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時,一陣濃郁的血氣從屋中傳來,在屋中伺候服藥的劍廳弟子慌張走出,將九痴拉進屋里。
九痴愕然看到,丁喜歡的七竅中流出汩汩鮮血。血液並未散落,而是均勻的覆蓋在身上。
「精血反轉!這是行力虧空到極致,願力鼎盛到極致的奇景!」九痴喃喃的說道,「這些精血,就是咱們身體中的紅色行力,差不多就是其他宗門修士所謂的法力了。」
「廳主是否危在旦夕……」劍廳弟子惶惶的說道。
「精血一旦轉為綠色,便是願力補充行力的最後階段。你叫什麼名字?」九痴溫和的問道。
「小僧劍廳子空。」旁邊的劍僧答道。
「你伺候了多少日子?」九痴問道。
「八十三天。」子空答道。
「很好。你守在這里,等精血全部褪為綠色……不,一半變成綠色而智劍仍未蘇醒,便送他歸天吧。」九痴仿佛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而子空已然跪倒在地。
「不要怕,你虧損的功德寺里會想法補給你的。」
普賢寺六寶天華殿中。十八丈高的普賢菩薩金身像威嚴居中。佛像前,一個老僧默然跪倒,嘴中喃喃自語,不知說著什麼法門。
忽然,他睜開渾濁雙眼,望向金身像旁邊一座稍小佛像。下一刻,不知是何質地的佛像竟生出異變!
一雙涂滿油彩的眼楮忽然泛出人性的光彩,只一瞬間,黑白瞳仁提溜一轉顯出!緊接著佛像表面鎏金漆彩瑟瑟落下,漸漸露出了人體肌膚之色。
下一刻,只听一聲「 嚓」。原本張開的手掌竟攥成了拳頭,持在手中的護佛杵被輕輕松松的扔出大殿之外。而那呆立不動的佛首更詭異的露出一個笑容。
「恭迎天生佛。」老僧微微頷首。
「哈哈,九巔老哥。叫我魚腸即可。」佛像悠悠發出人聲,更在出聲之後,身形暴縮,不一時竟化成了一個血肉之軀的七尺男兒,正是九州會會長魚腸。
「不知天生佛駕臨普賢寺,所為何事?」九巔問道。
「瞧熱鬧。天下佛修能趕來的都在路上呢。咱們佛宗有日子沒出過這麼大動靜了。」
「三佛降世才是佛宗大事,如果依照老衲的意思,應昭告天下……」九巔說道。
「停、停、停。」魚腸忙叫道,「我只不過修佛進境快些,能夠托身佛像到處逛一逛,什麼勞什子天生佛,都不靠譜的很。你不要總想叉開話題,我是來看你家韋陀救人的,趕快帶我去吧。」
九巔無奈的搖搖頭,只好轉身向劍廳走去。
不一時便來到丁喜歡施法救人的場所。
此時,連遠處天空上都已站滿遠來僧眾,近處根本水泄不通。
一道道各色佛光充斥其間,不知道有多少流派的佛修匯聚于此。
「太亂了。當我普賢寺是什麼地方!」九巔怒道。
「老哥心里樂開了花吧。」魚腸揶揄道,「佛宗是散修最多的宗門,現在世道不太平,如果能多吸收一些散修,實力或可提升一些呢。摩訶寺閉門,有成佛修分流五大寺,真是個好機會呢。」
「多謝天生佛指點。」九巔自彈自唱,毫不在意被魚腸看穿心意。
忽然,一道碧綠佛光從中心處的禪房里傳出,帶給全場眾僧心頭一陣無由來的溫暖,繼而又是一番無由來的快意。
「願力加持?」魚腸愕然道,「不過救一個小卒,需要豁出命嗎?」
「他是佛祖親自點化的韋陀神將,進退自有分寸。」九巔沉穩無比。
子空此刻卻慌張至極,他祭出佛光閃爍的飛劍,搖搖擺擺的浮在智劍丹田處,眼楮卻死死盯著丁喜歡全身!
