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浴室,待洗完臉,她仍不敢出去。上次被油燙傷抹藥時沒去注意這里的一切,現在終于能好好看看四周。
他的浴室雖然極寬敞明殼,卻不奢華。窗前吊了兩盆可愛的盆栽,瓷磚是黑色的,很男性化,各色毛巾高高一疊,厚又柔軟,擦在臉上一定很舒服。
他整個屋里都給人這樣的感覺——明明都是高擋的材料和設計,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舒適……
沒辦法一直躲在洗手間里,她再看一眼鏡子里自己紅腫的眼楮,然後慢慢走回廚房。他已經沏好了新茶。
「還想再吃什麼嗎?」
「不、不用了。」她趕緊說。
「那喝茶吧,來。」這次他陪著她喝。
雖然丟臉丟盡了,淚水卻有洗滌的作用,方才的虛月兌感已化為一種新生,平靜而溫暖。
這茶……她似乎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茶。
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看著她,用那種深透人心的眼光。
很怕他接下來會問什麼,他卻說︰「想听听我的故事嗎?」
她怔住,「你的故事?」
「為什麼我以前最痛恨廚房。」
她張了張嘴,「你……痛恨廚房?」簡直比听到他其實是天仙下凡還不可思議。
他把左臂袖子往上拉,原青驚喘,那上面……點點燒傷,還有無數長疤。
「我爸開了間小餐廳,我從小在廚房里被打到大;小時候就做大人的工,在廚房受再大的傷也不能停。你說,我能不痛恨廚房嗎?我曾經想把他的廚房放火燒掉。」
她心頭緊縮了下。如果她被罵就那麼難受了,那被打會是多麼可怕?不能想象小小年紀的他必須在廚房里挑起真正大人的工作。
「但你還是走了這一行……」
「是食藝社救了我。」他定定地說,「我想辦法考進北部的聯大,離家五小時車程,名正言順搬走,不能再幫我爸的忙。有一陣子我連餐廳都不進去,要吃外面的就吃路邊攤。想到里面的人做得滿頭大汗卻不見天日,我就覺得不值。」
連餐廳都不進去……
他俊美的臉此時陰鷥無比,她急急想把他的思緒從黑暗的過去拉開,「後來呢?」
照理說他是絕不會靠近食藝社半步的啊。
「不知道為什麼,外面的東西越吃越吃不下去。住校外的朋友開派對,知道我會做飯要我下廚,幾次下來有個朋友叫我搬過去免費住,我只要負責做晚餐就好。從那時開始,我就天天下廚,因為我寧可吃自已做的東西。
「朋友幾乎不進廚房,廚房就變成了我專屬的空間,心里的結似乎稍稍打開了一些。同學朋友都知道我廚藝好,老是‘廚神’、‘廚神」地叫,食藝社的人就找來了。」
「你應該不想進社吧?」原青說。
「當然。不是我自己的廚房我才不要。他們拜托我死黨來游說,要我去‘指導j一堂課就好,我什麼都不用做,看一看說一說就行。人家都這麼說了,我不去好像有毛病,只好過去看看。」
「你……看到什麼了?」原青屏息地問。
「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真正想做菜的人。」他的眼中閃著光,「一大群學長同學,每個人都是真正想做菜才進那個廚房的,沒有強迫,只有熱情,讓我覺得根本沒資格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因為我還找不到我的熱情。」
「結果我什麼理論都說不出來,干脆說我跟大家一起做。」
「做了後覺得怎麼樣?」
「除了我爸,我沒有和別人一起在廚房做飯過,更別提是一群開開心心做飯的人。我一直停下來看,因為這種感覺太陌生了,幾乎不像是真的。」
原青仿佛看到了那個廚房,和她家的廚房不一樣,卻的確是聯大食藝社的廚房,看到芯容總是很興奮的面孔;看到陵珊雖然是大小姐,卻執意要學做飯,看到于奇晏學長的溫煦笑容;還有徐汀緣學姐開著玩笑幫大家打氣。
也看到了卓因瀲如藝術般風雅的廚藝。
「學長……好像是比較嚴肅的人。」她記起他在集訓和特訓時的樣子。
「那是個性和童年的關系,也是主廚當久了自然養成的威嚴。」他頓了頓又問︰「我的菜很嚴肅嗎?」
她搖頭。「一點也不會。不過我還沒吃過學長的高級料理……」
「想吃嗎?」
他眼里有什麼東西讓她紅了臉,「我……我才剛吃飽。」好蠢的回答,她趕快再調開話題︰「那之後就進了食藝社嗎?」
「應該說再也離不開了。做飯居然可以同時是一件專業和快樂的事情,這是我在食藝社得到的珍貴感覺,就此決定了我想走的路。所以可以說是食藝社救了我。」
救了他……
心里似有什麼動了動。他為她做的一切呢?
