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霄閣內,玉帝一身明黃金袍,端坐案前,看著手中戰報,似笑非笑︰「素聞魔尊狂傲,不想這次竟破例免戰,果真叫人吃驚。」
說完,兩眼一眯,望向兩人。
听出話中冷意,朱鸞皺眉,白央君上前兩步,拱手道︰「赤玉心機深沉,眼下魔界大局未定,若與天界為敵,于他並無好處。」
這話明顯是在給玉帝戴高帽子。
聞言,玉帝的臉色果然緩和了不少。本來魔族退讓在先,已經佔足了面子,雖然天庭也並沒得什麼好處,這樣一來,總不至于太丟人︰
「他倒是會審時度勢。」
朱鸞啐了聲,面露不屑。
「妖魔覬覦天界已非一日兩日,這些年來不時蠢蠢欲動,屢次挑釁,也只為了一探深淺。」白央君道︰
「如今北門有玄琰君率兵鎮守,西南又與昆侖比鄰,他們自不敢輕易進犯。」
玉帝點頭︰
「想我神族萬年根基,又豈是那等穢物所能撼動?」
說完,丟開手中奏折,站起身來︰「此番佑天討伐有功,重創十萬魔軍,朕有心要嘉獎他,今日專門設了宴替他洗塵,你們也一起去吧!」
兩人同時對視一眼,傾身道︰
「遵旨。」
走出殿外,玉帝忽然停下腳步,似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前陣子容妃為朕新添了位小公主,一直念叨想抱給你看看,眼下離開宴還有段時間,不妨順道去拜訪她一下。」
容妃?
白央君愣了片刻,總算想起,這天宮里頭還有個以前他送進來的狐族妃子,听說她不久前剛被封了側妃,原來是因了這層緣故麼?
「容妃溫順賢淑,體恤大度,確實個不可多得的妙人兒。」
玉帝道︰
「也多虧你教導有方。」
知他有意試探,白央君微微一笑,不動聲色︰「能為陛下分憂,亦是我青丘子民之幸,陛下言重了。」
見他暗示效忠,玉帝總算松了口氣,不再多言.
來到容妃所在的浣月宮,階下早有幾名仙婢等候,見他進來,紛紛欠身施禮道︰「奴婢參見白央君。」
白央君抬起手,示意她們起來。
一個婢女走了出來,在前方為他引路,余下的幾人都捧了玉盤酒盞之類的器物,緊隨其後.
院中,青竹搖曳,流泉汩汩。
白央君剛一踏進院子,就感覺到一股幽香撲鼻,定楮細看,卻是亭榭旁的蘭桂開得正盛。如霜似雪的花朵綴了滿滿一樹杈兒,碧綠的葉梢襯著花萼,倒也不嫌落俗,雍容里透著一股子的靈秀勁兒。
蘭桂樹下,站著個背影婀娜的女子。
大約是听得身後響動,那女子盈盈地轉過身。只見她相貌姣美,膚色白皙,著一襲淺紅細紗長裙,綰了個婦人的發髻,許是生養過孩子的原因,美艷中又呈現出一種豐腴來。
正是天妃容凝。
但凡狐族子民,對狐帝皆有種與生俱來的敬畏之感,容凝也不例外,見他走近,趕忙彎下腰道︰
「容凝拜見吾王。」
白央君虛扶了她一把︰「既是同族,娘娘見外了。」容凝本就疲乏,便不再虛禮,手撐著桌沿落座,臉色還帶了幾分蒼白。
白央君道︰「許久不見,不知娘娘近來可好?」
容凝含笑道︰
「有勞王掛念,妾身一切安好。」說完,喚來身邊一個婢女,輕聲囑咐了她幾句,婢女得命,匆匆轉身向後殿走去。
須臾,就抱了一個錦繡襁褓過來。
「這是妾身的女兒,喚作絳華。」提及孩子,容凝的眼中滿是慈愛,小心翼翼地從婢女手中接過,抬手輕撫她的臉龐︰
「王可願一看?」
玉帝是龍身,容妃是天狐,這生下的孩子,便也是條小龍。只不過飲了渡仙泉之後,個頭長得快些,褪了鱗爪,化作個粉嘟嘟的小女娃樣。
「自然。」
白央君對孩子並不抵觸,便笑著伸手抱起。
新出生的小孩子輕飄飄,軟綿綿的,抱在懷里也沒多少分量,白央君低頭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粉雕玉啄,生就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樣。
容凝道︰
「這孩子性子有些古怪,除我之外的人踫她就要哭鬧,遇見王卻安分得很。」
說話間,女娃睜開了眼,一雙烏潤的眸子盯著白央君,先是忽閃了幾下,然後便張開手臂,朝他‘咿呀’‘咿呀’地叫了起來。
白央君抬起一根手指去踫她的手心,絳華一把抓住,‘吧嗒’一聲含入口中。
「呀!」
沒料到女兒竟會做出這樣驚人的舉動,容凝臉色驟變,慌忙想要去扯開她︰「絳華,不得無禮!」
白央君卻溫和道︰「無妨。」
柔軟的舌尖輕拂過指月復,剛出生的小孩子乳牙都還沒長齊,就算被咬住,也不會覺得痛。
絳華叼著白央君的長指吮、吸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味道不好,又立馬吐了出來,皺了皺小鼻子,狀似不滿。
白央君忍不住輕笑︰「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娘娘福幸。」
又抱著她逗了片刻,這才把她還給容妃.