此時,那覆蓋全身的精血已從頂門開始,漸漸變為翠綠之色,整個人仿佛被慢慢攏入一只翡翠打造的佛像之中,看起來慢,一眨眼卻已沒過肩頭!
子空看看身後,空無一人。九痴早就出門而去,繼續守衛玄關。子空不傻,他知道,殺死佛劍,自己的佛心便會遭受毀滅般打擊,很有可能再也不能恢復。即使能夠恢復,又有誰願意花大力氣,去拯救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佛修呢!他漸漸平靜了下來,看著血色如鬼的丁喜歡,心中同時升起兩種相反的情緒。
「你夠狠,夠厲害。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你。」子空喃喃自語。
他轉頭看向智劍,心里想︰劍廳沒人主事,便是你帶著大家練劍修佛,我如今成就全是來自于你的教誨。我二人雖無情意私交,卻有公理道義般的真誠認同。
子空緩緩收起了佛劍,看著已然沒過膝頭的綠色流光,輕輕嘆道︰「韋陀啊,韋陀。對不起你了,我要將最後的希望留給智劍師叔。」
隨後,他調轉佛劍,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很多英雄豪杰,死于無名之輩的手中。仿佛是在平衡半生的順遂如意,他們的結局是如此的卑瑣,無人願意提起。
所以,活著永遠是最重要的。
「媽的,我不行了。」
九綠一紅的丁喜歡忽然發出沙啞無比的聲音,撫模在智劍身上的雙手緩緩離開,失去依憑的天燈燭火立時晃動起來,眼看就要熄滅!
「不知道這樣行不行,權且一試了。」說著,他用僅存的法力打出一道濃厚至極的褐色法環,套住了天燈火。下一刻,他再也不管智劍如何,立時冥想入定。
「給我多點法力啊!」他一聲低吼。
屋外瞬時刮起了一陣風暴!
因為連續登品、破境,禪房周圍的天地中元氣、佛光充盈無比!丁喜歡體內空空如也的經脈、佛果立時得到雙重補給!
屋外的眾修士立時鼓噪起來,紛紛涌了上來。
屋門外的九痴卻苦笑一聲,擺了擺手。
眾佛修立時覺得身前空氣凝實如銅牆鐵壁,駭然九痴莫大神通的同時,知道事情還沒完。
「好快的禪定,好凶的吐納!不虧是我佛護法,這份肚量一般修士絕比不上,真可謂豪勇佛將!」魚腸贊嘆道。
「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更看重他那顆澄澈的菩提心。」九巔說道。
「你寺里出了了不得的人物啊!我佛有靈,知道九州大劫在即,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們應該頌佛一紀,已表心跡。」魚腸悠悠說道。
「天下佛像都可算你的分身。千萬年來,不知為你存了多少佛修課業。你可以隨意發下宏願,立時便能完成。我們這些苦行僧人沒有那麼好運,發一個願望,便要辛辛苦苦的去完成。」九巔說道。
丁喜歡何止是辛苦。身體表面的綠光、血色堪堪褪去,他便感覺到「歲月無情」法環開始求索巨量法力,趕忙揮手接上天燈火力,取消延時法環,並隨手將反噬加速之力,扔到一邊的年輕僧人身上!
看到丁喜歡竟在眨眼間收攝了大量佛光,子空立時便改了主意,剛想抬腿向前,卻不知為何,身子加速了起來,不受控制的狠狠撞上牆壁,禪房跟著一陣地動山搖。
滿天皆驚!