「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什麼嗎?」
她垂下眼搖頭。學長怎麼像是能讀她的心思?
「一個天才,卻有著很悲傷的廚房。」
「什麼?」她抬起眼來。
「你做飯時——不對,其實只要想到做飯,你臉上的表情就很悲傷。」
「很悲傷?」她喃道。
她想否認,卻沒辦法。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那樣的。是……想到媽嗎?還是想到爸?哥和弟弟?她不確定,但心里的確疼痛了起來,她是希望可以快樂地做飯啊……
「即使在食藝社里,你還是那樣的悲傷。」他低聲道,「但盡避如此悲傷,卻仍想待在廚房……這是什麼樣的心情?所以,我想治好那份悲傷。」
她好像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將她緊緊包裹,像他為她做的食物,穿過層層屏障進入她心里。
「受傷的手給我看看。」他伸出手來。
她默默伸手,他輕握住,審視他為她包扎的手指。「該換了。坐著別動。」
他起身去拿藥。昨天比賽時腎上腺素狂飆,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現在很想說不用,但又舍不得。
想被他踫觸,又不想被他踫觸,這種心理好像很變態。
他拿了藥箱走回來,開始換膠帶,她眼楮都不知道要看哪里。
「很不習慣,對不對?」
「什麼?」
「跟男人在一起。」
她差點把手縮回來,他卻像是早預料到,握得很穩。
「學長——」
「我本來以為你和那個學弟有什麼過節,同組集訓那天才回對他這麼冷淡。」卓因瀲溫和地說,「後來發現事情沒這麼單純。你掩飾得很好,平常只是不跟男生接近而已,我那天那麼凶,你就變得像剌蜻一樣。」
原青听得渾身緊繃。他都說得這麼白了,卻又沒有完全說破。
「還是由你來說吧。」
「說什麼?」她抿著嘴。
「不要怕我。」他已經換好藥,干脆整個握住她的手。「說說看,沒關系。是因為你爸和兄弟嗎?你跟他們處得不太好。」
芯容到底跟學長說了多少?「我不想談這個。」
「可是我非問不可。」
「為什麼?」
「因為我想當那個你不排斥的男人。」
原青嘴干了,被他握住的手變得好熱,並開始濡濕,她想抽又抽不回來。
「我希望是因為家里的男人;因為如果真正原因是向柏語,我絕不會饒過他。」
這話說得極冰冷,有那麼一瞬間那個冷面學長又回來了,但他很快緩和面容,眼光輕柔下來。「可以告訴我嗎?」
為什麼他總有本事讓她開口?她不想說,又覺得不希望他誤會什麼。
「我也不知道,一直就這樣了。」她有些僵硬地回答。「芯容說你最討厭帥哥。」
她瞄他一眼,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沒關系。帥是別人在說,我自己倒不覺得。」他說得很真誠。
她有些想笑,想著全校師生听了這話應該都會認為他白目吧?
「要我去破一點相也行。」
她噗哧一聲,然後不可思議地看他,「學長,你也會開玩笑?」
「為什麼我不會?」他很正經地問,讓她又忍不住笑一聲。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學長?一開始是很親切,現在就覺得不夠了。」不夠?她頭皮發麻起來,「我覺得——」
「就算叫我全名也比較不那麼見外。」
自己的心防真有這麼嚴重嗎?她居然覺得叫其它什麼都不習慣,她是縮頭烏龜當太久,快沒救了。
「小原,試試看。卓因瀲。」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你叫我什麼?」
「大家都叫你小青,所以我叫你小原。快啊,卓因瀲。」
「學——」她本來要抗議的,卻梗在他的稱呼上。
他微笑了。這是……第二次嗎?
大概是被那個笑容所迷惑,他的名字不知不覺地出口︰「卓因瀲。」
他眼中光彩絢爛,「很好,以後我們再特訓怎麼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