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正在專心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冷不防又听見了蘇然辦公室里傳出的一陣喪心病狂的笑聲……搖頭嘆氣之後，果不其然，就見蘇然手里舀了一卷報紙就沖出來了，歡天喜地朝對面走廊王瑋的辦公室沖了過去。
這邊的小陶和橘子幾個也見怪不怪了——連續一個星期，對面蘇導都要來朗誦一則「晨間新聞」——昨天的是︰
浪漫停車場，金牌制片和他背後的男人。
前天的︰
娛樂沒有圈︰大導演與小助理的曠世情緣。
大前天的︰
……
蘇然把報紙在手里敲了敲，認真地清了清嗓子，認為今天的內容，必須有感情地朗讀，要讀得悲痛，落寞，黯然*……咳咳︰「不聞舊人哭，安天王情斷燈火闌珊處。」配圖是安靖宣默默站在不遠處凝望一對親密男男的照片，小圖還附了一張面部特寫︰一張帥得沒天理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傷心和極力的隱忍，堪稱世上一切悲情男二的集大成。
王瑋一听那歡快的腳步聲就有些無力，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瞟了一眼撲上來的蘇然，閉目養神。
蘇然一坐下，提了一口氣準備開始展示自己的二甲普通話，剛一張嘴，聲音就卡住了——
視線平視之處，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捧了一杯咖啡，遞到了王瑋眼前。
王瑋聞香，判斷手藝大致還行之後，才淡淡點了點頭，睜開眼，慢悠悠地接了過去。
蘇然一眼就認出了手腕上那只表，難以置信地抬頭，目光順著手臂一路往上游走，經過胳膊，脖頸，最後……
阿門，無處不在的楚天弈。
自從那夜留宿之後，也有好一段時間沒再聯系。發布會那天傍晚倒是見到了，只不過一聲招呼沒打，就驚見了那個天天上頭條的爆炸場面。說起來，這時候突然在自己熟悉的領地見到楚天弈，蘇然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目光沒敢多在他身上停留，蘇然一把奪過王瑋手里的杯子︰「這是怎麼回事啊？」
王瑋一副「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表情︰「新任私人助理。你對他比我熟多了，不用介紹了吧？」
真的假的？蘇然一臉吞了硬幣般的糾結︰通過這幾天博覽群書各路打听，蘇然基本上可以確定，那天晚上那一出，是王瑋用來氣安靖宣的。這兩個人在很久之前有過一段感情，還是青梅竹馬那種，後來隨著安天王一路躥紅就無疾而終了。這也解釋了從定嘉賓以來，王瑋的一系列非正常反應。
可是啊可是。蘇然想不好怎麼說︰「……差不多得了就行了唄，何必……」蘇然晃了晃手里的報紙，示意自己已經了解情況了。
誰知道王瑋一看見安靖宣那張照片就氣不打一出來，「哼」了一聲︰「裝什麼苦情。」
「裝？」蘇然不樂意了，她是無條件站在帥哥那一邊的︰「人家真的很苦情啊！」
王瑋不屑地一偏頭︰「問問你男人。」
……
蘇然和站著的楚天弈都是一愣，兩人慌亂對視了一眼，又各自別開。因為這句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蘇然眼楮看著別處︰「……怎麼了嗎？」
楚天弈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答道︰「這幾天，發現一直有人跟著我……昨天回酒店的時候，被人攔下了，帶到一個地方……結果就見到安靖宣了。」
蘇然頓時眼楮瞪大︰暗殺情敵？！
「也沒什麼，就是談了談……還……開了張支票，希望我‘離開’王瑋……」楚天弈說到「離開」的時候，咬字尤其別扭，有種欲咬舌自盡的跡象。
王瑋憤憤地一拍桌子︰「賤人！當初說走就走，現在居然想用錢……這種事是可以買的嗎？！」
蘇然歪著頭仔細地听，總覺得這句話在哪兒听過……
（當初是你要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愛情不是你想買……）
咳咳，所以說，王導演和安天王杠上了，而楚大少爺在不明就里的情況下，成了人形擋箭牌。蘇然瞅瞅楚天弈，見他也正看過來，又是一陣無言的尷尬，連忙假笑了兩聲︰「安天王給你多少錢啊？」
楚天弈瞥了王瑋一眼，不知道說出來是不是合適，但最後還是輕輕開了口︰「一百萬……」
「媽的老子家里隨便一張破畫就不止這個價！」王瑋激動得臉紅脖子粗︰「有本事他也扔出來三個億啊！」
