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突然炸了響雷,喬庭然坐在樹間的姿勢,果真半點紋絲不動,再不似當年那般,會因驚嚇落樹墜地,手臂穩如磐石,牢圈著懷里身子抖了一抖的喬雲哲。
數十多年來,喬庭然早已將這把暴怒的聲音,听到刻心刻骨的熟悉,耳里已結出厚厚的繭子來,當下只不慌不忙的撤了二郎腿,面上是吊兒郎當的波瀾不興,懶洋洋道︰「爹,我哪一幅樣子,在你眼中成過體統?」
喬爹頜下花白的胡須,顫悠悠的抖動,伸手怒指樹上的喬庭然,瞪眼罵道︰「你這個逆子……」
喬庭然和喬爹的日常相處,總是這般炸開炮仗似的陣勢,喬嫣然蹙眉望向喬庭然,暗使讓他先退一步的眼色,又凝音喚道︰「三哥!」
雖然心頭特別不爽,喬庭然還是雙足輕躍落地,將懷中抱著的喬雲哲放到地面,走至比他已略矮一些的喬爹身前,不甘不願的喚了一聲︰「爹。」
兒子既先服了軟,喬爹稍挽臉面,自也情緒稍平,斂了滔天怒意,皺眉沉聲責問︰「你多大歲數了已經,怎麼還不懂事!青天白日坐到樹上,哪里有一分名門公子的風範!客人面前,你到底要不要顏面!」
喬庭然瞥了一眼所謂的客人,油嘴滑舌道︰「名門風範,我自然半分沒有,不過在客人面前丟臉,這個絕對不會有,我再沒德沒行的樣子,駱承志也見過,今天這幅模樣,實在算不上什麼。」
喬雲哲小朋友人小鬼大,很懂得審時度勢,在短短的半個月中,已多次見證祖父與三叔的激烈交鋒,當即機靈的腳底抹油,哧溜一聲邁著小步,蹭到喬嫣然身邊,一手抱上小姑姑的腿,一手緊抓了小姑姑的披風,尋求避難港。
喬嫣然蹲落身子,抱著小小的喬雲哲,見他受了驚嚇,忙柔聲安慰︰「小哲,別怕。」
喬雲哲倚著喬嫣然的腿,將腦袋埋在喬嫣然暖暖的披風里,甜糯的聲音悄悄道︰「小姑姑,祖父剛剛好凶噢。」
喬嫣然輕輕揉一揉他的腦袋,道︰「現在不是不凶了,正和你三叔說著話呢。」
喬雲哲安靜了小片刻,突然伸手指了指兩丈開外的駱承志,烏黑的眼珠子打著轉,女乃聲問道︰「小姑姑,他也是我叔麼?」
喬嫣然不由怔了一怔,小朋友的腦回路構造,一定要這麼別致麼,你到底是怎麼得出,他也是你叔的結論,看了一眼駱承志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樣,只輕音答道︰「不是,他是你祖父的客人。」
喬雲哲有些不解,將自個的特別想法,剖析給自家小姑姑听,先瞧了兩眼自家三叔,好奇道︰「小姑姑,前幾天他來咱家後,我問他是誰,他說我是你三叔,昨天咱家不是又來了個人,我又問他是誰,他說我是你表叔……」
疑惑的又看了看黑衣人,小臉之上全是納悶,道︰「今天這個不也應該是我叔麼?」
喬嫣然听得幾乎要笑到打跌,喬雲哲小朋友認親戚的推論當真別樣的新鮮,喬庭然雖在和喬爹說話,卻眼觀四路耳听八方,聞得喬雲哲自認天衣無縫的想當然,不由大步走來,老鷹捉小雞似將他拎離地面,笑道︰「小哲,走,你自個來問問,他是誰?」
喬爹回府,本是要去書房和新星名將駱承志商討軍事,哪知途徑花園之際,竟看到游手好閑的小兒子躺在樹上,小兒子身上還掛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孫子,行為如此不端不方,頗有下梁太歪只因上梁不正之故的涵義,不由怒火燒心頭,出言責訓,訓著訓著訓著,就將帶回府的客人拋在了腦後,雖然,駱承志本來就站在他腦後。
見兒子拎了孫子,笑眯眯的走向駱承志,喬爹也從責訓狀態回了神,正要也邁步上前,卻被小閨女拉了衣袖,含笑勸道︰「爹,三哥和駱將軍是熟識,你讓他們先敘敘交情。」
喬爹止下腳步,習慣性的瞪眼皺眉,對喬嫣然說道︰「爹要和駱將軍商量國家大事,交情再重,能重過國事去麼?」
喬嫣然音輕如水,柔緩了語調,笑道︰「爹,您勞累半日,先喝杯熱茶歇息片刻,三哥自會領駱將軍去您的書房,不會耽擱您的大事。」
喬爹此時不單口有點干,且另有人生急事需解,于是,也不再多言,應道︰「好吧,那爹先走一步。」說罷,帶著貼身隨從離去。
喬嫣然饒有興致的放眼望去,看兩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女圭女圭,能唱出什麼好戲。
喬庭然已闊步行至駱承志跟前,將懷里的喬雲哲又扛在肩頭,戳了戳搭垂在胸前的兩條小胖腿,指示道︰「小哲,來,你問他一句,你是誰?」
于是,才三歲的喬雲哲,此時的目光是居高臨下,俯視著已然二十五歲的駱承志,露出自己那把軟軟糯糯,好似吃了棉花糖一般的甜音,目光滿是好奇的問道︰「你是誰呀。」
駱承志雖寡言少語,卻並非啞巴,也很有禮貌,淡淡掃了一眼喬庭然後,聲音平淡的回答喬雲哲,道︰「我叫駱承志,是你三叔的朋友。」
喬雲哲雙手正抱著喬庭然的脖子,得到回答之後,鼓起十分可愛的小嘴巴,問道︰「三叔,他是你朋友,那我要怎麼稱呼?」
喬庭然不假思索,立即給了喬雲哲答案︰「叫他駱叔叔!」
喬雲哲並未照做,卻是一撇小嘴,搞不明白的嘀咕道︰「三叔,駱叔叔不也是叔麼,為什麼小姑姑說,駱叔叔不是我叔?你和小姑姑,到底誰說的對呀……」
駱承志的面色依舊冷淡,卻沉著的開口糾正喬雲哲的稱呼,道︰「小哲,我不是你駱叔叔,我是你駱伯伯。」
咦,咋又變成駱伯伯 !
