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快地跑回他的座椅,屈身坐入那張屬于他的皮椅,闔上眼深吸一口氣,周遭的空氣似乎留有他的味道記細微聲音響起,她陡地睜開眼,然後在門打開之際,將身子滑向桌底。
交錯的腳步聲響起,她蜷伏著身體趴跪在地面,心髒急促狂跳。
「以後你們趙家祖孫三代的無聊飯局,麻煩別找我這個局外人。」隨著腳步聲而來的,是一道冷嘲熱諷的男中音,她心中微訝。莫黎?
「你也是趙家人。」嚴厲的聲音,听得出來有些歲月的痕跡。
章宜安悄悄地爬出桌底,微微探頭,視線所及見三個人走向皮沙發,除了莫黎與趙藏風外,還有位身形高瘦、頭發花白的老先生筆挺站著,渾身散發出一種冷硬強勢的氣息。她、心中一訝。這人她見過一兩次,是趙氏建設集團負責人、龍耀百貨董事長,也是趙藏風的爺爺——趙千里。只是……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姓莫。」冷漠的聲音出自莫黎,著實令她有點不習慣。
「你身上流著趙家的血!」趙千里厲聲道。
「那還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缺憾。」莫黎冷笑自嘲。
「你」趙千里氣得語塞,半晌才道︰「身為趙家人是多少人渴求的。成為我趙千里的孫子,讓你這麼委屈嗎?」
「趙家人又如何?在我成長過程中,趙家人在哪里?剛才那個男人又在哪里?」莫黎忿恨地質問。
「那個男人是你爸爸!當年你母親如果願意把你送回趙家——」
「然後呢?」莫黎粗魯打斷趙千里的話,諷道︰「讓你們趙家拆散我們母子?得了,我真受不了你們這些人的嘴臉。」
「遲早你也會成為我們這些人。你是趙家子孫,這秘密瞞不了多久。」趙千里語重心長地道。
「這秘密傳出去的那一天,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莫黎看似漫不經心,出口的話卻是冷厲刺耳。
章宜安悄悄收回視線。听聞這驚人的秘密讓她處于莫大震駭中,心緒一時難以平復。天哪!為什麼要讓她听到這麼大的秘密呢?
無傷大雅的八卦她喜歡,更不否認適度的八卦具有放松身心靈之效;但,秘密則不然。知道得愈少,愈不會有人身安危,她向來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一陣短暫的沉默,她猜想趙千里大概不習慣被人駁斥威脅,一時間又拿莫黎無可奈何「半年內讓他上手。」這話顯然是對在場的第三者說的。
章宜安微微探出視線,見趙藏風沒有立即回應,精銳的眼神仿佛往辦公桌一瞥,她嚇得連忙縮頭,驚忖,他該不會發現了吧?
