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邁入三字頭。
大學畢業、工作、生活……一直以為三十歲是很久以後的事;可,怎麼轉眼間就三十歲了呢?
依阿嬤的說法,她們那一代的女人到了三十歲,孩子都快小學畢業;哪像她們這一代,三十歲了還像個長不大的查某囝啊。
她當然想結婚,也想成為母親……可是,男人在哪里?如果真有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怎麼她都三十歲了,人還沒出現呢?
父親向來疼她,每每在阿嬤叨念時會為她說上幾句。
「我們小安這麼優秀,總得揀個好男人才放心把她嫁出去。」
早年北上做工、現今務農的父親外表粗憨,卻有顆溫柔無比的心;在父親心中,女兒永遠是最好的。
「就是就是。」她點頭如搗蒜,其實心里清楚知道,自己與優秀還有一大段距離。她打小到大念書成績平平、工作運平平,就連戀愛運也是平平……忘了一點,她的長相也算平平。
「三揀四揀就怕揀一個賣龍眼仔……」阿嬤不認同地搖搖頭。
倒也不能怪阿嬤過于擔憂,誰讓鄉下老家隔壁與她同屆的阿芬小孩都三個了,最大的今年上小四;而村頭那個阿祥,當年流著兩行鼻涕的小子,如今懷里抱一個,老婆肚子里還有一個。
她三十未婚,這事兒打村頭至村尾怕是無人不知曉吧?誰讓花米村就那麼丁點大呢。
村里許多婆婆看著她長大,對她的婚事很是熱心,打她大學畢業,婆婆們就經常來串門子,總要提一下她的婚事。
「就怕連賣龍眼仔也嘸。」嘴賤的是小她四歲的弟弟,姊弟倆打小斗嘴慣了。
「章宜康,你惦惦啦!也不看看你自己,女朋友咧?怎麼不帶一個回來給阿嬤看看?」章宜安朝坐在對面的弟弟橫了一眼。
果然此話一出,阿嬤的念功立即轉向章家長孫。見章宜康殺過來的眼神,她忍不住抿嘴輕笑。
宜安、宜康--是母親為他們娶的名。
听父親說,母親當年可是他們工廠里的大美女。弟弟眉形來自父親,其他五官則像母親,身材粗獷卻有張俊俏的面皮;她呢,母親清麗的面貌、嬌柔的氣質……在她身上統統看不到--
宜安和媽媽笑起來最像了。爸爸常常這麼說。她和母親有著同樣溫暖人心的笑容。
六歲那年母親過世,父親帶著她和弟弟回到中南部老家。姊弟倆可說是阿嬤一手帶大的,阿嬤雖有著老人家「重男輕女」的觀念,不過對她這孫女兒亦是疼愛,唯獨對她還沒婚嫁一事很有意見。
「妳金水嬸婆在台北有個親戚,說是開包子店,生意做很大,人家有個兒子,听說也三十嘍,有房有車,她說要幫妳介紹一下,反正妳人在台北,剛剛好。」
年夜飯圍爐時,阿嬤照例提起村中某某熱心老人家,說是很想幫她作媒。
「阿嬤,我結婚了就不能常常回家看妳跟爸爸欸。」她起身幫阿嬤盛了碗炖烏骨雞湯。
「當然嘍!阿嬤會嘸甘啦!阿可是不能因為舍不得就不讓妳嫁人,女孩家終究要有個好歸宿。」阿嬤心疼一笑。孫女打小就體貼勤快,嘴巴也甜,很得村里老人家的緣。
「金水嬸婆那個親戚的兒子學什麼的?做什麼工作?是自己有事業還是幫家里賣包子?這樣嫁過去會不會很辛苦?有房有車?是誰的房誰的車?長得高或矮?胖還是瘦?個性如何?好相處嗎?」發出一連串質問的是章宜康。
見阿嬤愣住,沒一個問題答得上來,章宜安忍著笑,眼一瞪,讓他閉嘴。章宜康聳肩,回以「妳不知好歹」的眼神。
「阿母,過年時歡歡喜喜,這件事以後再說啦。」最後仍是最疼她的老爸幫忙解圍。
打她六歲之後,她的家便是這樣一家四口的成員組合,雖然她偶爾會想念媽媽,卻不至于傷心難過;因為這個家有個像大樹般的爸爸守護著,也有個堅韌辛勤的阿嬤照料大家,讓他們得以如母親所願--安康地成長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