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懷澤對她講過的情話,何其之多,每回都字字含情句句動心,喬嫣然並非鐵石心腸,焉有不動容之理,只是心里終是橫著一道門檻,邁不過去罷了,跨越時空非她所願,嫁于皇帝也非她所求,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要想好好活下去,她也只能認命不如從命,況且,盛懷澤對她已然至極的好,她還有什麼可以奢望的。
輕輕扭動胳膊,喬嫣然挽住盛懷澤的臂彎,兩人的小臂相互交纏,又晃了晃兩人握著的雙手,明麗的陽光下,只見一寬大一精小,一修長一縴細,一溫暖一柔潤,緊緊鎖扣在一起,聲音是細雨潤物一般的輕悠綿軟,道︰「表哥,你看,繞的這樣緊,我們不會分開的。」
盛懷澤垂眸看了看,見十根手指相互交叉,挨的極為近密,不留絲毫縫隙,喬嫣然腕上戴的暖玉鐲子,觸硌著他的皮膚,有些許的暖意透來,忽而很有幾分孩子氣的抱怨,道︰「誰說分不開,朕和你只要松開了手,不就分開了麼?」
喬嫣然眼楮不由睜圓,大吃一驚得「啊」了一聲,試探著輕聲問道︰「表哥,難不成你想拿繩子,把咱倆的胳膊綁在一起麼?」
盛懷澤攜著喬嫣然的手,踩著最悠然的步子前行,一臉淺淺綿綿的笑意,道︰「朕倒是想,不過若是真這般拴在一塊,朕拿什麼批閱奏折,你又拿什麼握著繡棚?」
喬嫣然松了一口氣,道︰「嚇我一跳,若是真綁在一起,我可沒臉見人啦。」
盛懷澤想了想那場景,也有些忍俊不禁,道︰「你尚且沒臉見人,那朕豈不是更顏面掃地?」
喬嫣然語氣輕快的答道︰「那便不綁啦。」
這時,一座寬闊的殿宇已映入眼簾,殿頂鋪著一排排的琉璃瓦,陽光下閃爍著粼粼的輝芒,喬嫣然不由一陣雀躍,腳步也加快了些,頃刻間遠離出盛懷澤幾小步,道︰「哎~,表哥,暢音閣到了。」
喬嫣然舒眉歡悅時的神情,像一只就要撲稜稜飛走的小鳥,盛懷澤手上一動,將她拉回到自己身側,重新並肩而行,依舊是不急不緩的步調,語中頗帶幾分無奈,道︰「朕就知道,你听戲的時候,像只曬著太陽的懶貓,欣賞歌舞的時候,就成了活蹦亂跳的兔子。」
喬嫣然側臉,抬眼望向盛懷澤,問道︰「有那麼明顯麼?」
盛懷澤垂低雙眸看她,目光暖如春風,神色認真的緩聲道︰「自然,除了這點,你還喜歡吃隻果,不喜吃葡萄,喜歡藍綠色,不喜棕黑色,喜歡暖春,不喜寒冬,喜歡戴指環,不喜戴耳環,喜歡海棠花,不喜白梨花,喜歡曬太陽,不喜下雨天,朕說的對不對?」
喬嫣然有一瞬間的失神,這些枝葉末節的瑣事,盛懷澤卻記得這般清楚,密長的濃睫微動,努力彎了彎眉梢,讓自己露出淺淺盈盈的笑,道︰「表哥怎麼都知道?」
每次喬嫣然露出這樣的笑,盛懷澤心里總會泛起莫名的疼意,有種她明明近在眼前,卻仍覺遙遠的憂失憂患,神色之間似有些許猶豫不決,輕聲道︰「嫣然,朕連你的月事都知道,還會有什麼不知道?除了……」
沉吟半晌卻再無下言,盛懷澤言之未盡,卻又明顯有話要問,喬嫣然不想接這個話,卻還是要替盛懷澤說出來︰「除了什麼?」
盛懷澤眸深若寒潭幽谷,幾乎望不見底,牢牢鎖籠著喬嫣然,終于道︰「嫣然,除了你的心……朕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听不見你心里的聲音。」
被那樣專注深刻的目光盯著,喬嫣然有一種已被看穿的心虛和愧疚,手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浸出微微的汗意,臉上的笑意已然越來越勉強,有著輕輕一踫就會碎裂無痕的虛弱,強自笑問︰「表哥……想听見什麼?我一定會據實相告。」
