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格外明媚,耀恍恍的照進窗子,柔暖了盛懷澤稜角分明的臉,盛懷澤坐在寬大的椅懷里,雙手捧著銅鏡,細細瞧看散如何乖順成髻,望著頭頂剛剛束好的髻,對身後尚執著梳子的喬嫣然,極一本正經的評價道︰「嫣然,你束的頭還是歪的。」
還歪?喬嫣然凝聚視線,拿目光認真比照了一番,見自己挽起的髻,不偏不倚的立在腦頂中間,正的已然不能再正,忍不住輕聲還了嘴︰「哪里歪啦,明明端正的很。」
鏡中喬嫣然秀美的俏臉,隨著輕微的低嗔,麗色盡綻,盛懷澤對著鏡子微微一笑,就如面對面的敘話一般,聲音輕而柔,道︰「朕在逗你玩呢。」
「逗我玩?」喬嫣然低聲嘀咕了一句,然後垂眉整理盛懷澤肩頭的散,問道︰「好玩麼?」
盛懷澤輕輕「嗯」了一聲,眉目含笑道︰「好玩。」
喬嫣然將玉梳擱到桌面,拿過盛懷澤的金冠,替他仔細戴好後,方笑道︰「好啦。」
盛懷澤攬鏡自照一番,滿意的放下鏡子,站起身來,牽過喬嫣然的手,目光和而暖,笑著道︰「餓壞了吧,我們用膳去。」
午膳用至一半時,劉全祿捧了拂塵進來,躬身秉道︰「皇上,左都御史劉懷慶前來覲見。」
「用個膳也不得安寧……」盛懷澤輕輕一嘆,卻放下了手中筷子,吩咐道︰「讓他在御書房候著。」
劉全祿躬身應是,隨即倒退出了門,盛懷澤拿了柔軟的絲帕,輕拭著唇角,聲音有些許疲困的乏倦,對喬嫣然低聲抱怨道︰「做明君可真辛苦……」
喬嫣然盈盈一笑,只輕聲道︰「表哥,做明君,會流芳百世。」
盛懷澤凝了雙目,望著牆壁懸掛的一副橫畫,天高地闊間,山川壯麗,江流奔騰,不負萬里江山美如畫卷之名,神情極端肅道︰「既得了這天下,朕也不想遺臭萬年。」忽扭回臉,看了看喬嫣然,已含笑站起身來,道︰「不過,這些御史言官最討厭了……」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的親娘,沒有皇帝已站著,還有人膽敢坐著的道理,除非那人沒了雙腿,又或者膽子壯的比皇帝還肥實,喬嫣然既非殘疾,亦沒有膽大過天,所以乖乖隨之起身,道︰「自來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盛懷澤伸出手,在喬嫣然額間彈了一記輕指,凝光流墨的目光中聚滿了柔意,淺語言道︰「有你陪著朕,藥就不會苦,你多對朕講講甜言蜜語,逆耳之言,或許也能順耳些。」
喬嫣然捂著被敲的額頭,低聲道︰「表哥又取笑我。」
盛懷澤眼中有留戀,亦有不舍,卻還是道︰「嫣然,朕要忙去啦,不能再陪你繼續用膳,你若吃好了,就在這等著朕,日落前朕就回來,咱們一起回康和宮。」
喬嫣然頷笑應,道︰「好。」
盛懷澤離去後,喬嫣然讓人撤了午膳,在院中擺了一張睡椅,躺在上面曬太陽,天氣依舊極好,連半絲風聲也無,燦灩的陽光如數傾瀉在臉頰,滿是溫溫的暖意,被亮光照了許久,喬嫣然眼楮困乏的很,只得慢慢閉合上,漸漸隔絕了明朗的日光,也終認命般出一聲極低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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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與太後姑姑、盛懷澤一起用過晚膳,同坐寬榻之上絮著閑話,喬嫣然親密的貼坐在太後身側,太後憐愛的摟抱了喬嫣然倚在懷中,日常相處宛若親生母女一般,正如多年之前,二人曾相依相伴,度過許多漫漫黑夜的悠長時光。
