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不斷轉換著,青汐站在這幻景之中,親眼目睹褚清言與箬菀相戀攜手、相依相伴,那樣幸福美滿的姿態,就像一場最諷刺的痴夢。
周圍霧氣更濃。
白茫茫的霧氣始終聚攏不散,胸口的疼痛越發強烈起來。
就在這時,眼前景象忽然一變,青汐看見箬菀面帶羞赧地躺在榻上,衣裙下的小月復已然隆起,而褚清言正坐在她身邊,執了她的腕貼在臉上,微笑著與她說話。指尖凝了一絲細線,銀燦燦的,像是什麼源源不絕地注入她的體內。
私渡仙力,必將折壽。
四周驀地暗了下來,青汐驚訝抬頭,卻看到原本祥雲籠罩的昆侖山,不知為何竟被一層黑影所包圍。
山體開裂、天旋地轉,那層千萬年來一直保護著昆侖山的結界瞬間破碎,烏壓壓的魔兵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幾乎要將整個昆侖夷為平地。
刀光劍影間,一抹淡藍身影,格外醒目。
褚清言御風提劍、墨發如舞,三千魔眾于他劍下皆作亡魂,純白的雪,污濁的紅,他以一抵萬,孤掌難鳴,拼死逼退著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魔軍。
突然,空中裂開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逐漸擴大,就在褚清言傷痕累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殘存的余孽誅滅後,兩道從天而降的鎖鏈將他捆綁了起來。
「果然被發現了麼?」
青汐長嘆了聲,看著同樣被天兵天將押送上天庭的箬菀,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
仙魔相戀本就不被允許,而箬菀在察覺自己有孕後,更是利用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趁機削弱褚清言的修為。
渡給她那麼多的仙力,就算他再強,也無法繼續維持昆侖山的結界運轉。
魔界大概是想著,只要設法先破了昆侖,那麼就能毫無顧忌地血洗天庭。只是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卻奈何低估了褚清言的實力。結果這回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沒討到半分便宜,這樣一來被上界察覺,怕是還要再搭上箬菀一條命。
真是惡有惡報啊…………
箬菀被帶到了誅神台上。
此時,她已經懷有四個月的身孕,褚清言百般請求,仍無法阻止她魂飛魄散的命運,箬菀臨死前滿身血污,淒烈慘笑︰
「……………清言,天神無道,你日後定要為我報仇!」
景象嘎然而止.
「是不是覺得很吃驚?」
飄渺的聲音穿透耳膜,一絲冷意滑過,青汐下意識地轉過身,剛好與一雙泛白陰冷的瞳眸對上︰
「我在這已經等了整整幾百年,終于等到了重獲新生的機會。」
「箬菀?」
即使是現在死氣沉沉的模樣,青汐還是辨認出了眼前的人。
————或者說,她已經不是人了,殘破的魂魄終究只能拼湊出存留的部分,就算再怎麼竭力掩飾,也依舊是不完整的。
大概是受過雷刑的緣故,宛若的身體破碎得像塊爛絮,滿頭滿臉都是血污,看上去粘稠而又猙獰。如果不是剛看完那些回憶的片段,青汐根本不能將那個清秀的女子,與現在這個修羅般的鬼魂連系在一起。
「你真丑。」
青汐翻翻眼皮,真心實意道︰「我活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見過比你更丑的人………哦,不是,是魔了。」
女人愛美是天性,箬菀卻似乎並不在意,淡笑著挑眉︰「不過只是個會耍嘴皮子的小丫頭罷了,我看你這皮囊倒是不錯。」
她眯起眼楮,細細打量︰「待我吞了你的魂魄,佔了你的身體,你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原來這就是褚清言抓她來的緣故!
噬人魂魄是要遭天譴的,見識過這幻境的厲害,青汐估模著就憑自己這點能耐,想逃也是逃不了的,索性放開了膽,與她攤牌︰
「你要是殺了我,換魂的過程中一旦出錯,勢必都要魂飛魄散。」
言外之意,便是你不殺老娘,那麼大家還可以考慮互相做個鄰居,;要是你執意殺老娘,大不了咱和你拼個同歸于盡,日後下陰曹地府時,也能有個墊背的。
箬菀愣了片刻,笑意更深︰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你說的的確沒有錯,這樣做,風險的確很大。」
青汐稍稍松了口氣,緊接著卻又听她道︰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我若不先殺了你,又怎麼會知道究竟有沒有用?」話剛說完,就覺眼前一黑,白扎扎的骨爪‘嗖’一聲就向她抓來。
我靠,果然是個難纏的主!
