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可惡!那個滿口鬼話的女人到底想對他怎樣?他都已經不跟她收醫藥費了,她為何還要處處與他作對?莫非,她對昨夜他要收錢的事懷恨在心,所以先是潑黑狗血,後是潑童子尿,再來……他實在不敢想象那女人將來還會對他潑些什麼?
「公子,怎麼把門關上啦?今日的看診結束了嗎?」小梓直到見著主子轉身後的面容,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我這身模樣能替人把脈嗎?」周以謙努力用衣袖抹去臉上的黏稠物。
「呃,公子,對不起,剛才沒瞧見您的臉。」小梓趕緊遞上一條干淨的布巾,「您還好嗎?」
「你瞧我的樣子好嗎?」周以謙接過布巾搓揉濕發,眼神陰冷地瞪著他。
「嗯,不好。」
「是非常不好!」周以謙解開腰帶,月兌下外袍,嫌惡地扔在地上,「這些髒衣怕是難洗淨了,幫我全扔了。」
「是。」小梓蹲身拾起衣裳時,在地上見著一件紅線穿綁的玩意兒,「公子,這是您的?」
周以謙接過符咒,才瞥了一眼就丟還給他,「不是我的。」
「是喔。」小梓拉起紅線,在眼前甩了幾下,「那您要留下嗎?」
「扔了!」他對于來路不明的玩意兒向來是毫不留情的。
「扔?」小梓將符咒湊近眼前細瞧,「公子,我瞧這好像是平安符。」
「符?」周以謙再次接過手瞧著,心中的怒氣瞬間高張,「準是她的!」
「她?」小梓疑惑地搔搔腦袋,「誰啊?」
「對面的!」周以謙低咒一聲,隨即將紅色符咒扔回小梓身上,「去把這東西燒成灰,我不想再看到。」
小梓瞪大雙眼,一臉驚奇地瞧著他,「公子,不過是平安符,留在身邊也不妨事,說不定能驅妖除魔、百病不侵呢!」
「迷信!一張符紙就能治病,那天下哪需要大夫?」周以謙月兌去上衣,徑自走向澡盆,「去幫我準備干淨的衣裳,我要清洗。」
「公子,柴火都被您昨晚清洗時用完了,現在沒法燒水啊!」小梓尷尬地搔搔臉頰,順手將符咒塞進自己的褲腰帶,「不然,您先把衣服穿上,我到外頭張羅些柴火回來。」
「不必了,沒熱水,添冷水也一樣。」周以謙固執地坐在澡盆中,非得現在把身子弄干淨不可。
「可是洗冷水會著涼的。」
「我的身子還沒有不濟到這種程度。」周以謙依舊擺著清冷的面容,不容勸說,「快,去提水進來。」
「喔。」小梓拗不過主子,只好遵照指示,挑來先前存在大缸中的冷水,一桶一桶往澡盆里倒,「公子,您洗完就趕緊起身吧,害了風寒可就麻煩了。」
「知道。」周以謙將洗淨的濕發拉近鼻尖嗅聞,好臭!昨日的血腥混合今日的尿騷味,再加上陳年的香灰,教他聞了想懸梁自盡!要不是舍不得這一頭發絲,他會寧可選擇剃光算了。他努力調順氣息,壓抑嘔意,緩緩開口,「小梓,再多添些水來,順道向附近人家討些香粉,我想泡澡。」
「啊?」小梓驚訝地看著他蒼白的面容,「公子,您這樣泡冷水,真的沒問題嗎?」
「就算有什麼問題,憑我的醫術也能治好。所以……」周以謙深吸口氣,齒間發出格格的聲響,「你、快、點、提、水、過、來。」
細白的素手捏起一根銀針,準確地朝指尖刺下,鮮血自傷口緩緩滲出,凝成一顆顆丹紅的血珠。血珠自白皙的指尖滾落,滑至橘紅色的朱砂水中。
「好痛……」展桃花低呼,小臉不禁皺成一團。老一輩的人常說,指尖的疼痛會痛進心坎底,果然沒錯。即便這個動作是她經常做的,她還是無法習慣那股椎心的疼痛。
「姊,跟誰有這麼深的仇恨要用上血咒?」展元佑捧著糕餅大口嚼著。
「你在說什麼鬼話……把手上的糕餅拿遠點,別讓餅屑掉進朱砂里。」展桃花白了他一眼,指尖滑過他的嘴角,「都幾歲了,吃了滿嘴餅屑也不擦。」
「哈,別氣別氣,姊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怎麼可能與人結仇。」展元佑趕緊用袖子抹抹嘴角,「我是在問你跟哪只『鬼』有這麼深的仇,需要用到這麼強的咒術。」
「不知道,」展桃花搖首,微嘆口氣,「可能是……旱鬼。」
「旱鬼?」展元佑差點讓嘴里的糕餅噎著,「不會吧!那妖怪不是早在百年前就被祖師婆婆封印了?」
展桃花用毛筆沾了點朱砂水,在鵝黃色的紙上寫下符咒,「我問了一些長者,請他們幫我看看婆婆生前的書卷。除了幾句對旱鬼為虐的描述外,沒有任何封印的記載。再這樣下去,他的身子會撐不住的……」
「他?」展元佑一臉狐疑,「誰啊?」
「周以謙。」
