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湖底四通八達,千曲百繞,縱使玄楓法力通天,亦沒法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探知青汐的位置,無奈之下,只得回岸。
甫一落地,就感覺到身後一股強大的魔氣襲來。
「哼,雕蟲小技!」
耳邊疾風刮過,無數冰稜化作奪命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刺去。
密布的冰稜在空中凝結成一張巨網,玄楓只影單形,周身皆被冰稜環繞。寒光灼灼中,面對漫天殺虐,他依舊淡笑從容,抬手凌空一拂,一團耀眼火光,便自掌中舒展成形。
光華褪盡,此刻他手中握著的,已不再是那簇火焰。
長劍出鞘,妖冶如焰的詭異紋路一直延伸至劍柄,神力灌注其中,那劍又變長了幾尺。非金非玉的血色劍身里,隱隱流轉著暗紅色光芒,攝魂奪目,看似霸氣十足,卻又給人以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
蕩漾的灼陽之氣瞬間擴散,那些鋒利無比的冰刃,在觸及這緋色炎光時,紛紛化作雪水滴落下來,轉眼就消弭殆盡。
錦繡成灰,血海修羅。
碎雪紛飛,烏發隨著那一襲靛青長袍肆意張揚,玄楓就那樣傲然地單手執劍,于肅殺間,緩緩開口︰
「帝炎。」
————天煞帝炎,弒神滅天。
縱觀六界,如今很多人大都听聞過顓頊之名,但卻很少有人會知道這把名為‘帝炎’的上古神器。
帝炎是劍,一把曾殺掉始神伏羲的劍。
「要試探底線的話,最好光明正大的站出來。」結界瞬間碎裂,冰冷的劍刃抵上喉嚨,赤玉皺起眉頭,感覺到一縷溫熱沿著頸側流淌下來。
他睜開眼,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子。
「我以為你只是一介普通凡神,」赤玉幽紫色的瞳眸慢慢轉向他手中炎劍,露出一抹探究的神情︰
「本來想抓你回去祭祀,不過現在看起來,你的身份,似乎並不如表面上的那麼簡單。」
蒼白的指尖撫上劍身︰「我听說過這個名字。」
玄楓淡淡一笑。
「無論怎樣珍貴的神器,說到底,都是用來殺人的。你用它殺死過多少人,這神器便會飲多少血。不管這樣的東西擁有多好听的名號,只要沾了殺孽,便失去了最初的正氣。失了正氣的神器就是妖器,你若想駕馭它,自己也要同樣沉淪。」
繚繞著火焰的長劍,在玄楓手中發出陣陣低鳴。
劍刃從赤玉的脖子上移開,玄楓略一偏頭,凌厲的掌風摻雜著洶涌魔力,在他身後的雪嶺上擊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一擊不中,赤玉臉色略顯難看。
赤玉乃魔界之主,自幼就借助魔域里的瘴氣修煉,太虛之境雖靠近魔荒,到底還有屏障阻擋。若非玄楓這副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他,以赤玉素來謹慎的性子,也絕不會魯莽挑釁。
爆炸聲驚動整個山谷,棲居此地的妖魔們,紛紛逃竄。
平生第一次被人輕視,赤玉惱羞成怒,額間魔紋漸漸顯現,從左臉一直蔓延到肩膀,說不出的邪魅陰冷︰
「找死!」
身形一閃,人已消失。
周圍靜悄悄的,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玄楓長身玉立,悠然站在在空谷之中,腳下徘徊的黑煙越來越濃,他卻仿佛一點也沒察覺,仍然神定氣閑地呆在原地,甚至還閉上了眼楮。
‘轟!’
