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迷情 第二章、存身和求伸的選項

作者 ︰ 白果仁

()長期的困難生活,最能磨練一個人的意志,有很多人在遇到困難後,只能怨天尤人,得過且過,而另外一些人雖然也不得不在困難面前低頭,但他的心從未屈服,他的不斷努力,相信一定能夠取得最後勝利。

何偉力一定不是前者,他應該是後面的一種。

受人鄙視會讓心靈更加痛苦,關鍵是能把這個最脆弱的環節變成強大的力量的源泉。少年何偉力逐漸懂得了不少道理。他想把草鞋月兌掉穿上皮鞋,他想出人頭地,他想讓那一張又一張鄙視他們的臉換上羨慕的目光。而當時,他知道要有改變,唯有努力讀書。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成了,考上了師範學院,成了這山溝溝的雞窩里飛出來的第一只金鳳凰。母子倆別提有多高興了。母親當即賣掉耕牛、肥豬、核桃、雞、鴨、蛋,凡是能變錢的東西都賣了,為他湊足了學費路費生活費,完成了這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建溝以來第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看到前來祝賀他的韓爺、冷婆、張叔、王伯、錢哥、吳弟、趙舅、周姨、鄭嬸、馮姑、李嫂、陳姐、魏妹的一張張笑臉,他的心里有那麼一點點酸楚,過去他們給我們孤兒寡母的臉色為什麼沒有這樣好看呢?

大學二年級,他認識了艾蕾。艾蕾是深山里飛出來的另一只鳳凰,不,準確地說,何偉力是山溝里飛出來的鳳,艾蕾卻是山溝里飛出來的凰。艾蕾的父母在大山深處的一所小學里也干著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工作,幾十年下來,他們已經迷上了大山,更主要的是舍不得、放不下山里的這些窮孩子了。當自己的獨生女漸漸長大,出落得象雪中玉梅、風里海棠了,夫婦倆希望她考上師範學院,繼續從事他們的事業,以期後繼有人,于是听話的乖女兒成了何偉力的同學。

山里人常說,三歲的牯牛十八的漢。十八歲的大學生何偉力已經長成一個帥小伙兒了,他長大了,春的活力,生理的成熟,越發顯得他高大、偉岸,好多的女孩子都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然而他卻情有獨鐘,心中唯一只有艾蕾,單相思久矣,只不過沒有機會、沒有膽量向她表白。

那個年代男女之間戀愛那點事比現在要含蓄一些,當一個男生看上一個女生後,沒有足夠的勇氣直接向她表達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偷偷地給她遞紙條。終于有一天,他鼓足勇氣,使用了那個最原始也是最好的辦法。于是,艾蕾發現抽屜里有一個信封,她打開一看,淺藍方格文稿紙上是普希金的一首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

心永遠向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起都將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的懷念。

在詩的下面寫著︰獻給我的伊菲金妮婭——愛你的——西蒙。

作為學習語言文學的大學生,艾蕾當然知道西蒙是誰。在意家薄伽丘筆下,年輕帥氣的西蒙,身體結實,肌肉發達,可是智力低下,十分愚笨,想要把他培養教育成彬彬有禮的上流人簡直是不可能的,正所謂朽木不可雕也!但是對伊菲金妮婭的愛情,奇妙地改變了他,發掘了潛藏在他身上的才能。在以後的四年里,他研究了一切科學,變成了一個哲學家,一個文雅大度的翩翩少年。甜蜜的愛情,使他從一個粗野的畜生變成了一個高貴的人,在一場爭奪可愛的姑娘的斗爭中,她幫助他克服了一切困難,成為一個勝利者,實現了自己所追求的理想。

艾蕾還知道給他寫信的西蒙就是何偉力。他高大、結實、帥氣,而且憨厚、老實,對人誠懇、謙遜,學習努力、勤奮而不矯揉造作,如果不是家庭條件差的背景,時不時地使他流露出些許自卑的話,那簡直就不擺了,雖無錢財,但有人才,只要有了人才,就一定能夠創造錢財,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夠了!夠了!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不就是這些條件嗎?讓「完人」見鬼去吧!少女的羞澀使她那美麗的臉上泛出一朵朵紅雲,她听見自己的心在咚咚直跳!