一個說是他叔,一個說不是他叔,還有一個說是他伯伯,一個問題有三種答案,喬雲哲抓了抓腦袋,辨別不清的急眼了,最後一邊手指駱承志,一邊扭臉喊三人之中他最為信賴的喬嫣然,問道︰「小姑姑,他到底是我叔,還是不是我叔,還是我駱伯伯呀。」
喬雲哲的這個問題,當真好笑到極點,所以喬庭然自個先樂笑了,喬雲哲的兩個乳娘笑了,竹雨和竹雲笑了,連喬嫣然也撲哧笑了,唯獨駱承志仍繃緊著寒冰面容,一丁點笑意也無。
喬嫣然不急不緩的走過去,含笑給了喬雲哲最準確的答案︰「駱將軍不是你叔叔,他是你伯伯。」
喬雲哲決定相信小姑姑的話,小腦瓜轉動開來,小姑姑說「不是你叔叔」,那小姑姑沒騙人;小姑姑又說「他是你伯伯」,那駱承志也沒騙人;三叔說「叫他駱叔叔」,明明應該是駱伯伯,是三叔在騙人!
不由氣鼓鼓道︰「三叔,你騙人!他明明是駱伯伯!」
喬庭然本來是想借機捉弄駱承志,這時,忽感覺自己好像被反捉弄了,三歲的小孩子不懂事,喬庭然自然不能責怪他,于是對象就轉換為揭穿真相的喬嫣然,口氣頗不悅道︰「嫣然,你還是最懂三哥心思的好妹妹麼,怎麼胳膊開始往外拐啦。」
喬嫣然好笑到非常無語︰「三哥,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喬庭然見一計不成,頃刻間又想出一計,挑眉斜看駱承志,笑道︰「哥們,我這佷子認了你這個伯伯,趕緊的,給見面禮。」
喬嫣然都替喬庭然極度的厚顏無恥害羞,不由說道︰「三哥,你別再胡鬧啦。」
喬庭然沒啥高尚情操,唯值得一提的是,喬庭然視人人極看重的臉面,為鞋底之下的塵灰,想怎麼踩就怎麼踩,喬庭然的臉皮早厚過城牆,他自己也承認受之無愧,頗不要臉的狡辯道︰「嫣然,你把爹支走,不就是讓我盡情胡鬧麼?」
自家這三哥,顛倒是非和指黑說白的本事極為強大,喬嫣然也常被他堵到有想吐血的沖動,正色道︰「三哥,你明明知道,我是不讓你倆拿吵架當說話,才讓爹先離開的。」
看了一眼表情如冰雕似,神色半絲無動的駱承志,再道︰「爹在書房等駱將軍商量事,你快領他去吧。」
喬庭然咧著一口雪白的牙齒,沖駱承志攤開手掌,微微一笑,壓根不知客氣為何物,道︰「見面禮加領路銀子,先拿來。」
令喬嫣然眼珠月兌框的事情生了,駱承志當真一言不半聲不吭,卻從懷中模出一個錢袋,丟在喬庭然掌心,喬庭然掂了掂份量,遞給肩頭的喬雲哲,笑道︰「小哲,你駱伯伯給你的見面禮,快打開看看。」
小朋友大抵都極喜歡收禮,喬雲哲喜笑顏開的解開錢袋,拈出了幾粒金燦燦的瓜子,獻寶似的顯擺給喬嫣然看︰「小姑姑,是金瓜子!」
喬嫣然的庫房里,昨日剛挪入駱承志的一大箱財寶,今日喬庭然又瘸人一袋金瓜子,不由十分汗顏不已,三哥,你這是把駱承志當成你的活動金庫了麼?
含笑望著喬雲哲,喬嫣然柔聲哄道︰「小哲,你把金瓜子還給駱伯伯,小姑姑送你別的東西,好不好?」
喬雲哲見過的寶貝多了去,一點也不見金眼開,很是听話的應道︰「好。」
喬嫣然接回錢袋,低頭系好袋口,剛準備遞還駱承志,卻听駱承志突然先開了口,道︰「喬小姐,既已送出,無需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