蘇然和楚天弈又是一怔，接著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王瑋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再打量眼前兩人，也覺得氣氛怪不對勁的，脾氣也就下去了。
正在此時，小陶接了個電話進來了︰「蘇導王導，劉紫薇已經到了，差不多準備開始錄了嗎？」
王瑋和蘇然互相看了一眼，都點點頭。于是蘇然就率先起了身，王瑋對著後頭招呼了一聲楚天弈，示意他也一起。王瑋剛轉回去追上蘇然，楚天弈的眉頭就輕輕皺了起來。
「他這麼就願意給你當助理啦？」
王瑋不以為然︰「你心疼？」
蘇然做了個「怎麼可能」的表情。
「據我打探吧，你們現在還處于萌芽階段，而且兩個人都是死要面子的性格，所以更加需要多一些接觸機會。他說他最近沒事兒啊，我就帶他進組唄，他也沒猶豫啊……看吧，這說明他想見你，不然干嘛答應我……所以你一大老爺們兒就別扮什麼少女裝矜持了啊。」
蘇然額邊三條黑線︰愚蠢的人類啊，他才不是想見我！他想見的那個……正巧，現在來了呢。
劉紫薇進了一個小棚，見到來了人便起身，接著臉上就出現了精彩的表情變化︰看到蘇然是客氣，看到楚天弈是驚訝，看到王瑋——再看回楚天弈的時候，眼光頗為復雜，又怕不禮貌，于是快速地收斂了。
楚天弈怎麼會不明白這目光轉換之間的意思，只覺得自從靠近蘇然，很多事情就駟馬難追地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不禁有些頭疼……于是微微朝劉紫薇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劉紫薇一怔，好像有幾分明白，但又不是很懂。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楚天弈是單獨對著自己笑的，臉上就有了幾分羞澀。
蘇然看著這倆人一來一回眉目傳情，有些不耐煩，悄悄捅了王瑋一下。
王瑋自然是不解其中糾葛，以為是讓自己介紹，便立刻打破了沉默︰「各位一大早就過來都辛苦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新助理，楚天弈。這段時間他都會在這里幫忙。」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攏來，急切地投向王導的這位「助理」︰他們不敢跟蘇然似的舉著報紙去找王瑋求證，但是網上鋪天蓋地的消息已經把王導的這個「秘密情人」渲染得無人不知，可是所有登出來的照片都沒有正臉，簡直是把一幫同事的好奇心吊起來打！這下好了，王導居然公開把人帶到台里，不好好瞧一眼真容怎麼對得起自己不是！
好一番打量之後，所有人都一致露出了肯定的表情︰好胚子，養成以後可以飽食。王導眼光不俗。
楚天弈站在人群中央，挨個兒點頭致意，笑得臉都快僵了，看著一個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心里就默默一陣寒。
蘇然立刻就明白了這幫思想不純的同事的心思，剛覺得好笑，又似乎不是時候，便適時救場︰
「紫薇，根據你的檔期，你是我們第一個錄制的嘉賓。上一周十二個鏡頭已經設好了，今天就是需要錄一個片頭，包括一個簡單的訪問和抽簽的環節。明天的話，我們會跟拍你一天的日常，這個之前都對接過了吧？」
劉紫薇點點頭。
「那我們開始吧。」
訪問在一個小屋子里進行，布景純黑，只在劉紫薇周圍擺了燈和反光板。鏡頭一架，蘇然就坐在了鏡頭的這邊，接過小徐手里遞過來的問題，一個一個開始提。
楚天弈遠遠地站在門口，就那麼看著蘇然的背影發呆，直到王瑋拍他肩膀才回過神來︰「對了，我可以幫忙做什麼嗎？」
王瑋有些好笑地看著楚天弈，想了一想。
「下一期錄安靖宣的時候你會比較忙，現在，多抓緊機會吧。」說完笑著朝蘇然她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轉身就走了。
楚天弈順著再望回去，劉紫薇也看見了自己，好似還有些不好意思，笑著抿了抿嘴，繼續把精力集中到蘇然的問題上。
這種感覺很奇妙。你在意的人在看著你，他的目光就是舞台。很慶幸自己是帶著星光出現在他面前，有些驕傲，又有些膽怯。
蘇然看劉紫薇的表情，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心里清楚是不該在意的，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太爽快。