入了夜,太後已卸去繁麗沉重的珠飾,只間簪了一只翡翠步搖,垂下三串長長的珠鏈,綠瀅瀅的圓珠瓖接成串,流目婉轉輕動間,珠串相互踫撞,有如碎玉之音般悅耳至極,沒了白日高高在上的尊貴難及,只有與親人共處時的其樂融融,晃了晃懷中的小佷女,含笑輕問道︰「嫣然,你上次送皇上出門,一晃半日未歸,今日送你爹爹回去,怎麼又一日不回哀家這康和宮,給姑姑說說,都做什麼去啦,竟如此意興難歸?」
做什麼去啦……被生氣的盛懷澤拎上了龍床……與真龍天子差點不純潔的睡了一覺……盛懷澤因意外而逗樂捉弄,被劉全祿瞅了個正著……中間還穿插著各種涵義深遠的對話……如此荒唐至極的一天,就算擱到她上輩子,喬嫣然也斷然講不出實話,更何況觀念封閉的這輩子,腦中已飛轉動開來︰「姑姑,我去……」
喬嫣然謊話還沒編造出來,盛懷澤已出聲替喬嫣然解圍,熠熠的燭輝明光下,盛懷澤的臉部線條極為柔和,凝視著喬嫣然略顯尷尬的神色,心中泛起迷醉的波浪,一層又一層悠悠的蕩漾開去,輕笑道︰「母後,朕和嫣然一起回來,她自是一直陪著兒子,嫣然臉皮薄的很,您何必故意逗她取樂。」
太後不禁有些失神,兒子那種真愛入骨的神情,真像極了他的父皇,唇角間彎彎掠起弧度,曾是他最眷戀的莞爾一笑,嘆道︰「哀家才問嫣然一句,皇上就這般心疼,果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啊。」
盛懷澤臉不紅氣不喘,絲毫不講含蓄的明言朗朗,笑道︰「怎麼會,兒子有了媳婦,也斷不會忘了親娘,這幾日天氣極好,朕剛才還和嫣然說,等明日散朝之後,要陪著母後一同到御花園賞菊,嫣然,你說是不是?」
明明不是……
喬嫣然與盛懷澤認識這麼久,早習慣了你一唱我一和,自然不是豬一般的隊友,自也隨聲附和道︰「是的,姑姑,菊花全部都開著,遠遠望著跟菊花海一般,可好看啦。」
太後目光溫暖,望著兩個最親近的晚輩,笑著道︰「哀家以為皇上早忘了,前幾日講過的話。」
盛懷澤端起眼前的茶盞,有熱意蔓透在指尖,又順流入心里,亦笑著答︰「朕雖繁忙,承諾母後的事,卻是從來不會忘記的。」
兒心貼著娘心,太後自然滿懷欣慰,欣慰之余,也不忘緊了緊手臂間另一貼柔柔的女兒心,問道︰「皇上,哀家原本就是小恙,如今已病愈安好,嫣然在宮中已住了小半月,皇上準備什麼時候放她回去?你外祖母和舅父舅母,也念她的緊哪。」
盛懷澤正端了茶杯,慢慢啜飲香茶,聞言微微一怔,先前宣喬嫣然入宮,是以侍奉太後的名義,如今太後已身體康泰,外臣之女久在皇宮逗留,的確已不妥當,總不好再讓母後故意裝病,看了喬嫣然一眼,覺人尚未離去,心里竟已生出不舍之念,略沉吟了片刻,突然說道︰「母後,朕今年就下旨娶嫣然入宮,行不行?」
喬嫣然臉色微驚,太後神情微愣,隨即不容置疑的拒絕了,道︰「自然不行,皇家祖制宮規有定,天子宮嬪只可從每三年春選中擇出,素日不可私納,你豈可隨意違逆,更何況冊封一國之母,亦是國家大事,皇上就不怕飽受群臣非議,這些淺顯道理,皇上早就知曉,又何必再多此一言?」
盛懷澤有些煩躁的丟下茶蓋兒,在靜謐的夜里出清脆的瓷踫音,垂落了眼睫,掩去眸中惱意,低聲咒怨道︰「這些個破規矩……」
太後正了正神色,緩緩開口道︰「前朝滅亡,皆因末代君王廣納嬪妃,日日沉溺于美色尋歡作樂,以至荒廢了朝政民不聊生,我朝先主得天下後,深以為誡,特立此規矩,作為警諭,皇上,這規矩再破,也是祖宗訂下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盛懷澤自小熟記各項禮章,自知凡事必有道理,他不是荒婬之君,更不會因美色誤國,只是想讓心愛的女人早日陪在身邊而已,偏偏被這些爛規矩拘著,若非此故,他早在喬嫣然及笄之年,將她娶入宮中常伴左右,何苦還要朝思暮想這一年之久,靜了一靜,還是不死心的又說道︰「話雖如此,可父皇當年不也為了母後,違了這破規矩……」
