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十點半。
LULU發廊里燈火通明,門庭若市。芃夢希忙碌地為客人服務,好不容易才有時間進休息室喝杯水、喘口氣,但陸續又有客人上門,令她沒辦法休息太久。
「歡迎光臨,請問一位嗎?」門口負責接待的人員迎向剛走進店里的男顧客。
「對。」嚴君皓點了頭,他身著簡約的襯衫及剪裁合身的長褲,腳上穿著精制的手工帆船鞋,雙手隨興地插在口袋里,一身休閑打扮,渾身仍舊散發高貴氣質。
他沒有開車,選擇徒步的方式來到這家發廊,就當享受難得悠閑的散步時光。
「您今日想做什麼樣的消費?」接待人員問。
「精油舒壓。」嚴君皓指定服務的項目。
「有指定設計師嗎?」
「沒有。」
「好的,這邊請。請稍候一下,我們的服務人員會立刻為您服務。」接待人員說,記下了他的需求。
嚴君皓點了頭。
接待人員領著他走進發廊內部,來到以簾幔相隔、燈光幽暗的區域,安排他坐到中間的位子上。
嚴君皓坐上符合人體工學的高級坐椅,雙手交握,閉上雙眼等待,不一會兒服務人員便進來了。
「先生您好,我是JJ,很高興為您服務。」芃夢希帶著裝有頭皮按摩工具和特調精油的小木盒走進精油舒壓區。這間發廊從洗頭到造型,所有的服務皆由同一位設計師包辦,她按照工作流程先和客人打聲招呼。
嚴君皓听到這似曾相識的輕柔嗓音,渾身一震,雙眼猛然睜開,火焚般的眸子強烈地注視鏡子里映照出的美麗女人。
她不就是Kitty?
雖然她換了昵稱,頭發綰起,身著制式的發廊制服,與先前裝扮有些差異,但那張清麗動人的臉,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錯認。
她沒認出他來嗎?
這里雖燈光幽暗,但應該不至于看不清楚。
芃夢希屏住氣,不著痕跡地背過身子,不再面對鏡子,雙手微顫著把手上的小木盒放在一旁的工作台上。
她內心慌亂且震驚不已,眼前的客人竟然是「他」!
雖然他的衣著一派休閑,不像過去次次出現都西裝筆挺,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他就是那位酒吧的常客,那位光是眼神接觸就教她莫名想逃的男人。
他好像也認出她了,余光發現他熱烈的眼眸直盯著鏡子里的她看,那道熾熱的視線像要化成一團火從鏡子里噴射出來一樣,教她心悸萬分。
天啊!世界怎麼這麼小,她怎會又遇上他?
她該怎麼辦?她還得替他洗發,得……觸踫他!
而且從他輕便的打扮,和他身上有著沐浴過後的清新氣息來判斷,他應該就住在這附近。哎!不曉得他會不會又天天來報到?她實在不想又一次因為他大費周章地換工作。
「我要等多久?」嚴君皓見她遲遲不轉過身來,唇上透著淡然的笑痕,口吻低柔地問。
「不用等。」芃夢希不情願地轉過身面對他,看到了他臉上淺淺的笑意,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搞的,心頭竟然熱浪翻飛,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明明接觸其他客人時她都能自在面對,但一想到要觸踫這個男人,她卻有嚴重的心理障礙,彷佛只要一踫他,某種無以名狀的曖昧就會像瘟疫擴散似的,教她退卻。
她咬著唇要自己冷靜,深吸一口氣,反正就算他認得她,她也不會認帳,要是他想借機跟她說話,她也僅會冷漠以對。
總之以不變應萬變,她要保住她的工作,不需要因為他而不自在,也沒有必要想太多。
芃夢希將精油倒在手指輕搓發熱後,面無表情地開始為他按摩頭皮。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從他的太陽穴一直按摩到他腦後,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而他竟也什麼話都沒說,閉上了雙眼,像是純粹來享受這項服務,並不是為她而來。
她松了口氣,按照工作流程詢問︰「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可以。」她得到他簡短的回應。
二十分鐘的手技按摩後,她改以木梳再為他按摩十分鐘,整整半小時的舒壓服務結束,接著開始為他洗頭。
「請問您想坐著洗,還是躺著洗?」她再次詢問。
「躺著好了。」嚴君皓淡然地說。
「那這邊請。」芃夢希將工具收放到小木盒里,請他移坐到一旁的躺椅上。
嚴君皓起身隨她走向躺椅,躺了下來,再次閉上雙眼等待。
能再遇到她,他暗自欣喜,懷著滿腔的熱情想熱烈追求她。
但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就算無可救藥、近乎失去理智地愛上她,他也要精準地把他的感情傳達到她心里,讓她無法拒絕。
只準成功,不許失敗。
「水溫這樣可以嗎?」芃夢希打開按摩式的水流,先以手試了溫度,再輕輕淋在他的頭上。
「可以,你都上晚班嗎?」嚴君皓睜開眼,似是隨意詢問,展開話題。
「蛤?什麼?」芃夢希被這一問嚇到了,她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她以為他不會跟她說話的。悄然瞧向他,對上他綻著熱力的雙眼,發現他神俊的臉上掛著淡笑。
她趕緊別開眼,在一陣慌亂中穩住心緒,關掉水流,按壓泡沫瓶里的洗發乳,抹在他的頭上,邊洗邊回答︰「是,是啊!」