何偉力偷偷地遞了信封給艾蕾以後,感覺象一個戰士完成了一項重大戰斗任務一樣,為自己的勇敢無畏、善于戰斗而自豪,真值得慶賀啊!他真想仰天長嘯︰「我不是懦夫,我不是膽小鬼,我能夠走出山溝、沖出丘陵、面向平原、闖出亞洲、憧憬世界!」但是人家會瞧得起我嗎,我的條件這麼差,特別是我家這麼窮,我從小就在貧困線上掙扎,很多人都嫌棄我們,被人家白眼夠了。而她,條件是那樣優越,她的父母都是有高貴身份的人,為人師表,雖然工作在山區,卻有著令人垂涎的城市戶口和固定的工資收入,更主要的是,她是他們的獨生女兒,疼愛有加,從小豐衣足食,無憂無愁,亭亭玉立,天生麗質,讓人心動神馳,無盡遐想,可望而不可即。我是不是太唐突、太莽撞了,我是不是癩哈蟆想吃天鵝肉?她那美麗的鮮花怎麼會插在我這骯髒的牛糞上呢?除不去的自卑感又逐漸佔了上風,他覺得太無奈、太無助了。

然而,這次何偉力確實錯了。就在他送出信封的第二天下午,他和艾蕾在學校博雅圖書館不期而遇,四目相視,艾蕾滿臉紅霞,酒窩兒淺現,輕輕地叫了聲︰「西蒙!」這聲音只有何偉力和她自己才能听得見,何偉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亂之間,風度全失,略略發抖地回應了一聲︰「伊菲金妮婭!

過了幾天,何偉力收到艾蕾給他的一封很長信,艾蕾在信中寫道︰

「西蒙,喜歡我這樣叫你嗎?當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淚快要流下來的時候,那就趕快抬頭看看,這片曾經和正要屬于我們的天空;當天依舊是那麼的廣闊,雲依舊那麼的瀟灑,那就不應該哭,因為他的離去,並沒有帶走你的世界。你的身邊還有虹,為你架起五彩的橋,我一定等待著你。

「一個人總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風景,听陌生的歌,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會發現,原本是費盡心機想要忘記的事情真的就那麼忘記不了。

「親愛的西蒙,幸福,不是長生不老,不是大魚大肉,不是權傾朝野。幸福是每一個微小的生活願望達成。當你想吃的時候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有人來愛你。我覺得想有的我都有了。

「愛情是燈,友情是影子,當燈滅了,你會發現你的周圍都是影子。朋友,是在最後可以給你力量的人。除了燈,我們相互還是影子,好嗎?

「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誰。你會明白嗎?

「西蒙,你說過,愛情,要麼讓人成熟,要麼讓人墮落。我多想自己快成熟啊!

「舉得起放得下的叫舉重,舉得起放不下的叫負重。可惜,大多數人的愛情,都是負重的。你能讓我不擔心嗎?

「一個人一生可以愛上很多的人,等你獲得真正屬于你的幸福之後,你就會明白一起的傷痛其實是一種財富,它讓你學會更好地去把握和珍惜你愛的人。真的!

「有人說年輕的時候會想要談很多次戀愛,而我,和你戀愛只是我的唯一。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領悟到了,愛一個人,就算用一輩子的時間,還是會嫌不夠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不想讓你只出現在童話中。我想你真的像西蒙一樣。

「當明天變成了今天成為了昨天,最後成為記憶里不再重要的某一天,我們突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時間推著向前走,這不是靜止火車里,與相鄰列車交錯時,渀佛自己在前進的錯覺,而是我們真實的在成長,在這件事里成了另一個自己。難道西蒙和伊菲金妮亞比就是這樣的嗎?