青汐連忙抱頭蹲下,那爪尖緊貼著眼角飛過,眼見不妙,她立馬跳起來就逃,箬菀撲了個空,隨手一甩︰
「想逃,沒那麼容易!」
地面‘刺啦’龜裂出條深淵,無數哀嚎的骷髏竄出,像枯藤似地朝她涌來。
青汐磨牙︰
「心腸歹毒的老巫婆!」
說話間,那些骷髏已經逼近,空洞的眼眶里閃爍著點點腥紅,兩排緊閉的牙齒忽然張開,看樣子居然是專門吸人生氣的。
青汐知道這玩意兒絕非善類,就地一滾,從縫隙里竄過去,疾奔向前。
箬菀冷哼︰「白費力氣!」.
跑到一處空曠的地方,青汐猛地止住了腳步。
這里四面臨崖,亂石叢生,隔著不遠處有片泛著模糊光暈的東西,她挨著岩壁小心翼翼地模過去,抬手一觸,卻是光滑而透明的薄膜。
「這是什麼?」
沒想到荒山野嶺里竟會憑空冒出個玻璃似的阻礙物,青汐正困惑著,箬菀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來︰
「這是凝魄珠。」
不及反應,骨爪迅速穿透肩膀,青汐痛呼出聲。
「你我現在都被困在這凝魄珠里,凝魄珠本來就是專門為養魂而存在的法器,褚清言用他的法力融合了你的血液設下這個引魂咒,除非你我之間有一方消亡,否則就永遠也出不去。」箬菀攀附在她肩頭,陰氣森森地笑著。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貫穿血肉的爪子力度又加深了幾分,一股寒氣開始沿著心脈滲入,手腳都麻木了,青汐眼睜睜看著箬菀張開嘴,一絲一縷的斑斕魂魄正從身體里緩緩逸出,像是受到指引般,往她的口中流去。
「很快你就解月兌了。」
蒼白的臉色顯而易見地紅潤了起來,飄渺的形體也愈發明朗,箬菀許是也明白自己成功在即,不由更加得意起來︰
「等你我完全融為一體之後,我會記得替你收尸的。」
收你個頭!
本來已經混混僵僵的意識,不知怎麼被這句話一刺激,陡然清醒了大半,青汐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風,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蹭蹭’地直往上冒︰
「給老娘滾!!!!」
徘徊的霧氣頃刻消散.
一滴水落入湖中,激起片片漣漪。
原本明媚的天空,瞬間被夜色所覆蓋,隨著水波的層層擴散,流雲隱入空中,朝陽被皎月取代,天地間立時轉為黑暗,幾顆繁星籠罩在魔荒上方,投落下一束幽靜冷光。
狂風驟起。
巨大的滿月高懸天端,粼粼的光輝,甚至比太陽更加明亮。
玄楓站在殿外,舉目眺望著這片宛如被披上了層氤氳薄紗的天空,柔和的月輝在腳下蜿蜒逶迤,拖起長長的一條,如綢毯鋪展,像是在迎接什麼。
「已經多久沒見過這樣瑰麗的景象了?」
他抬起手,一縷月光纏繞指尖︰「這可真是令人懷念。」.
血煞宮中,褚清言以仙力穩住法陣。
正值緊要關頭,忽然天色突變,一道光柱沖破禁制,落在陣心。
原本懸浮著的凝魄珠被光芒掃到,里面忽明忽暗,閃爍了片刻,只听得‘卡嚓’一聲,珠壁竟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褚清言臉色煞白。
隨著珠璧破裂,法陣邊緣的咒文也慢慢漂浮起來,褚清言心下一沉,咬破指尖按上珠子,低喝了聲︰
「縛魂!」
珠子在他掌心轉動了幾圈,裂開的部分卻仍然持續擴大中。
感覺到凝魄珠的異樣,褚清言皺緊眉頭,將自己的鮮血滴入其中,再次念動咒訣,可是這一次,珠子卻絲毫沒有回應他,反而更加瘋狂地顫動起來。
「箬菀!」
察覺不對,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褚清言嘶吼了聲。
凝魄珠迸發出一團白光,隨著珠壁破碎的響動,一道光芒飛入平躺在祭台中的身體里,青汐驀地睜開了眼楮。
就在她睜開眼楮的霎那,月夜褪去,光明重現。
褚清言怔怔地望著手中碎裂的珠子,目光轉向剛剛醒來的青汐,雙眼赤紅,隱露殺機︰
「箬菀呢?」.