眾人回到小棚里，棚景是一塊巨大的背景板，上面印著整一幅節目的宣傳畫報，前面立了個盒子，只有沖鏡頭的這面是透明的，依稀可以看到里頭十二個帶編號的球。左側的大屏幕分十二塊，各自播放著不同的場景，有的是繁華的步行街，有的是在老的棚戶區，有一個是cbd，還有一個是魚龍混雜的火車站。很顯然，不同場景之中會出現的人群也不一樣，互換的難度也會有區別。「接下來就是抽取互換對象的環節。」蘇然舀著對講說了一聲，攝像師各就各位，樓上導播間里的導演听到以後，則把指令直接傳送到劉紫薇的耳麥里。
劉婷娜伸手進玻璃盒里，模出一個「6」。
伴隨著金屬的特效音，大屏幕上的六號變成全屏，顯示出大字幕︰文興路口。隨即一周以來拍攝到的場景迅速滾動起來，在鏡頭底下經過的身影簌簌閃過，快得驚人。五秒鐘之後，畫面一停，大屏幕上再出一個數字︰14728。
「請報出1-14728之間任意一個數字。」蘇然注視著大屏幕，一絲不苟。
「3752。」劉紫薇笑一笑，試探性地隨口一說。
而大屏幕卻得了指令，瘋狂地運轉起來，畫面中頓時閃過各型各款的女性身影，而且不只有單人，成群結伴的包括挽著男朋友的都被一一記錄在鏡頭里……突然，畫面左上角閃動的數字停了下來，卡在3752上，鏡頭聚焦到畫面中人物的臉上——放大——清晰——再放大——再清晰。
「好奇，期待。」蘇然低低說了兩聲，台上的劉紫薇只延遲了半秒就有了相應的動作，探身前去關注大屏幕。
「給特寫——好——切鏡頭到尋人組。」
劉紫薇松了口氣，立刻有助理上來幫她整理妝發。
蘇然仔細听著耳麥里的反饋︰「是個警察。」
「重來。」
劉紫薇稍稍有些訝異，但還是配合地遵從了蘇然的意思，開機重來。
楚天弈偏過頭問身邊的王瑋︰「為什麼重來？」
王瑋聳聳肩︰「因為要是借用警察來拍，審批手續會相當麻煩，還不一定批得下來，耽誤時間。」
楚天弈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那就是說，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隨機抽取’咯？」
王瑋想了想︰「看在你是電視圈人家屬的份上……坦白說，不可能隨機。舀這個節目來說，抽到的對象不能是國家行政機關人員，因為操作不便；不能是專業性太強的人群，比如醫生啊飛機師之類的；以及不能是沒有看點的人。」
「所以說，都是設計？」
「可以這麼說吧。所有最終呈現在觀眾眼前的東西，都是設計編排的結果，就看水準高低了。」
「這麼說來，為什麼不直接準備好人安排在鏡頭之下，等著他們被‘隨機’抽中？」
王瑋一听這話，饒有興致地看了楚天弈一眼︰「還真被你說中了。不過那是為了以防萬一。原則上我們還是想保留真實性，況且這才是第一期節目。」
「也就是說，這些真的都是可以人為操縱的？」
王瑋笑笑，朝二樓導播間努努嘴︰「管程序的機器就在那里，和機器商量好，一切都不是問題。」
楚天弈看看大屏幕，又看看導播間，不置可否地一笑。
反復了好幾輪，直到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互換對象才最終確定。劉紫薇沒想到原本十分鐘就能完成的抽簽竟然花了這麼久，穿著高跟鞋都站累了。
事實上這已經是在挑戰尋人組的極限了——劉紫薇選一個並不費事，他們要迅速鎖定到人，了解信息之後反饋給蘇然，難度就大多了。而且不知道哪次選的人才是可行的，所以每抽一個，他們都要錄一次尋人全過程，還面臨著計時的壓力，實在也是不簡單。
據暫時收集到的信息，最終決定的互換對象是市內某舞團的女舞蹈演員——文興路上有全省最大的國際藝術交流中心，抽到舞蹈演員也是在情理之中。確認過劉紫薇基本不會跳舞之後，蘇然才轉過來問王瑋的意見，王瑋給了個肯定的微笑，于是蘇然揮了揮汗，果斷拍板。
「最後一個環節，展示日程表，抽簽決定交換日——道具道具，上小kt板。」
楚天弈在這邊看著蘇然忙前忙後，但卻都有條不紊，風度氣質都和當年在學校里意氣風發的樣子無二，只是更成熟了些。心里有些微微的感慨。
「是不是看著她這麼能干，心里特別驕傲？」王瑋打趣道。
楚天弈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這種感覺真的很古怪。你在意的人就站在你身後，你本以為自己自己因此有了一片舞台，可以盡情施展。剛鼓足干勁，卻突然想到，他的目光一定會越過你，去注視真正的舞台——因為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都太暗，再手舞足蹈飛檐走壁都是一場默劇，和舞台上光鮮亮麗的人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唉，她真漂亮。
蘇然垂手站在暗處，由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