「我喜歡並習慣了對變化的東西保持著距離,這樣才會知道什麼是最不會被時間拋棄的準則。比如愛一個人,充滿變數,我于是後退一步,靜靜的看著,直到看見真誠的感情,便義無返顧。

「西蒙,我的西蒙,有人說,好的愛情是你通過一個人看到整個世界,壞的愛情是你為了一個人舍棄世界。我想在你面前我不分好壞。

「在自己面前,應該一直留有一個地方,獨自留在那里。然後去愛。不知道是什麼,不知道是誰,不知道如何去愛,也不知道可以愛多久。只是等待一次愛情,也許永遠都沒有人。可是,這種等待,就是愛情本身。而其結果便是分享那片地方。淡淡的簡單的幸福。

「我的西蒙,你可知道,有誰不曾為那愛戀而痛苦?我們總以為那份痴情很重,很重,是世上最重的重量。有一天,暮然回首,我們才發現,它一直都是很輕,很輕的。我們以為愛的很深,很深,來日歲月,會讓你知道,它不過很淺,很淺。最深和最重的愛,必須和時日一起成長,舉重若輕,甜如蜜固然很幸福,淡如水卻有永遠的回甜味。西蒙,你明白我嗎?你會明白我的。

「西蒙,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真正快樂的男人,才能帶給女人真正的快樂。女人的眼里是男人,男人的眼里是世界,而這個世界是屬于你的。

「我知道在這世上我在等誰,但卻不知我能不能等著誰,為了這個,我發了無數次的呆。

「親愛的西蒙,有人說,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不過我自己在問︰我有那麼偉大嗎?」

從那以後,學校的圖書館、電影院、校園的花前月下,到處都能看見何偉力和艾蕾出雙入對的影子。接下來的三年事件里,他們一邊學習,一邊耍朋友,革命生產兩不誤,學業戀愛雙豐收。

愛情的甜蜜讓時間過得飛快。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就要結束了。何偉力和艾蕾兩人的愛情之花越來越艷麗。畢業前,何偉力寫了一首小詩送給艾蕾,向艾蕾發出了猛烈的信號︰

望著你熟悉的面孔,你含情脈脈的眼神,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你的眼楮把我熔化,熔化中我明了其中的一切奧秘。

漂浮在空氣中的滿是我對你的愛戀。

親愛的,深深的吸口氣吧!讓我飛進你的心里。

親愛的,張開你的臂膀吧!讓我躺進你的懷里。

親愛的,你知道嗎?我整天都在感受你的氣息。

靜靜的躺在你心田的,是我日夜追逐的那個夢想。

夢想在等候我,等候我用特制鑰匙來開啟,

除了你,任何人都無法解密。

親愛的,我將用我柔軟的身體、用我天真爛漫的語言、用我嬌柔甜女敕的歌聲,

用我急促的心跳,滿腔的熱血,

用我一生的誠摯和忠貞,

來迎接我的新娘,迎娶我的你!

用凝望你至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來見證我的痴情••••••

愛情的常青藤從播種、萌芽、成長,開出了絢麗的鮮花,如今,就要結果了。和何偉力一樣,艾蕾沉浸在被愛情包裹的甜蜜之中,她的回信是一首小詩,表達了她對何偉力深深的愛戀︰

你的身影多少次出現在我夢里,

我多少次獨自呼喚著你的心靈

在佛前我多少次虔誠跪拜,

在神前我多少次苦苦哀求,

如今,我將要如願以償,•••••我決不會成為別人的新娘。

兩顆相依的心就要匯合了,

兩尊相愛的體就要相擁了,

上蒼已經同意,不久我就要做你的新娘。

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

不,決不,我心不足——既然曾經擁有,也要天長地久。

到了那一天,

含羞的我閉緊雙眼,讓你輕輕地繚開我的輕紗,

任憑你雨滴般的狂吻。

因為那一天,

一艏游弋的小船終于有了避風港灣,

一顆的漂泊心有了歸宿。

我和你將會靜靜的享受那份渴望已久的溫存。

愛情的美酒啊,易醉難醒,

當我發現之後,醉意難醒的美酒啊!