她搖搖頭,否決這個可能性。除非他有透視眼,不然哪可能發現躲在辦公桌這邊的她?「知道。」低沉淡然的嗓音仿佛旁觀般冷靜。
她心頭微顫。這麼說來,莫黎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趙藏風心里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呢?這麼想的同時,莫黎的聲音再度傳來——「我是不可能成為趙藏風的,你死了這條心吧。」莫黎語調冷硬。
空氣再度凝結下來,偌大辦公室一片靜默。就在章宜安覺得沉悶得快要窒息時,趙千里總算再度開口。
「我把他交給你。」聲音有點無奈。
一會兒,辦公室門開了又闔上——砰地一聲悶響,想是趙千里先行離去。章宜安不禁在心里感嘆,大戶人家的恩怨情仇真的太糾結了。
「我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出現,我甚至連他何時回國都不清楚。」約莫一分鐘後,趙藏風淡冷的嗓音揚起。
「他」是指?章宜安眨眨眼,心中好奇揣測著。
「不關你的事,是趙士名的問題。」
兩個兄弟口中的他是指他們的父親?章宜安再度皺起眉。
「接下來是正事。當初可沒人拿刀架著你脖子逼你進來龍耀,既然進來了,就做好自己的事。」趙藏風語氣雖輕,話里的權威卻不容忽視。
「趙藏風,難道你都不怕我跟你爭家產?」笑龍的聲音,正是平時吊兒郎當的莫黎。「我從沒把你當成威脅。」冷淡的語調听不出任何情緒來。
「你要怎麼做不關我的事,但是你人在龍耀就得做事。你來四個半月了,這段時間應該縱容任性夠了。」趙藏風就事論事的口吻。
「趙藏風,你今年……三十三?三十四?怎麼像個沉悶的老頭。趙家是怎麼把你養大的?」莫黎戲謙笑問。
「這也正是我的疑問。你快三十了,還這麼嬉鬧沒定性,莫家又是怎麼把你養大的?」趙藏風淡淡地反駁回去。
「你——」莫黎臉色丕變。
「別誤會,我沒有批判之意。父親的行為我壓根沒興趣探究,他沒有給你父愛,並不表示我成長的過程有得到任何父親的關愛。至于趙家的財產……老實說,我很歡迎你來爭取。」趙藏風說得輕描淡寫,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听了竟覺得心里酸酸澀澀的。
「怎麼?還有人嫌錢太多的嗎?」莫黎的口吻有些軟化。
「你取走的部分,我會再嫌回來。」這麼自大狂妄的話,也只有趙藏風能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莫黎揚起一聲大笑,道︰「真有你的!我餓了,要不要一起下去用餐?」沒有任何聲響,章宜安看不到趙藏風點頭或搖頭,她沒膽探出頭去,只能在心里不斷地數數兒……也不知道數到哪個數字了,開門聲總算響起。她仔細聆听細微的腳步聲……應該兩個人都出去了吧?接著「砰」一聲輕響,門闔上了,室內又恢復先前的寧靜。
約莫一分鐘過後,仍是寂靜無聲,這時章宜安才敢輕吁了口氣,稍稍松懈繃緊的神經。正想起身伸展僵直的肢體,頭頂驀地響起一道清冷的嗓聲——「你偷听夠了嗎?」
章宜安倒抽了口氣,低垂的視線中驀地出現一雙精致的真皮手工鞋——陣寒意爬上脊背,她嚇得頸背後的寒毛全豎起。
「起來。」冷冷的語調有著不容違逆的力道。
她身挺不受控制地顫了顫,在意識尚未覺醒時,身體早己听命地站起來,不知是腳麻或是驚嚇過度,一個踉蹌,她連忙扶住桌面,然後像等待判刑似地垂下臉,不敢直視他的眼。
「抬起頭。」他再度發號施令。
她雙肩瑟縮一下,絕了求生念頭似地長嘆一氣,僵硬地抬頭迎向他的視線——雖早有心理準備,仍是被那雙冷銳的黑眸震懾片刻。
「你進來做什麼?」趙藏風面無表情地問。
「因因……因為秘書她們忙,讓我把公文放您桌上。」她戰戰兢親地回答,末了補句︰「我是總務部的。」他挑高眉,眼神疑問著「放下公文後她人怎麼還在這里?」
「我正打算出去時,剛好總經理你們進來,心里一慌就就……躲起來。」她心虛地螫一眼,卻被趙藏風冷厲的雙眸嚇得縮回視線,垂頭盯著地板。,「心里一慌?你做了什麼事?」他繼續追問。
「沒有……」只能矢口否認了,要讓他知道她坐上他的座椅,今日不知道能否安然走出這間辦公室。
趙藏風沒再逼問,兩眼直直地盯著她,像是在思索著該怎麼處置她。
