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石碑果真具有神奇的力量!如此說來,它幫我打開「地目」,幫我看清一切障眼的虛幻之境更是在簡單不過了!
「那藤原次郎的地目也是這塊石碑幫他打開的?!」我突然想到了這個關鍵點。
「是的,確實是這樣,那石碑後來真的被毀了嗎?」清遠道長若有所思的問道。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
「劫數,這便是天定的劫數,也必然是貧道的劫數。」清遠的神情有些悵然。
「道長,我現在是在您的時代里?」
「民國二十六年。在你所听說的那個故事里。日本人剛離開這里不過幾天時間,我今天是第一次返回五帝廟。」清遠肯定了我的疑問。
「那半塊石碑殘余的威力,使得那惡魘打亂了自己所營造的幻境。倉皇之中,它把你丟下了。但,卻又丟的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我不明白道長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我現在依舊處身在五帝廟里,地點完全沒有任何改變,但卻被那「精神錯亂」的惡魘給丟到了兵荒馬亂的1938年。要想再見到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得硬生生再活至少半個世紀,到那時我**十歲的高齡,恐怕走也走不動了。
不過,仔細想來也確實丟的恰到好處,在這里我幸運地遇到了剛返回五帝廟的清遠道長。倘若那「惡魘」倉皇逃走之際把我丟進「109師團」的司令部……
「貧道自有解決問題的手段。你先在這里安頓下來,萬不可四處走動。日本人剛離開時間不長,藤原一干人等又是從這里失蹤的,他們肯定還會再回來。你在這里要警醒一些,隨時留意周圍的動靜。倘若听到有鳴鑼之聲便迅速遁入山林。我去去便回!」清遠道長對我囑咐道。
「鳴鑼之聲?」一開始我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轉念一想又恍然大悟︰村里的百姓們肯定已經安排專人在村口高處放哨警戒了。
言罷,清遠道長掩門而去。
約莫有一炷香左右的時間,五帝廟外傳來了倉促的腳步聲。
我打開屋門,從偏殿一側的台階上到了二層平台上俯身趴下,忽而意識到此處肯定就應該是「馮鞋幫子」當日隱身伺機營救清遠的位置。
一念剛起,就看到五帝廟的大門打開了,清遠道長領著一個與他年紀仿佛的人急匆匆走了進來。
從他們邁進院門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那人腳下穿著一雙五顏六色的「迷彩」布鞋。
他是「馮鞋幫子」!
「道長,我在這里!」看到是自己人,我起身從平台上躍下。
「賢弟,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兄弟」清遠對身旁的「馮鞋幫子」說道。
「撲通」一聲,「馮鞋幫子」迎面跪倒在了我的腳下。
「你這是干嘛?!」我趕緊伸手去拉眼前的這位「馮大叔」。
「听道長說,你找到了俺媳婦的尸首,我在這里給恩人磕頭了!」「馮鞋幫子」跪在地上不起來,一連磕了三個「咚咚」作響的響頭,抬起頭來滿臉老淚縱橫。
見他這般激動,我連忙也半跪著蹲去攙扶他。在清遠與我的合力之下,「馮鞋幫子」才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
「賢弟,快去屋里看看吧。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保重!」清遠說道。
听清遠說完,「馮鞋幫子」抹了一把滿臉的眼淚推開門進了屋。
霎時間,屋里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馮鞋幫子」在相隔幾十年之後終于又見到了這世上他曾經唯一的親人。
壓抑了幾十年的情感,這一刻終于爆發了。
站在一旁的清遠道長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些年難為他了。讓他自己單獨呆一會兒,你我二人換個地方說話吧!」
跟隨著清遠道長,我再次走上台階來到了五帝廟二層的平台上。
清遠道長倒背雙手站在平台上,目光眺望著遠方,並不說話。
「道長,我該怎麼辦?」我的問話打破了暫時的沉默。
其實,我本來是想問清遠道長怎麼知道魘宮的,但話臨出口時改成了這一句。我知道,如果他自己不想說,我是無論如何問不出來答案的。
「這麼些年來,有很多事情僅憑一個人的能力是無法掌控的」清遠道長嘆息著說出了這麼一句晦澀難懂的話。
「道長何出此言?」
「你的出現,或許就是天數所定」清遠言道︰「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有屬于自身的氣數和劫難,氣數將盡意味著劫難將至,劫難將至則又意味著消亡重生。魘宮如此,你我如此,一切都拋不開這個注定的規律。」
我一直自認為是屬于悟性挺高的那一種人,但今天站在清遠道長的身後卻參不透他語言之中暗藏的玄機。但是我明白,這簡短的兩句話之所以令人難以搞明白具體所指,極有可能是因為清遠想表達的信息量實在太大的原因。
這就如同老子所作的《道德經》中所闡述的一樣,洋洋灑灑五千言最後不過是匯成一個簡單的「道」字,但單獨拿出這個字來,又有幾個人能完全說清楚它背後所隱藏的龐大信息量?