讓我成了你的新娘,讓你看一看那一低頭的溫柔,

看那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包裹在愛情氛圍中的戀人純潔、高尚,對前途充滿信心,憧憬這美好的未來。

畢業後他們主動要求,雙雙分配到松山市,曲徑通幽,來到條件艱苦的柏林鄉洞村小學,去追求崇高的理想,去實現遠大的抱負,去圓愛情和事業的夢。

然而,通過一段時間的磨練,何偉力漸漸發覺,原來生活也是很艱難地。他已經深深地懂得,世界上大多數的理想與現實是月兌節的,這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又顛撲不破的真理。生活中的艾蕾由于受到現實的磨礪,對愛情和理想的追求也越來越現實了。為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她已經付出太多,青春的年華、對父母的照顧、舒適的環境、對兒子的撫育和教育,等等,自己完全沒有能力把握。如果不和何偉力結婚,她是不會到這偏僻的地方來的,她經常這樣想。命運不能自己掌控,所有機會失之交臂,理想成了桎梏,好的命運讓自己放棄了甚至丟掉了。而最讓人揪心的是,作為一個個女人,一個才貌雙全的漂亮女人,就這樣埋沒在深山,甘願讓光陰拖垮她,直至香消玉殞?女人最怕的是什麼?怕的是歲月磨人,怕的是是人老珠黃,她實在輸不起喲!

和艾蕾一樣,何偉力也變得越來越現實了,他活在現實中,必須得現實一些,也不得不現實。于是他從現實出發,變得更加明白了,他知道,如果現實改變不了,伴隨他們一輩子的恐怕就只有「窮」和「酸」兩個字了

,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做夢去吧!如今,家建立在哪里都不知道,辛苦了大半輩子的老母親不但無福可享,還要繼續為我們操心,整天佝僂著廋削的身軀給我們帶孩子,住在土坯房里慢慢地煎熬,直到油盡燈枯;兒子呢?兒子應本享受父愛母愛,本應享受現代化的教育成果,至少應該按照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這樣一個基本的順序和模式去接受教育,而不是和虛弱的女乃女乃一起住在原始的陋室內享受著原生態的生活,整天在泥里地里模爬滾打,到了晚上睡覺前仍然滿臉灰塵,只見兩個小眼珠在眼眶里打轉;而我的艾莉,我最親愛的愛妻,你會埋怨我嗎?是我連累了你,我沒有兌現當初對你的承諾,沒有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連最基本的幸福指數也遠遠沒有達到,沒有像樣的環境,沒有理想的工作單位,沒有一個能容得下一家人居住的簡陋房屋,不得不讓老父老母、幼小的兒子遠遠地分居,真是難為你了,我最愛的愛人!我的小莉,我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更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和女婿,但我覺我不是窩囊廢,我是懷才不遇啊!憑我的學歷、我的能力、我的本領,我不僅僅是山溝里小學教師的材料,城里的那些小學、甚至中學的教師又能比我強到哪里去呢?我們的好多同學不是已經混到政府機關當什麼科長、局長了嗎?看著他們風風光光有權有勢的樣子,當初在學校學習的時候,各方面都還差我們一大截呀!

可是,我們現在的基本要求是要生存下去呀!我們就像那冬眠的龍蛇,凍餓在這不為人知的深溝里,又像那柔弱的尺蠖,卷曲在枯瘦的樹枝上。

小蕾呀!是不是老天對我們太不公平了啊?

不,上天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應該是公平的,不公平是暫時的,公平才是永恆的。關鍵看你在什麼時候能夠感動上天。只要你感動了上天,公平會自然降落到你的頭上。

古人雲,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尺蠖之伏,以求伸也。我們不也是為了存身和求伸嗎?我們是為了伸得更直,伸得更有力。

我們相信,過不了多久,何偉力感動上天的那一刻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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