就在這時,躺在禪床上的智劍悠悠睜開了雙眼。他不錯眼珠的望著拼命維持天燈火的丁喜歡,良久沒有言語。
子時一過,丁喜歡只覺天地間傳來一陣奇異波動,手中天燈火再無法維持,幾個搖動,「撲哧」一聲熄滅了。
「唉,」他沮喪的嘆了口氣,沖著貼在牆壁上的年輕僧人說道,「告訴師兄,我失敗了。」
轉頭卻看見,智劍笑意盈盈的望著他。
「你好了?你的心脈沒接續喪啊!」丁喜歡大為驚異,他已在智劍體內運行氣息八十幾天,對所有情況都了若指掌。
「我本來就已死了,是你非要留我在人間多呆八十天。我的魂魄已有半數榮登極樂,見到了佛祖。剛听了幾句大乘佛法,就又回到這副凡軀之中了。」智劍悠悠說道。
「我……我一廂情願了。」丁喜歡听到這話,心里極不痛快,「我其實是怕你賴掉答應過的功法秘籍……」
「我的功法秘籍,便是我這個人。」智劍笑著說道。
「你能不能換句台詞,你不僅是人,還可以是很多東西,但我只想要本書!」丁喜歡索性聊了起來。
貼在牆上的子空,蔫蔫的爬下來,伏在二人身邊,偷偷听著。
「書本不過只是形式,我從初入佛道開始,就對佛像金身上的佛輪毫光十分著迷。百年前,我得到一本《海雲毫光真經》。」
「花了多少功勛?拿給我看看吧!」丁喜歡笑道。
「沒有花功勛,並非是從寺中藏經閣換來,而是從凡間得來。」
「凡間?何處?」丁喜歡疑問道。
「東海,一家書店。」智劍如實作答。
「……書里講什麼……」
「我佛本師釋迦牟尼運頂門上放出萬億大毫相光,其中最外米面一道相光便是這海雲毫光。書上說,只要修煉得法,凡人也可幻出佛光。于是,我散去全身佛力,只留一身佛骨,想修煉出那海雲毫光,印證我佛神跡。」
「你成功了?」
「失敗了。」
「我一點也不奇怪。」丁喜歡憤憤的說道,「你好在沒買一本叫《如來神掌》的奇書,否則說不定就冠絕修行界了!」
「但是現在,好像成功了。」智劍笑著說道。
「你這人……怎麼成功的啊?」丁喜歡問道。
「我說過的,我已去到靈山,見到了佛祖,更親眼目睹了那一圈美麗如青色蓮華、波濤碧海、滿天祥雲的毫光法相。于是,我懂了。」他歡暢的笑道。
丁喜歡隱隱覺得這是一件大事。
「那你趕緊交給我吧!」他說道,心里對一個心脈盡斷的人能活多久完全沒把握。
「不能教的。我煉成了毫光,用的便是這幅身軀。我便是毫光,毫光便是我。」智劍笑著說道。
「我去!我回去修習,您自便。」丁喜歡顫顫巍巍站起來,朝外走去。
「給我看看你的佛輪好嗎?」智劍悠然說道。
丁喜歡擰起眉毛想拒絕,心中卻一陣不忍,便勉強放出佛光。一道七彩佛光寶輪立時出現在腦後。
「真純淨啊,不虧是佛祖親自點化的。」智劍贊嘆道。
「不是佛祖。是仙荒界下來的兩團靈覺搞成的。」丁喜歡小聲說道。他覺得,不應該騙一個將死之人。
「原來是這樣。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智劍听後,話鋒一轉。
「你說說看吧。」
「你先前已道破我是善神子民。」智劍說道,「想必你和我的族人已打過交道。九言,無論恩仇,請你幫我將族人遷出祖居之地,結束這萬年詛咒。」說著竟從手中翻出一只沉重的黑白兩色玉磚,交到丁喜歡手中,「這是我族信物,請一定答應我!」
「抄王武夫的老家?」丁喜歡心中一動,想也未想的說道,「這個沒問題。你不說我都要去做!」
話音一落,丁喜歡只覺體內紅色願力如沸水般直沖頂門佛國,帶著綠色行力隨之狂漲!
下一刻,丁喜歡看到智劍悠悠點了點頭,從禪床上飄下,仿佛沒有實體的虛影,一下融入到自己身上的佛光之中。下一刻,原本七彩的佛輪竟變成了純色碧藍!
智劍的身軀消失不見了。
而一股沉渾梵唱卻從天空中轟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