黑煙突然化作無數骨爪,從雪地里倏地竄出,直撲玄楓心髒。
狹長的鳳眸忽然睜開。
狂嘯的寒風似乎亦在他睜眼的瞬間停滯,玄楓緩然回頭,那雙漆黑如夜的瞳孔,泛起一片血紅,那樣極致而純粹的紅色。
魅惑,妖冶,散發著殺戮的氣息。
半空中,赤玉站在墨蓮上,看著底下被自己的天魔陣所困住的玄楓,心里頗有幾分不爽,但更多的是期待。
沒錯,期待。
赤玉長這麼大,挑戰過的對手不計其數,真正能夠引起他極大興趣的,至今卻只有玄楓一個。
骨爪將玄楓湮沒,黑壓壓的,沒有半點動靜。
赤玉等了很久,還沒看到下面有任何動作,不覺有些疑惑起來︰「莫不是已經被吸干了精血,困死在里面了?」
但思及方才玄楓的力量,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正狐疑著,腳下的大地突然震動了幾下,一片洶涌的火浪瞬間拔地而起,連帶著方圓百米之內的一切東西,都頃刻化為烏有。
無法遏制的狂暴殺氣,猶如漩渦般,在火焰中彌漫開來。
「呵!」
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強大的威懾力,明知道眼下非常危險,赤玉仍死死盯著那火焰的中心,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那是一種久違的興奮感,是魔族血脈在棋逢對手時,天性的覺醒。
火海消散,神帝再臨。
「……………我已經發誓,不會再隨便殺人了。」然而,淡淡的聲音卻在下一刻響起,既沒有意料之中的憤怒,也沒有期待中的反擊。
玄楓就這樣安靜而漠然地收回了劍,轉過身去,低垂的眉睫微微顫動,投落下一片晦明不定的陰影︰
「所以,你走吧!」
………………………
月老宮中,白須雪發的紅袍老者坐在軟墊上,腳邊是一團又一團糾結成麻的紅線。他手里還捏了很多牌子,一堆牌子串一根紅線。
那些牌子上面都刻了名字,有些紅線系得很牢,有些則早已斷開。
負責整理姻緣簿的童子閑得發毛,隨手撿起兩塊散落的玉牌,那玉牌像是很久以前的了,牌子上刻著的名字早已模糊不清,只隱隱約約看得出一個輪廓來。
「哇,這兩塊牌子怎麼搞的?」
童子看著兩塊玉牌間,那根斷得徹底,還散發著一層金光的紅線,膛目結舌道︰「話說這個是用三生石水編織而成的姻緣線吧,綁成這樣都還能斷掉?」
他難以置信地將那根斷線拎起來,湊近眼前仔細看了看,唏噓不已。
月老呵呵一笑︰
「這世上稀奇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要說姻緣天定,有些人啊,就算緣分再深,到頭來還是要形同陌路。」
「誒,有這種事麼?」童子撓撓後腦勺,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牌。
盡管年代久遠,玉牌上的字跡已經殘缺不全,童子眯起眼楮仔細研究了半天,還是念出了兩個名字︰
「顓…………顓頊,碧………碧落。」
月老串線的手陡然一滯。
「他們是誰?」
月老抬起頭,視線掃過童子手中的玉牌︰「你是問這兩塊牌子上的人麼?」
童子點點頭。
月老放下手中的活計,抬頭望了回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童子見老頭子神色不對,趕緊伸爪過去戳了他一下︰
「您在想什麼呢?」
被童子這麼一戳,總算拉回神志的月老稍稍愣了下,然後看向窗外那片蔥蘢爛漫的桃花林。
時值初春,林子里的桃花開得十分奔放,那灼灼的桃夭粉女敕嬌艷,經常晃花了九重天上一干神仙的眼,引來驚嘆無數。
只是花香常在,昔日那種花之人,卻早已離開。
月老從童子手里拿過那兩塊玉牌,有些懷念地用手指輕輕撫過了玉牌表面,那上面的字,是他飛升成仙時,第一次用朱筆刻的。
彼時,他尚且只是個懵懂的小仙。
記憶的片段斷斷續續,依稀只記得那年桃菲三月,月老宮中,忽然來了一對年輕的眷侶。那可真是一雙難得的壁人,男子英俊,女子清麗,兩人手牽著手,極是恩愛。
「小童兒,你可是這月宮中執掌姻緣的仙人?」
那是他初次與顓頊踫面,這位被眾神傳頌為一代神帝的天之驕子,帶著身旁青衣少女前來詢問他,眼角眉梢都透著淺淺的溫柔。
他望著他,笑得很是平和。
或許是從未在天庭中見過這樣俊美的古神,他戰戰兢兢地抱著冊子,點了點頭︰「正是小仙。」
「顓頊,你莫要嚇他!」
顓頊身邊的女子大概看出了他的惶恐不安,有些嗔怒地斜睨了他一眼,顓頊回過頭去,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
「嘖,小丫頭,本事不大,這脾氣倒是越發地見長了。」他勾勾嘴角,語含寵溺。