盛懷澤凝視喬嫣然,眼中似怒似痛似憤似酸的極其復雜,良久之後,終是右手輕扣著喬嫣然柔軟濕潤的手,緩步邁進暢音閣,左手在袖內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籠合成拳,攥的已然十二分之緊,手背之上青筋根根暴起,臉上卻露出再溫暖不過的笑意,聲音放得極輕極輕,笑著道︰「此時此刻,朕只想听你說說,你想听哪幾曲子。」
吩咐道︰「劉全祿,將樂單呈上來。」
a
暢音閣,十分寬敞明亮,素日宮廷宴用之地。
絲竹聲悠然響起時,兩列舞姬踏著琳瑯的歌聲,舞著水袖翩然掠進大殿中央,她們個個容貌俏麗生香,身姿婀娜柔軟,環佩叮當作響,長袖和著音律歌聲揮動之間,演繹出一片輕歌曼舞的升平和景,喬嫣然與盛懷澤同坐長桌之後,桌台之上擺滿了新鮮的糕點、干果、水果,還有茶水美酒,供二人食飲。
點好歌舞之後,盛懷澤與喬嫣然再無一言,氣氛詭異的沉默。
喬嫣然心不在焉的望著殿中央,看舞姬玉手舒勾衣袂飄飄,手里捏了一顆圓滾滾的桂圓,卻半天也沒剝開;盛懷澤端著一杯酒,不看殿內鶯吟蝶舞,只垂著眉眼淺飲慢酌,卻久久未曾飲盡。
除了伴奏的宮廷樂師、唱曲的歌女和蹁躚的舞姬,整個大殿只有劉全祿一人捧著拂塵,站在大殿側邊的盤龍金柱旁伺候,卻半點不敢上前打擾。
一曲舞盡,又新換一曲,節奏極其歡快輕松,是喬嫣然最喜歡的律調,盛懷澤听了片刻,終是忍不住略偏過頭去,只見喬嫣然望著下方怔怔出神,兩列彎睫只那般靜靜翹著,修剪的如水蔥似的指甲,未涂丹寇顏色,只圓潤的素白透明著,卻有淡光流轉,在桂圓的果皮上已無意識的摳了半天,也沒摳出一點裂縫,盛懷澤不由自主放下酒杯,伸手將桂圓拿到自己手里,出聲道︰「還是朕給你剝吧,仔細手疼。」
喬嫣然怔然回神,看了看盛懷澤的臉色,似乎是暴風驟雨來臨前的最平靜神色,口內小心翼翼答道︰「謝謝表哥。」
劉全祿是盛懷澤的貼身大太監,眼見萬金之體的皇上,連這等雜活也親自動上了手,深覺自己已然大大失職,想了一想,還是熊壯了膽兒,忙快步走近前,賠著笑臉道︰「皇上,還是奴才來罷。」
盛懷澤慢慢側過臉,只輕輕瞥了劉全祿一眼,淡淡開了口,仿佛不帶絲毫怒意,道︰「沒傳你,湊這麼近做什麼,邊上待著去。」
劉全祿被盛懷澤那一眼,瞥的有點魂飛魄散,當即輕飄飄灰溜溜的縮回牆根,勾下了腦袋,再不敢多動多言。
盛懷澤動手剝著桂圓,裂殼的聲音在絲竹音下襯的極小,喬嫣然卻听了個清楚,看著盛懷澤垂眉捏了小小碎殼,一片一片將之拈出彈落在外,心下不由酸澀難抑,低聲開口道︰「我不吃桂圓,表哥別剝了。」
盛懷澤卻並未停下動作,只慢慢剝好一顆,而後鉗著里面的干果仁,抬臂送至喬嫣然嫣紅的唇邊,在她下唇壓出一彎淺淺的痕跡,仿似剛才什麼事情都未生,微微一笑間,仍是春風化雨的柔情暖意,輕聲誘哄道︰「你以前剝給朕的桂圓,朕一個都沒落下,全部都吃了,今天表哥親手剝桂圓給你,你忍心不吃麼,乖乖听話。」
喬嫣然不敢拒絕,乖順的張嘴吃掉,盛懷澤收回手臂,目光含笑一如從前,問道︰「還有要吃的麼?」
喬嫣然緩緩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了。」
盛懷澤隨即一笑,攬過喬嫣然的腰肢讓她貼近自己,臂彎環著的腰身縴細而柔軟,似乎輕輕一掐就會斷掉,將手搭在喬嫣然的腰際,溫聲道︰「那便好好听賞歌舞,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麼,朕陪你一起看,就和從前一樣。」
