雨二城主一旦隕落,群龍無首,就是一盤散沙。到那時,進可招降為我所用,退可舉兵一網打盡。私以為,這些勢力固然龐大,卻還不足以撼動帝國根基。」
听罷,溫良玉微微頷首,把玩著手中茶杯,又問道︰「依你之見,帝國最大的隱患卻在何處?」
放開了講,江釋的思路立刻也就清晰許多。他不卑不亢,迎著溫良玉凌厲的目光,沉聲道︰「在我看來,真正能威脅到帝國基石的隱患有二。其一便是西荒樹國,眾所周知,三代帝君都曾舉全國之兵討伐樹國,卻也全都無功而返,蕭統陛下更是飲恨西荒。樹國蠻軍連年東犯,若非有望斷山天然屏障,我瀚海早已是雞犬不寧。樹國無論疆土國力,都略勝瀚海,也只有他們擁有顛覆帝國的軍事力量。」
「荒謬!」溫良玉厲聲打斷,喝道︰「樹國化外蠻族,臣民茹毛飲血,豈能與我泱泱瀚海相提並論。三代帝君見西荒土地貧瘠,根本不屑一顧。先帝蕭統壽終正寢,何來飲恨一說。蠻族缺少教化,不識好歹,偶爾來犯也被我瀚海將士打的落花流水。望斷山固然天屏,護的卻是他西荒,若非如此,我瀚海七百萬鐵騎早就一統天下了。」
江釋笑而不語,直面溫良玉震怒的眼神,心道︰「你丫在逗我麼,十八年前那場曠世大戰,瀚海底褲都輸了,最後把聖女都賠進去才算和親了事。這事家喻戶曉,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再護短也不能睜眼說瞎話。」
兩人對視了片刻,溫良玉輕搖羽扇,復又為他斟滿茶水,低聲道︰」你且說說第二點吧。」
江釋意味深長的說︰「這第二嘛,只怕我說出來,先生更不樂意听了。」
溫良玉舉起茶杯,淡然道︰「但說無妨。」
江釋也捧起茶杯,低聲道︰「這第二個隱患,我想是玄武大人。」
此言一出,溫良玉送到嘴邊的茶杯頓時停在半空,隨後他吹了兩口,又輕輕抿了一口,沉聲道︰「講下去。」
「狡兔死,走狗烹……」
「大膽!」溫良玉猛然捏碎手中茶杯,拍案而起。江釋噤若寒蟬,頃刻間也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卻也沒覺得哪里說錯。他離開d d 時就听聞當今帝君蕭南山重病纏身,傳言天命不久。
蕭南山有一對兄妹,兩子兩女。胞弟蕭南淵封龍牙侯,胞妹蕭南煙封鳳尾候,分別執掌帝國兩大柱石龍牙和飛鳥集,勢力遍布天下。而長子蕭翎師從國師星魂,次子蕭臻師從帝師天蔚藍。這四個人都是帝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其中又數龍牙侯蕭南淵背後的勢力最為龐大,這事天下人盡皆知。
d d 風雨飄搖,各種勢力都在暗中較勁,就看天命所歸,誰的主子能君臨天下。對于蕭南山來說,無論最後他選擇了誰,這天下總還是姓江的。但此四人之外,還有一些位高權重的外戚對帝位也是虎視眈眈。這其中,十二皇族和四靈將所屬勢力尤為龐大。
且不說他們到底有沒有這個心思,但至少在蕭南山眼里,這些人都是對蕭氏瀚海的巨大威脅。為保蕭氏瀚海千世萬世的延續下去,難保他不會在死前有所動作。
更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新帝順利登基,那些站錯隊伍的勢力只怕也不好過。洛北辰是蕭千絕的學生,名義上屬于皇長子蕭翎的家臣,蕭南淵早已將其視為心月復大患,這次龍牙興師動眾,看似為了牽制暗夜流沙,卻更像是為了監視洛北辰的動向。只不過這些隱晦,旁人輕易看不真切罷了。
江釋本就天資聰慧,自知出身貧寒,平r 里更是刻苦堅韌。他對權謀之術雖不甚在意,但跟在老禿驢身邊這麼些年,耳濡目染,也略微懂些皮毛,這點利害還是看得出來的,卻就不信他大縱橫家溫良玉看不出端倪。
他自是知道這些話如何大逆不道,傳出去就是誅九族的大罪。不過他孤家寡人,除了江離身無長物,倒也不甚害怕。
既然你溫大總管擺明了要給我這新任百夫長穿小鞋,了不得也要讓你刮目相看。你不敢說,小爺我敢,你待把我怎地。一刀下去碗口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來時連後事都料理了,這些r 子領的俸祿獎賞加起來也夠江離那丫頭下半輩子過活了。他唯此羈絆不可斷絕,其他盡皆身外之物。
他已經準備好接受溫良玉雷霆之怒後的傾盆大雨,誰料卻是個晴天雷。等了許久,只听溫良玉收了怒氣,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兩下,語重心長的說︰「年輕人血氣方剛無可厚非,鋒芒畢露就只會惹人討厭了。」
溫良玉拿起羽扇輕搖,隨手丟給他一本有些破損的古書,便自顧自飄然離去,只把個滿頭霧水的江釋扔在亭中。
他拿起那古書細看,只見封皮上歪歪斜斜的寫著「奠基」兩個字。隨手翻了翻,里面全是白紙,卻是一個字也沒有。思來想去,也不知溫良玉是何用意。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這條小命暫且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