那時的他們,是如此相愛,美好得簡直叫上天都嫉妒不已。
美好的東西,總是凋零得太快。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月老曾不止一次地希望,倘若自己當初不為他們系上這條紅線多好,世事無常,很多時候明明猜中了那開頭,卻永遠也猜不中那最後的結尾。
印象中的碧落總是溫吞慵懶,一臉沒心沒肺的模樣。
但月老怕是一輩子都不曾想過,在那個皎月如銀,細雨連綿的夜晚,渾身是血的顓頊,竟會獨自跪倒在洛水河畔,再不復往日華貴優雅的模樣,低著頭埋首于懷中人的頸間,顫抖著肩膀,哽咽淚流。
洛水附近設有結界,那是洪荒之地,除了顓頊和碧落,誰也無法靠近。
而此刻,碧落正奄奄一息地仰躺在顓頊的懷里,她的胸口被一柄長劍所貫穿,水青色的長裙上,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跡。
她的手腕垂落著,膚色瓷白,那根系在手腕上的紅線,不知何時被扯斷了。
「你痛不痛?」
「……………有一點。」
「那我們回去吧,你千萬堅持住,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顓頊這樣說完,一把抱起虛弱的碧落,大步就想離開。
卻被懷中的人輕輕拉住。
「不必了。」她半闔著眼楮,然後微微笑了起來,「已經沒有必要了。」
顓頊的臉色瞬間慘白。
「碧落。」
「沒有關系。」
碧落躺在他懷里,勉強睜開眼楮,逐漸渙散的瞳孔預示著她不斷流逝的生命,可即使如此,她的表情卻依舊是柔和的,既沒有恨,也沒有怨。
只是淡淡的,帶著一種了然的解月兌。
「身子雖然很痛,但是幸好,」她艱難地抬起手來,在顓頊驚恐慌亂的注視下,緩緩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這里已經不痛了。」
短短幾字,卻勝似千刀萬剮,從未料到,恬靜如她,竟也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語,顓頊晃了晃,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浮雲過眼,滄桑褪盡,于這一刻起,她總算死心得徹底,可是到底曾那樣相愛過,所以她決定給他最後的成全。
身體很痛,但是心已經不痛了,她選擇忘記。
………………………
慢慢地將手中的玉牌收起,怎樣的血淚掙扎,也不過仙史上一行冷漠的文字︰天緒七百三十二年,上神碧落率兵反叛,于洛水河畔,為天帝顓頊所殺。
仙史上,後輩大多都認為顓頊繼位統領了天界,然事實並非如此。
月老輕嘆一聲,手指捻撥著那斷裂的線絲,想起輪回井邊,那個華服帝神一身蕭瑟的蒼涼笑容︰
「她既已不在了,我又焉能獨存?」
黃泉碧落,黃泉碧落,她若為碧,那麼他便與她同赴黃泉。他愛得太深,就連三千忘川也洗不掉那份無望的執著,于一念是救贖,于一念是沉墮。
而他,甘願沉墮。
………………………
回到魔宮,赤玉顯然心情大好。
負責侍奉他的婢女上前幾步,剛想為他更衣,一眼瞥見他左臂上猙獰的血痕,忍不住失聲道︰「魔尊,您的胳膊?!」
「無妨,」
臂上的劍傷並不深,可見玄楓還是手下留情的,赤玉坐回殿台,吩咐道︰「去叫蛇姬過來見我。」
婢女得令,躬身退下。
須臾,殿外走進來一個妖嬈嫵媚的身影,在他面前盈盈下拜︰「蛇姬參見陛下。」
赤玉點頭,示意她起來。
蛇姬剛起身,就听見赤玉沉冷如冰的聲音,自頭頂上響起︰「蛇姬,你出身蚰族,尤善魅惑,既得了這個專長,便替我去打听一個人。」
打听人?
蛇姬不覺吃驚,這世上能激發赤玉興趣的實在不多,而能夠讓赤玉如此在意的,則更是鳳毛麟角,遂壯膽道︰
「不知陛下想要打探誰?」
「玄楓。」薄唇輕啟,吐出兩字。
「你給我去查一下,他究竟是什麼來歷。」赤玉端坐高位,單手摩挲著指尖一枚骷髏指環,若有所思道︰
「我總覺得,他的背景並不簡單,你給我多留意些。」
蛇姬應了聲,想要退下。
「等一下!」赤玉突然出聲叫住她。
「陛下還有什麼事?」蛇姬站住,面露不解。
赤玉道︰
「玄楓乃麒麟族少主,居于九洲島內,你一個人要想潛入,未免有些困難。」他想了想,揮揮手︰
「上次褚清言曾領兵攻打過火鳳族,九洲的布局,他應該比較清楚,反正近來無事,就讓他陪你一起去好了。」
能與褚清言同行,蛇姬滿心歡喜,當即謝恩道︰
「多謝陛下成全。」
赤玉撇撇嘴,轉身離去。
作者︰本文較為混亂,男陪與女豬的故事混在里面,當然,狐狸是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