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之被紅衣綠衣圍繞著從里到外換個通透。俗語有雲,「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質地細滑的墨綠稠衫套上煙白滾銀邊描團蝠紋的外衣,飾以同樣墨綠的腰帶,綴一段銀白流蘇,配上蘇挽之端正儒雅的面孔,簡直活生生從書中走出的倜儻公子。
紅衣綠衣看得雙頰泛紅,又取來一支打磨成祥雲狀的白玉簪別在蘇挽之頭上,墨染青絲間隱約一段瑩白,當真點楮一筆。
一番打扮自是費了不少功夫,停當之時,下人又來催了。
蘇挽之由人帶著,一路步履匆忙,無暇他顧,心下惋惜錯過沿途美景。
宴客的大廳很快就到了,下人躬身上前復命,蘇挽之跟著走進門來。一屋子賓客坐在太師椅上,見到蘇挽之,就都把視線投在他身上。他本就拘束得很,現在被眾人盯著,臉上無端升起股熱氣,倒沒心思打量上門的貴客了。
「蔚叔叔,這就是挽之。」
一只溫熱的手探進寬大的袍袖中,輕輕握上蘇挽之的手。沈無虞有些粗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仿佛受了鼓勵一般,也慢慢抬起頭來。
「模樣倒是不錯,就是年紀大了些。」
婉轉如鶯啼的女聲不客氣地說道,蘇挽之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他右手邊最近的那張太師椅上,悠閑地靠坐著一名少女。白中帶粉的衣裙,明艷俏麗的五官,縱使臉上帶著戲謔的神情,也如枝頭盛放的桃花般動人。
此時這花般美麗的少女正挑著眼高傲地盯著蘇挽之,蘇挽之被她看得不自在,尷尬地錯開視線。
「姝兒,不得無禮。」
又一道沉穩的男聲響起,平靜無波卻暗藏威懾,直逼得少女挺直了腰板,端正了姿態,也收回不屑的表情。
但嘴上卻很不甘,「爹,本來就是嘛!無虞哥哥才十六歲,他都二十三了,不是年紀大是什麼?」
「姝兒!」
男人加重了話中警告的意味。
「我又沒有說錯!和死窮酸一個年紀,一副德行,看了就叫人討厭!」蔚姝絞著帕子小聲嘟囔。幸而她的話沒被蔚成楓听見,不然父女倆又要大吵一架。她任性歸任性,但不會真在外面丟自家的臉。
蔚成楓見她老實了,便不再理會,對沈無虞笑道,「無虞可要笑話姝兒不懂禮節了。」
沈無虞暗暗咋舌,這個刁蠻任性的丫頭什麼時候懂過禮節?面上還要撐著,回笑道,「姝兒妹妹率性可愛,我喜歡得很。」
「嗯,果然是要成親的人了,懂事了許多。」蔚成楓滿意地點頭稱贊,轉而看向蔚姝和她身邊的男子,道,「姝兒過年也滿十六了,也該成親了。」
蔚姝和她身邊的男子同時一僵,前者臉色當即變得陰沉,後者原本就白的臉則更加慘白。
真是……有趣的反應。
蘇挽之在心中感嘆。
這邊沈無虞听了,握著他的手突然力,疼得蘇挽之額上直冒冷汗,又礙著眾人面前,不敢吱聲,只心中浮起點點疑團,覺得這三人都古里古怪的。
見過蔚成楓,一直坐在上位沒出聲的沈沉璧才話,讓蘇挽之上前拜見夫人。蘇挽之因為緊張,方才只顧應對蔚家父女,現在沈沉璧提起,他才現沈沉璧身邊的主位上還坐了一個人。
那人便是沈無虞的阿爹,宰相府的夫人。
「夫人身體不好,一直幽居西苑,鮮少見客。估計今日蔚將軍上門,他會出來見見吧。您可要當心些,別說錯話。夫人他這里……有點問題。」
蘇挽之想起先前更衣時,紅衣提醒他的話,那縴縴食指點在腦上的模樣還活靈活現的。
說不好奇,當然是假的。
蘇挽之走上前,借著彎身叩拜的機會,粗略打量了一下端坐上位的韓青樹。
掃眼過去,他忍住沒揚起眉,卻按不下心中疑惑。
若他沒見過段明幽,倒不覺得韓青樹有什麼不妥,可在見過段明幽那般出眾的人物後,韓青樹就顯得太過寡淡。
五官雖端正,卻稱上俊美;身形看來倒是修長,卻太過瘦削,唯有眉心一點朱砂紅痣,為他平凡的臉孔添上一抹亮色。
他和英氣十足的沈無虞相似的,也只有那雙同樣圓而亮的杏眼。但沈無虞的亮,透出的是少年飛揚的神采。而他的亮,卻像是沉浸在不知名的歡喜中,容不得外界侵入。
有了紅衣的警告,蘇挽之更加謹慎自己的言行,雖然他跪了好一會兒,韓青樹才在沈沉璧的溫聲提醒下喚他起身,好歹沒闖出什麼禍端。
可就在眾人寒暄過後,起身去花園賞景時,蔚姝身旁的男子不知怎的,身形一歪,差點摔倒。幸好沈無虞眼疾手快,沖過去扶住了他。可男子驚慌之間,衣袖掃過案幾上的茶杯,只听得砰一聲脆響,青花瓷杯在漢白玉磚上飛濺成碎片。
一個茶杯碎了,本也沒什麼,吩咐丫鬟掃了便是。
可意外卻生了。
原本好端端的韓青樹忽然瘋了一般沖上來,掀起衣擺就要往碎片上跪去。變故突生,眾人拉扯不及,眼睜睜看著一地碎瓷片深深扎進韓青樹的膝蓋腿間。
「啊!血!」
蔚姝驚叫一聲,連忙捂住眼調過臉。
韓青樹卻感覺不到痛似的,固執地跪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詞,因為太過小聲,只能依稀辨出他在「子晏……子晏……」地絮叨。
沈無虞大叫一聲阿爹,就要上前去拉,被沈沉璧一個動作止住了。
「不要驚到他。」
沈沉璧邊輕聲說,邊靈巧地移到韓青樹身後。只見他從腰間取出一只細頸白瓷瓶,拔出塞子,湊到韓青樹臉邊,不過眨眼功夫,韓青樹便軟倒下去。
沈沉璧及時摟住了他,隨後將他打橫抱起,厲聲吩咐管家立刻去把外出采藥的段明幽尋回來。
余下眾人面面相覷,好在沈無虞還留了幾分清醒,強笑道,「今日怕要怠慢蔚叔叔了,小爹知曉你們今日要來,已命人準備好廂房,不如稍作休息可好?」
三人都連聲應好,期間蔚姝瞪一眼不停向沈無虞道歉的男子,用不重不輕的聲音恨道,「真是上不了台面,到哪兒都能丟臉!」
說完,長袖一甩,氣鼓鼓地走了。
蔚成楓倒沒責怪于他,只是放心不下韓青樹,便隨管家一同出去尋段明幽了。
那男子又再向沈無虞致了歉,才諾諾地跟著引路的小廝去了。
沈無虞定定看著他的背影,專注到連蘇挽之探究的眼神都渾然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