「你打算怎麼辦?」清遠道長忽然收回眺望遠方的目光,轉身看著我問道。
「我打算怎麼辦?」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身處在一個既人生地不熟又不屬于我的年代環境里,我好像沒有資格去打算「怎麼辦」,影響事物發展的主動權壓根就不在我的手里。我還是覺得剛才我問出口的那句︰「我該怎麼辦」要實際一些。
畢竟,清遠道長是我唯一可以詢問答案並從他這里獲得幫助的人。
我帶著疑惑的神情看著眼前的清遠,他臉上泛出微微地笑意。
四目相對時,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清遠道長之所以不正面回答我提出的問題,卻又反問出「你打算怎麼辦」,他其實很可能是想告訴我︰他完全有能力按照我想要做到的結果去幫助我!但他必須首先要知道我想要去哪里、想去做什麼事情,然後才能給我更有必要的幫助!
「我要回去!」我說出了我的打算。
「回哪里去?」
「回魘宮里去!我要去救出我的隊友,他們還在絕望的困境里,我不能不管!」我肯定道。
「回魘宮里去?怎麼回去?回去之後你又該如何對付依舊存在的惡魘?你打算用什麼方法把你的隊友們從困境中救出來?」清遠道長注視著我,一連串問出了這些問題。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清遠道長微微一笑,轉過身去依舊看著遠方蒼茫的暮色,不再言語了。
生死一別幾十年,我們眼前的「馮鞋幫子」早已是年過半百、略顯老態了,而她的媳婦卻還是保持著年輕失蹤時的模樣。
此前在我的連環噩夢中,她一直是一副面色慘白、滿臉怨氣的樣子,令人感覺很是恐怖。但現在靜下心來仔細看來,她安詳、靜謐地躺在「馮鞋幫子」的身邊,面容俊俏栩栩如生。這幅模樣,更是加劇了「馮鞋幫子」滿月復的酸楚。
「馮鞋幫子」坐在自己媳婦的尸首前整整一夜,也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夜。
他握著自己媳婦的手,把這些年來經歷的每一件事情都絮絮叨叨地講給那個早已冰冷的女人听,而那些事情無非是哪一回上山看見了一窩小野兔、哪一回下地刨出一個好幾斤重的大地瓜,哪一回又下大雨他家草屋里漏了水。說到開心的地方就笑,講到難過的地方就哭,說著說著他還把自己一直穿著的那雙爛鞋子月兌下來給媳婦看,說自己就是喜歡穿她做的鞋子,一輩子也不換。
我有些擔心他的精神狀況,好幾次想過去勸勸他,但都被道長用眼神制止了。
清遠道長作法為馮氏超度亡魂,「馮鞋幫子」渾渾噩噩地守在尸首前寸步不離,我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彼此之間一夜無話。
天亮之後,听從了清遠道長的建議,「馮鞋幫子」沒有把媳婦的尸首運回村里安葬。
因為,清遠道長擔心在失蹤幾十年之後馮氏的尸首突然出現會給村里的百姓們帶來新的恐慌。而且,一旦想要去向公眾合理的解釋馮氏的失蹤和重現,必然就要牽扯到一連串龐大的「秘密」,這樣一來造成的後果令人難以假設。
更何況,眼下日本人正在打「魘宮」的主意。相關的消息一旦傳出,必將會給這個山村帶來新的禍端。
在五帝廟後的山林里,清遠道長為馮氏選擇了一處墓地。我們三人一起掩埋了這個苦命的女子,也掩埋了「馮鞋幫子」大半輩子的一份牽掛。
一壘孤零零的墳塋,看上去有些許莫名的淒涼。
「馮鞋幫子」的確是一個重情義、守信用的忠厚老實人,此後他確實從未向外人提及過自己媳婦的任何事情,這一點我完全可以證實。因為,在當日達叔講述的故事里我根本沒有听說過「馮鞋幫子」媳婦尸首重現的只言片語,自然也就更沒有提到我曾經的出現。
只不過,村西頭的五帝廟後從此多了一處可以讓「馮鞋幫子」盡情傾訴心里話的地方,這也算是令人值得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