「周?」展元佑皺起眉頭,努力思索,「啊!是對面那個大夫吧?」
「是。」她沒抬首,只是認真地畫著一道又一道的符。
「原來周大夫就是那個讓惡靈纏身的倒霉鬼!」展元佑將手里的糕餅全塞進嘴里,用舌頭舌忝去手上殘留的餅屑,「嘖嘖,真可惜,原先我還以為這位恩公會醫死許多人來造福我們的生意,沒想到……唉,照這情況看來,他自己會比病人早一步來我們店里報到。」
「展、元、佑!」展桃花氣得全身發抖,「你這張缺德嘴要到幾時才肯改?是不是想讓我死後無顏見爹娘啊?」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開個玩笑,沒那麼嚴重!」展元佑嚇得跪在地上,扯著姊姊的衣裙解釋。
「要跪去祖師婆婆面前跪,別在這折我的壽!」展桃花扯開衣裙,怒瞪著他。
展元佑難過地扁扁嘴,順從地走到祖師婆婆的畫像前跪下,「祖師婆婆在上,元佑知錯了,下回絕不會再這樣亂咒人了,請婆婆恕罪。也……也請姊原諒我這沒爹娘教養的弟弟……」他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看著他顫抖的背影,展桃花有些于心不忍。從小她就深知弟弟有張肆無忌憚的嘴,也深知他闖禍後往往無力承擔,只會大哭,但如果不給他一些教訓,他永遠也不會學乖。
然而,听著展元佑長達一刻鐘以上的哭聲後,展桃花自己倒先心軟了。唉……
才說要給他教訓呢,結果還是跟平日一般,見不得他難過。他會有今日這張壞嘴,說不定全是她寵出來的。
「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展元佑抹去臉上的淚水,笑盈盈地飛奔到她面前。
「知道就好。」展桃花也不追究他的淚水究竟有幾分悔意,她拉了張凳子,讓他坐在身邊,「我這里還有好多張符沒畫,你來幫我。」
「遵命!」展元佑拿起毛筆,熟練地在紙上畫符,「姊,周大夫可是京城來的讀書人,對于這些驅邪的玩意兒,他肯接受嗎?」
「他不肯。」展桃花想起連番被關在門外的窘境,「但我還是要做,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讓惡鬼索命。況且他有恩于我,我不能見死不救。」
「有恩?周大夫才剛來,何時有恩于你?」
「就是昨……」她趕緊收口,低頭繼續畫符紙。
「昨?喔,原來昨晚幫姊治腿的就是周大夫啊!」展元佑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除了治腿之外,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別瞎說!」展桃花輕敲他的額頭,「昨晚我被一名醉漢弄傷,是踫巧路過的周大夫救我的。」
「踫巧啊,哈哈,六嬸說的招桃花還真靈呢!」展元佑不禁露出賊樣,「那你有沒有踫巧喜歡上這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夫?」
「沒有。」展桃花搖首否認。
「沒有嗎?」展元佑壞心地用手時戳戳她,「姊,你也老大不小了,喜歡男子是很正常的事,用不著害羞!」
「沒……」她沉默咬著下唇,再也無法辯駁。她不否認,周以謙替她敷藥時的神情澄澈無邪,確實教她深深動容,但這只是欣賞,不是喜歡。喜歡上一個人,哪有這麼容易?
「真的沒有?」展元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臉狐疑,「既然沒有,那你為什麼……」
「說夠了沒?」展桃花用力拍向桌面,震得碗里的朱砂都灑了出來,「與其有時間哩唆,倒不如多花點精力幫我畫符紙。」
「好,好,我馬上畫、馬上畫。」展元佑被她突來的怒氣嚇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筆費了好大的勁才能抓穩。
展桃花自覺失態,只好趕緊斂起面容,低首不語。
其實,展元佑天性喜歡胡鬧,她非常清楚,平日對他的口無遮攔,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剛才為何會焦躁不安、大發雷霆?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