大殿之中,已換上另一支歌舞,歌聲溫婉曼妙,恰如春日鶯鳴,舞姿裊裊如蝶,更如春日鬧景,盛懷澤放眼賞了一大段,忽然笑著望向身邊的喬嫣然,問道︰「嫣然,琴棋書畫詩詞歌舞,舅父不都請了人教你,可你好像還從來沒給朕,唱過歌跳過舞。」
喬嫣然回視盛懷澤,也淺淺微微的笑,一如從前的輕音答道︰「表哥,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些我雖都學了,總會有優劣之分,我歌唱的難听,舞跳的也難看,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獻丑,只怕表哥看了之後,覺著還沒懶貓打滾好看呢。」
盛懷澤眼中浮現出些許迷離的沉醉之色,低聲笑言道︰「朕現在才現,你琴棋書畫詩詞歌舞,幾乎是樣樣不通啊,琴,你改學了琵琶,棋,朕就不提了,書畫兩樣,勉強還尚可,詩和詞,基本不喜,連歌和舞,你也不精。」
喬嫣然勾著唇角,亦低低笑言︰「表哥其實想說我一無是處,是不是?」
盛懷澤目中有極些許的自嘲之意,臉上卻還是寵溺的笑︰「你若一無是處,那朕喜歡你至此,豈不是有眼無珠?」
喬嫣然低聲道︰「表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盛懷澤伸出另一只手,慢慢踫模上喬嫣然的臉,手背輕輕上下刮動,既感柔韌光澤,又覺溫膩舒軟,比花瓣更柔軟,比剝了殼的雞蛋更滑女敕,輕輕一嘆,像認命了一般說道︰「可就是這樣的你,卻把朕的整顆心偷走了,一點都不留下……」
喬嫣然已不知該怎麼接話,盛懷澤忽然嗤笑一聲,捏了捏喬嫣然的臉頰,斷斷續續的說道︰「既然偷走了,就給朕好好揣著,不許亂扔,你……朕說過,會永遠對你好……你不是也答應過,不會再疏遠朕,不再讓表哥傷心麼……你說的話朕會記著,朕說的話也都算數……你只要乖乖待在朕的身邊,陪朕一輩子就好……你那麼聰明,一定懂朕的意思,對不對……」
說著已舉起酒杯,笑著道︰「嫣然,替朕喝杯酒吧。」
酒杯內水意波光粼粼,酒中含染了花香,撲在鼻間,有著極濃郁的芬芳,喬嫣然看著盛懷澤含笑的神色,小聲道︰「表哥,我酒量很淺,一杯就會醉……」
盛懷澤將酒杯舉至喬嫣然的唇邊,含笑輕語解釋道︰「此酒名喚滿庭芳,乃集百花和雨露所制,故又稱百花釀,是朕特意著人為你所釀,你喝別的美酒,總是一杯就醉,隨後就分不出東西,辨不清南北……這百花釀味道甜的很,不會醉的。」
喬嫣然推月兌不得,只得「噢」了一聲,伸手欲接過酒杯,盛懷澤已然將杯沿貼在她的唇邊,口氣溫軟,卻不容拒絕的道︰「朕來喂你喝。」
酒杯是溫的,滿庭芳也是溫的,待喬嫣然就著他的手飲盡,盛懷澤的聲音頗為柔和,輕聲問道︰「好喝麼?」
甘甜清冽,齒頰留香,喬嫣然輕聲答道︰「好喝。」
盛懷澤又自顧動手倒出一杯,繼續端至喬嫣然的唇邊,低聲笑道︰「好喝,就再喝一杯……」
杯子又送到嘴唇下,喬嫣然輕聲問道︰「還要喝啊。」
盛懷澤輕輕笑了下,目光溫柔似水,如波流動,道︰「嗯,你喝酒的樣子很好看,朕還想看。」
吹拉彈唱舞一應人等,早已被極有眼色的劉全祿遣退,自己也離開大殿,將大門緩緩掩上,喬嫣然只得再次飲盡,有些事情,終究是避不過的。
滿庭芳雖香甜芬芳,卻後勁綿長,喬嫣然終是醉在了盛懷澤懷中,彼時,窗外的陽光依舊明亮恍眼,盛懷澤將喬嫣然橫抱在懷中,輕輕摩挲著她醉紅的臉,低低的聲音有著輕輕的哀傷,道︰「嫣然,你不是已答應朕,再不讓我傷心,為何你卻做不到……朕對你還不夠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