「你這孩子,非要把你父皇學個全乎麼……」太後輕輕一嘆,眉間掠過一道念懷悠往的神思,道︰「明年春選之時,你光明正大封嫣然為後,誰會說你一句不是,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皇上就這般等不急了?」
盛懷澤自感失言,放下了杯盞,訕訕笑道︰「母後放心,朕只是說說而已。」
太後望著兒子豐姿俊逸的臉,與他父皇的面容恍然重疊相映,過往種種,似乎一瞬間又浮現在眼前,輕聲笑道︰「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第一次見嫣然時,嫣然只有四歲,你見了她後,抱上就不撒手,一直讓她喚你哥哥,最後竟哭紅了眼圈,嫣然問你為什麼流淚,皇上可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憶起往事,盛懷澤神色略顯尷尬,畢竟男兒有淚不輕彈,卻又有些黯然神傷,那曾是最令他憤怒傷心的時光,也是母親最難過欲絕的過去,不由輕聲道︰「母後,何必再舊事重提……」
「好好好,母後不提。」太後目中已有淚光閃動,盈然間搖搖欲墜,慈愛的模著喬嫣然的臉龐,輕聲道︰「嫣然,姑姑待你視同己出,只盼你和皇上成親後,好好過一輩子。」
喬嫣然將手心覆在太後的手背,低聲道︰「姑姑別難過,我知道,姑姑一直把我當成女兒疼愛,我……以後會好好照顧表哥。」
太後抱緊了喬嫣然,終于落下淚來,哽咽道︰「乖孩子。」
盛懷澤眉宇之間,浮現濃烈異常的陰郁之氣,聲音放的極低極緩,暖色的聲調出奇的冷漠,含了刻骨嗜血的殺意︰「若不是父皇遺命,我定然早殺了他,豈容他在這世上苟活……」
一時華屋沉寂無聲,許久後,太後拿手帕拭干眼角,終于笑道︰「好啦,時辰已不早,你們都回去吧,哀家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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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正殿之外,空中懸著一輪明月,月光皎皎,如霜如雪,縱然白日晴空朗朗,格外的暖人心懷,到了晚上,依舊寒意刺骨,冷冷侵面。
那輪尚不完美的缺月,遙遙掛在天際,盛懷澤凝目注視了一會,輕聲嘆道︰「嫣然,月亮將圓,而你卻要歸家啦。」
喬嫣然也抬望著月亮,不管過了多少年,它總是這般高高掛著,冷眼旁觀著人間,不管有幾家增了歡意,又有幾家添了憂愁,靜默了片刻,只低聲道︰「表哥,月有圓缺,人有離合,我們還會見面的。」
今晚的月色格外美,干淨的就像清水洗過一般,盛懷澤拉過喬嫣然的微涼的手,緊緊握在掌心,將溫暖傳遞給她,柔聲問道︰「還冷麼?」
喬嫣然幼時體弱多病,更是極畏懼寒冷,一到隆冬冰季,只想窩在屋子里冬眠度日,心里盼著早一點能花開春暖,可到了這一年,她卻希望春天若是能永遠不來就好了,可是,時間的腳步,又有誰能阻止的了,春天總是要來,輕聲回答盛懷澤︰「不冷了。」
盛懷澤伸手將喬嫣然攬抱入懷,將下頜壓在她的頭頂,絲極為柔軟,帶著順滑的涼意,低低耳語問道︰「嫣然,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喬嫣然乖靜的伏在盛懷澤肩頭,摟著他的腰,汲取他身上的暖意,聲音有極奇特的意味,卻半真半假的輕笑道︰「我全部都記得,表哥信不信?」
「朕來考考你,就知道啦。」盛懷澤目中有沉湎過去的哀意,低低問道︰「假如表哥眼里被風吹進了沙子,你要怎麼做?」
喬嫣然亦低音答道︰「自然是幫表哥把沙子再吹出來。」
盛懷澤擁著喬嫣然良久,終于說道︰「待過了明後兩天,你就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