容凝將孩子交給婢女,親自替白央君倒了杯茶,坐定之後,表明來意︰「听聞王與北海龍君的小女兒走得很近?」
白央君皺起眉頭。
察覺到對方明顯不悅,容凝涌到嘴邊的話,在嘴里繞了一圈,終究還是沒敢說出來。
玉帝疑心重,近來諸王貌合神離,屢次召見,皆不應旨。
連番與魔軍對抗早就消耗了天庭大半的力量,他有心想要拉攏,卻苦于無從下手。接連從各族之中選納嬪妃,也是為了鞏固與各族之間的關系。只是這樣的聯盟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其余幾位神王都各自成家,玉帝便把主意打到白央君身上,想要從自己的那幾個女兒里,挑選一個與他為妻。
「扶桑宮里的玉蚌前幾日產了天珠,」容凝見白央君沉默,趕緊轉移話題,「這天珠千年難遇,籠統也只不過得了三顆。」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檀木盒。打開盒蓋,鵝黃色的綢墊里,正嵌著一枚鴿蛋大小,晶瑩剔透的珠子︰
「陛下賜了我一顆,橫豎我得了它也沒用,不如就送給她做飾品吧!」
白央君不解。
「這扶桑天珠具有闢邪祛毒之效,若是將它制成發簪或掛墜佩在身上,便可百毒不侵。」
白央君瞥了眼她手中的木盒︰
「既是陛下賞賜你的東西,又怎能隨便拿來贈人?」這天珠雖珍貴,卻也不是難求之物,更何況這珠子里頭還托著玉帝的一個人情。
容妃笑道︰
「華珠潤玉,本就該與美人相配,妾身听說小公主容姿出眾,這天珠襯她,卻不是相得益彰?」
「是麼?」
白央君淡淡一笑︰
「若果真如此,既是美人,渾然天成亦是風華,又何需再借助外物點綴。」語畢,他放下茶盞︰
「宴席在即,叨嘮多時,還請娘娘見諒。」
說完,不等容妃開口,拂袖離去.
回到中庭,底下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朱鸞對這種神仙聚會一向沒什麼興趣,從桌上撈了個酒盞,提溜著踱到殿外,倚著門柱對月獨斟,一扭頭,看到白央君衣袍翩袂、款款而來。
「喲,和那位妃子扯家常扯完了?」見他走來,俊美的臉上神情莫辨,朱鸞灌了口酒,嘿嘿一笑︰
「看你這樣子,似乎談得並不高興。」
白央君不答反問︰
「朱雀王興致高雅,大半夜的站在殿門外吹冷風,莫不是喝迷糊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朱鸞握杯的手頓時僵住。
白央君生性溫雅,只有在真的惹毛他的情況下,才會這麼毒舌,朱鸞斜睨著他來回打量了幾遍,訕訕道︰
「她跟你說什麼了?」
白央君但笑不語。
被他的笑容刺得頭皮發麻,朱鸞聳聳肩膀,主動求饒︰「算了算了,看你這樣就知道準沒好事,」頓了頓,又道,「與玉帝有關?」
「他也就只會使這些伎倆罷了。」
平生最討厭被人算計,白央君也在他身旁站定,夜風吹來,清涼的寒意讓頭腦清醒了不少,側臉看他︰
「據說你那有一塊上古寒玉?」
朱鸞抖了抖,嘴角抽搐︰「你問這個干嘛?」
「橫豎你留著它也無用,不如就做個人情讓給我。」白央君輕嘆一聲,抬指揉揉發痛的眉心,「等天庭的事告一段落之後,我想去北海一趟。」
「那可是塊冰魄玉。」
朱鸞心疼寶貝,萬分不舍︰「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你要送也不至于這個時候送,等留著以後提親用麼!」
白央君鳳眸輕挑。