「為什麼要突然換工作?性質差很大。」嚴君皓往上瞅著她清靈的小臉,察覺到她的心慌,但他不想放棄交談的機會,繼續追問。
芃夢希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回答他了。
很明顯的,他是在問她為什麼從酒吧換到發廊來工作,他果然記得她。
但如果她回答了,那就表示她也記得他。
不,她並想讓他知道她記得他啊!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她故意含糊其詞地說。
「你是BLUE JANE酒吧的Kitty不是嗎?」嚴君皓直白地說。
「你常去酒吧嗎?」芃夢希為他按摩的手指在顫抖,他問得很直接,教她困擾不已。
「是,為了Kitty而去。」嚴君皓毫不掩飾地說,無論如何他不願再犯同樣的錯,他要她知道,他早已對她動心。
芃夢希屏住氣,他竟把話說得這麼白,先前她的直覺果然沒錯,他喜歡上她了,所以才天天來酒吧報到。
天啊!直覺是一回事,听到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令她心亂如麻,整張臉莫名地熱燙了。
芃夢希心想,絕對不能理會他的糾纏,她不過是想好好打工,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而已,絕不能讓他來攪和。
她真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她不能再和他說下去了。她心里盤算著,等下要找其他同事商量,幫忙接手之後的工作。
「你認錯人了。」芃夢希現下能做的,只有死不承認自己就是那個Kitty了。
「怎麼可能?」嚴君皓盯著她冷漠的表情,沒想到她竟不承認。
「其實我常換打工地點,做過的工作、接觸的客人太多了,不可能全都記得住。」芃夢希打開水流,沖洗掉他頭上的泡沫,小心地不去接觸他變化萬千的眼色。
她無心去管他會有什麼感覺。
她只知道自己得力揮慧劍,斷了他所有的念頭。
她不可能信賴男人,何況是在酒吧里遇見的,她懷疑他只想跟她玩一場愛情游戲。
「是嗎?」嚴君皓听著她毫無溫度的口吻,看著她冷悠悠的雙眼,表現得像是不曾見過他,記憶里並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或者更準確地說,她是想表示,她根本就對他這個人沒有感覺,也沒有興趣。
但他並不相信,透過她的指尖,他清楚感覺到她正微微顫抖,她的內心有所動搖。
她只是有心在回避他。
「是的。」芃夢希說得很肯定,故作坦然地看向他,發現他的眸光深不見底,不知在想些什麼。
嚴君皓不再問她任何問題,閉上雙目沉思。他在想,她為何不肯承認?
究竟是為什麼?
他很想繼續追問,但情況告訴他不能貿然躁進,步步進逼只會讓她更加退縮。
芃夢希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勝利微笑,沒想到幾句話便能讓他斂起面容,不再發問。她知道自己成功甩掉一個牛皮糖,今後他一定不會再出現了。
可她心底深處為什麼又有些許不安和感傷在隱隱發作?
她在不安什麼?感傷什麼?
是怕她的無情刺傷了他嗎?
其實他看起來不像壞人,只是她習慣性地將男人想得很壞。
她拼命地壓抑住所有的感覺不予理會,只要自己確信此刻她做得並沒有錯。
她繼續完成工作,為他做第二次的清洗,以干淨的毛巾拭干他的發。
「先生,好了,謝謝你。」她以毛巾包裹他的頭發,工作完成。
嚴君皓坐起身,見她已走到頭皮舒壓區的出口等待他。
他眯起雙眼瞥視她冷冷的模樣,她像是迫不及待想要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這邊請。」語畢,她轉身走出精油舒壓區。
他也毫不遲疑地走下躺椅,隨著她走到明亮的造型區域,坐定在位子上。
芃夢希迅速地到櫃台和有空閑的設計師交涉了下,對方答應替她接手為嚴君皓做造型,交接後她隨即退回員工休息室,躲避他。
嚴君皓不發一語地注視著前方的鏡子,彷佛方才她柔美細致的身影還映在里頭一樣。
他心底的熱情並沒有被澆熄。
雖然她始終冷漠,刻意拉開彼此距離,但那不表示他不能再伺機而動。
他還有機會。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芃夢希在員工休息室里,整個人松懈地坐在椅子上,這才發現自己已疲憊不堪。
和那男子周旋,竟像經過了一場奮戰那般的累。
她拿了包包里自備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把頭輕輕靠在牆上,暗自祈禱那男子真的會知難而退,別再來擾亂她了。
但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該徹底地忘了他。
忘了他俊酷的模樣,忘了他凝視的深眸……
因為這太奇怪了,都已經過了一個月,她不該記得他。
她深呼吸,蓋上礦泉水的蓋子,要自己謹記。
看看打卡鐘,時間已是十一點半,再半個小時她就可以下班了。
她期待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忘了今晚關于他的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