脖子上殘留的窒息感尚未消退。
青汐昏頭昏腦地從陣中站了起來,還沒站穩,褚清言就陰沉著臉揮劍而出,劍刃抵上她的喉間︰
「回答我,箬菀在哪里?」
沒眼力勁的!
稀里糊涂逃了出來,此時卻又被人拿劍頂著喉嚨,青汐欲哭無淚︰「死了。」
褚清言的身體晃了晃。
「我說,她死了。」
青汐倒退一步,奮力撇清關系︰
「不過不是我干的,是東方突然竄出來一道光,那光落到她身上,她就開始哇啦啦的慘叫,轉眼就變成灰消失了。」
神力覺醒,尋常妖魔自然無法承受.
一心想讓亡妻復活,怎料反而害她萬劫不復。
褚清言心灰意冷,看著青汐,眼神更加冰冷︰「箬菀既死,我留著你還有何用?」長劍凌空飛出,竟想直接殺她。
本來莫名其妙被抓來當替死鬼已經夠讓她惱火的了,現在又再次被當成泄憤對象,饒是青汐再淡定,也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你個白痴!」
褚清言劍勢稍頓。
「那女人根本就不愛你,你還死心塌地的為她付出這麼多,就算傻子都看出來了,怎麼你還是一葉蔽目?!」
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死亡。
青汐氣得直跳腳︰
「虧你還活了那麼久,眼光這麼差!你也不想想,她要是真對你有情,臨死了不囑咐你好好活下去也就罷了,再拖著你下水算什麼?」
褚清言面色鐵青。
「放著好端端的神仙不做,讓你跟著她一起跳這修羅道。還把你教唆成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算哪門子的夫妻?!」
也許是生氣的人都比較大膽,青汐訓得起勁,一時倒也不再害怕︰
「你為她覆了昆侖、覆了天下,這還不夠,你難道還想把自己一條命都送給她?我見過笨的人,但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真是榆木腦袋!」
褚清言單手扣住她的脖子︰
「閉嘴!」
青汐被他掐得難受,一邊掙扎一邊咳嗽︰
「咳咳………真心喜歡一個人,誰會做這麼沒腦袋的事………要是真喜歡一個人,哪怕再舍不得,也不能讓他跟著受折磨………」
褚清言冷冷地盯著她。
「一個人倒霉也就罷了,再拖一個人倒霉,這簡直就是餐具啊!」青汐說完,已經被他掐得兩眼翻白了,只要他的力度加重一分,肯定會昏過去.
就在青汐覺得自己距離炮灰不遠的時候,一道劍氣迎面襲來。
褚清言丟下她,揮袖去接,青汐腳下一軟,卻被一雙溫暖的長臂接住,寬廣的懷抱帶起淡淡幽香,來人輕嘆︰
「怎麼每次都不讓我放心?」
看清白央君俊美的側臉,青汐頓時如逢大赦︰「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傻話。」
白央君抱起青汐,回頭看著褚清言,有些無奈地微笑道︰「小七嬌縱,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加包涵。」
褚清言看了看他懷里的青汐,眉眼冷峻。
「素聞仙君仁善,想來亦不會和一個小姑娘計較,她離家多時,可否網開一面,讓我帶她回去?」
褚清言道︰「我若不允,你待如何?」
果然變成了這樣。
心知他此番必不會被輕易說服,白央君也不意外,彎腰將青汐放下,轉身對褚清言道︰「如此,得罪了。」
廣袖輕揚,帶起柔和神光。
白色神光亮起的瞬間,手臂忽然一緊,耳邊似有風破之聲,白央君摟住她的腰就向外飛去,青汐嚇得趕緊抱緊他︰
「就這麼走了?」
「不然還能怎樣?」
白央君將她抱上雲團,隨手揮出一道結界,便向青丘騰起︰「此地乃是魔荒深處,若與褚清言正面交鋒,必會驚動魔尊赤玉。」
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似笑非笑︰「還是說,你喜歡留在這里,不願意隨我離開?」
青汐頓時抖了抖︰
「不不不,你還是帶我走我吧,我再也不想來這里了。」
「我想也是。」
白央君月兌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低頭,于她額角落下一吻︰「以後再也不要隨便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