被他眼神一睨,朱鸞掙扎再三,終于繳械投降,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瑩白無瑕,玲瓏精致,乳白色的玉質里隱有霜氣流轉︰
「白央,你會遭天譴的。」
眼睜睜看著寶貝被人拎走,朱鸞磨牙恨道︰
「幾十萬歲的仙齡還跟人家幾百歲的小姑娘糾纏不清,你這叫老牛吃女敕草…………不對,是老狐啃女敕龍,你一定會遭天譴的。」
白央君將玉佩收入袖中,聞言,微笑道︰「等我們生下孩子,定會記得請你一杯滿月酒。」
「我才不要喝呢!」
再次被打擊到,朱鸞抱著一旁廊柱練爪,邊撓邊嘟囔︰
「搶了我的古玉還要落井下石,小丫頭忒沒眼力勁兒!放著我那憨厚老實的佷子不要,偏偏要跟你這青丘狐帝,狐狸王有什麼好的?生下的小狐崽,鐵定後面拖上九條尾巴,一二三四五六七…………長那麼多,撢灰塵呢?!」.
在鏡湖失了青汐的行蹤,本想回頭去尋,不料卻被中途冒出來的赤玉擺了一道,折騰了半天,非但人沒找著,還平白無故地干了一架,玄楓郁悶得直想抓狂。
悻悻地滾回九洲,剛坐下來,還沒坐穩,門外一小仙忽然飛奔而入,手里捧了封信函,嚷嚷道︰
「少主∼∼少主∼∼美人!大美人!」
小仙奔至面前,冷不防玄楓一腳絆倒他,陰森森咧嘴一笑︰「美人,誰是美人?」
「少主是美人!」
話音剛落,一記無敵連環腿凌空直下,‘彭’地一聲,將那剛剛掙扎著抬起頭來的小仙再度嵌回了地板中。
「你才美人,你全家都是美人!」身為一個男人,這絕對是種恥辱!
小仙兩次被揍,捂著滿腦門的大包,氣息奄奄道︰
「少主,您誤會了…………我不是說您是美人,而是說外頭找您的那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呀!」
此言一出,腦袋上又挨了玄楓一個爆栗︰「什麼,你的意思是,合著我就不是美人了?!」
小仙連連搖頭︰
「不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也是美人,而且還是大美人。」
「我是男人,你居然敢叫我美人?!」
屢次被青汐甩掉,玄楓滿腔悲憤無處發泄,怨念之下,隨手將可憐的路人甲拉過來當炮灰,一通蹂躪,慘叫聲不絕于耳。
直到將那小仙一張好端端的圓臉蛋折騰成了個豬頭,他才罷手。
然後得瑟地窩回座上,用指甲尖捻起那封信,像抖蚤子似地抖了幾抖,從里頭飄出一頁紙來︰
「誰送來的?」
兩眼青黑,狀如熊貓的小仙搖搖頭︰「不知道,是個年輕姑娘,遞了會函過來,便在大廳里等著,說是要見您。」
「來見我的?」玄楓瞟了他一眼,「你確定沒弄錯?」
「絕對沒有!」
見他懷疑自己的職業道德,小仙滿月復委屈,把一顆腦袋搖得跟個波浪鼓似的︰「那姑娘親口跟我說,她來找的人是您,若是麟王或其他人的話,會直接引她去正殿吧?」
這麼說倒也是。
不過這時候誰會來找他呢?玄楓邊思忖著,邊拿起掉落在桌上的信紙,翻開一看,輕叩桌角的指骨陡然僵滯。
「少主,您怎麼了?」見他神色不對,小仙惶惶不安地試探道。
目光從末尾的落款上移開,玄楓‘蹭’地站起身來,尚不及答話,房門就倏地被人從外面推開。
陽光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入室內,淺薄色的金輝里,站在門外的女子一襲素衣,柳眉鳳目,杏面桃腮,明艷得仿佛三月吐蕊的初桃。
玄楓不著痕跡地皺起眉頭,視線與對方相交,半響,終于緩緩開口道︰
「白若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