「你是……那個有問必答的小總務?」半晌,他恍然道。
「是……吧?」勉強在後面加上問號︰因為她雖是小總務,但不至于有問必答。
「怎麼辦?听到這麼大的秘密——」他話鋒一轉。
「我不會說出去的。」趙藏風話還沒說完,她立即保證道。
「我不相信。」他冷冷一笑。
「我是說真的。總經理請放心,我這個人沒什麼長處的,就是記性差,今日一走出這個辦公室,我保證三秒內馬上忘了里頭發生什麼事。」不必要的負擔她向來忘得快。
「你有失智癥?」他不以為然地橫她一眼。
啊?眼珠子不安地動了動,只好硬著頭皮回道︰「該失智時就會失智。」趙藏風挑起一邊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莫黎的事——」他頓了一下。
「不準說出去,我知道。」她機伶地點點頭。「仔細想想……或許說出去也不見得不好。」
嗄?趙藏風的話令她腦筋打結,當下只能眨眨眼,不知作何反應。
「或許能解決這種僵固的局面也說不定。」趙藏風眉峰微蹙,一臉沉思。
她眯起眼思索著。總經理是在故意測試她的可信度,還是……拿她當替死鬼?她雖不算聰明,可也不是笨蛋。
「總經理,我都說自己記性不好,一出這道門之後什麼事都忘光光,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事從我口中吐出。」她堅定立場,再次強調。
「記性不好,能勝任總務工作嗎?」他淡淡地掀了下眼皮。
「當然能。跟總務相關的工作,我記性特別好。」露出一抹開朗無害的笑容。
趙藏風斜眼輕睨,像是對她過于燦爛的笑容有意見。
章宜安見狀,連忙將唇畔抿成一直線。見他不再逼問,心忖該見機退出。
「那……我就先出去了。」她縮了縮肩,試探地說道。
趙藏風沒有回答,深眸盯著她,瞧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就在她覺得快窒息時,他總算出聲。
「出去吧。」
她識相地迅速告退。邊跑下樓邊想,這究竟是好狗運或是臭屎運?竟然讓她撞見了這麼大一個秘密。
一沖進會議室,朱韻光見到她劈頭即問︰「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午休時間快過,不少人起身離開會議室,葉夏江將她的便當遞到面前。
「呃……」想起莫黎的大秘密,她閃避問題。「說來話長。」朱韻光與葉夏江互看一眼,心中不免疑問。
「那還真沒時間听你慢慢說咧。」朱韻光著了眼時間,打趣道。
「再說啦。」她笑了笑,猛然抓住朱韻光手臂問︰「總經理到底是什麼虎?」
「干嘛突然這麼問?」朱韻光疑惑地看了看她。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啦!」章宜安急忙忙地追問。
朱韻光睨了她一眼,然後沒好氣地咕噥一句。
「什麼?什麼虎?」章宜安听得不甚清楚。
朱韻光眼神游移,低聲說︰「奸巧虎。」
「奸巧?」章宜安與葉夏江抬眼對望,兩人皆是一朱韻光美眸一轉,四周瞧了瞧,然後靠近她們低語︰「總經理這人一肚子想法,九彎十八拐的,偏偏臉部表情不多。他笑的時候千萬別以為他心情好︰而他冷著臉時,也不一定心里不爽。反」E你永遠搞不懂他是真生氣或者只是做做樣子。這種人城府太深,你們說不是奸巧虎是什麼?」
「正是如此。」葉夏江點頭附和。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章宜安唱戲般地嘆道。
「不過,接掌這麼個大集團,沒一點城府是不行的。總經理的能力無庸置疑。如果今天是一個白目富二代接掌,我看大家就等著公司倒閉,各自回家喝西北風吧!」朱韻光就事論事,趙藏風確實是個有才能的領導者。
「你這是夸贊總經理吧,可是……奸巧好像是不太好的形容詞?」章宜安私心想為他稍稍平反一下。
「員工對老板哪有不罵上幾句的,讓員工渲泄一下怨氣是身為老板的義務。不過……此話千萬不能上達天廳,否則……」朱韻光手掌往脖子一劃,讓她們知道其嚴重性。
章宜安與葉夏江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頭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