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地方真的很美。
早上從台北搭高鐵趕下來後，高湛與白璐又一路驅車來到墾丁，這個南台灣的度假天堂。
傳奇在這里擁有一間飯店跟開幕不久的Villa度假村，她陪著高湛視察、開會，再開會，又視察，一直到六點才結束。
工作結束後他們就直接入住Villa，Villa的經理親自將他們住宿的晶片卡送來，白璐繞過充滿巴里島風情的後花園，這才驚覺她今晚住的地方竟然是獨棟獨院的房間。
哇——傳奇給的出差待遇也未免太優惠了吧，根本已經媲美貴賓等級。白璐心頭疑惑的忖著。
可她在公關部時也曾出差過夜，她記得員工福利沒那麼好才對啊，還是等級有分？總裁秘書室的人果然不一樣。
既來之則安之，別想那麼多，既然全部公司買單，那麼她就舒舒服服且不客氣的住下了。
這獨棟獨院的套房，房間所面對的一大扇玻璃落地窗外頭就是私人泳池，白璐盤算著待會吃完晚餐後絕對要來一場「和月光獨酌的果泳浪漫情事」。
簡單的梳洗過後，她將一身拘謹的套裝給換下，穿上七分袖上衣跟普魯士藍的麻紗長圓裙，再將一頭長發給放下。
她有些餓了，正思索著晚餐要吃什麼，房間的門鈴卻響了。
白璐前去開門，來者是換下一身西裝，穿上較輕松服飾的高湛。
「餓了吧，我們去吃飯。」
雖然說只有她跟高湛來到墾丁出差，照道理而言，應該是兩人行動沒錯，可是現在算是下班時間吧，況且她一點也不想跟他吃飯。
「主任，我還不餓。」
似乎早預料白璐會拒絕，高湛也不介意。
「好吧，我還特地吩咐Villa的主廚幫我們準備了當季的懷石料理餐。」
白璐本來下一個動作是將門闔上，卻在听見這句話後停下動作。
當季的懷石料理？她吞了一小小口的口水，這個可愛的動作正好被高湛給瞄見，他偷偷在心里竊笑。
若她記得沒錯，Villa的主廚是特地從日本跨海以高薪聘請過來，而且還是客座之姿，只停留兩年。
好心動喔，只可惜一起用餐的人是……
白璐偷瞅高湛一眼，內心在猶豫了。不過，吃那麼高級的料理，餐費呢？
「餐費全額由公司支出。」高湛像狡猾的狐狸般，一步一步將白璐拉向自己身邊。
「可是公司出差的餐費補助金額不是有限？」雖然傳奇對員工的福利不錯，但也沒好到可以讓員工出差吃高級的懷石料理。
「總裁秘書室的員工，出差餐費無上限。」高湛說謊連眼楮都不眨一下。
這怎麼可能，公司又不是做慈善事業的，包括住宿的房間還有懷石料理，都是他自費安排的。
「這也差太多了吧。」總裁秘書室的人果然有特權。白璐喃喃說道。
高湛看白璐還沒松口答應，他佯裝看了一下手表。「用餐時間快到了，如果你不餓的話，我就請餐廳取消你的部分，要知道，懷石料理一天只提供二十位客人預定……」
物以稀為貴啊，如果他猜得沒錯，白璐對食物料理可是有一份狂熱的。
「要，我要吃，你等等，我拿個皮包。」白璐連忙閃入房間，拿了包包就跟著高湛出門了。
到了餐廳，白璐差點掉了下巴。
就算有特權、餐費無上限，但也不能這樣花啊！
他們的用餐地點竟然是特別包廂，有一大面的View可以獨享，真的令白璐咋舌。
他們才一坐定，穿著簡單日式和服的服務生便陸續為他們送上精致的餐點，並為他們做簡單的介紹。
「今日的『先附』是埔里茭白筍，配合主廚特地調配的酸梅醬汁。」
白璐迫不及待想嘗嘗，新鮮的茭白筍只是簡單的川燙過再以滾刀切成略粗的條狀，沾上濃稠卻不甜膩的酸梅醬汁，入口先是酸甜感在口腔內炸開，一咬下，混上新鮮茭白筍的清甜，口感真是叫人驚艷。
白璐先是不可思議的睜大眼，隨後滿足的將雙眼眯起。
高湛見她滿足且夸張的表情，嘴角隨之輕揚。今晚的安排看來值得了。
他也不多話，兩人靜靜的在美麗的景致中用餐，直到最後的「水物」上桌，服務生也為他們沏了熱茶。
「喜歡嗎？」這時候才是談話的開始。
要知道，大野狼在吃小紅帽之前必須有心機的將小紅帽給喂得飽飽的，好消去她的疑慮。
「嗯。」此時此刻，白璐只能開心的點頭，什麼稱贊都是多余的。不愧是特地從日本高薪聘請來的主廚。
「其實吃食也是考察重點之一，你這麼滿意，不枉我特地飛到日本游說木野下先生前來台灣擔任主廚。」
「啊，是你請來的？」白璐很訝異，她不知道原來高湛對吃食有這麼高的要求。
「你似乎很訝異？」高湛問。
白璐頓了一下，很老實的點了點頭。
「在公司里你似乎不太挑。」她常看到，只要下面的人送什麼過來他都吃，而且若有人問他想要吃什麼時，他的答案通常是，隨便！
「因為都很難吃，干脆不挑了。」他聳聳肩。
原本以為他是什麼都不挑的隨便主義者，這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挑剔者。
不知怎麼的，因為這項認知，白璐對他的印象稍稍好轉了一些。
「你不也是嗎？」高湛試探的問。「在還沒有調到秘書室來之前，你應該都是每天替自己準備午餐吧。」
白璐詫異的瞪大眼，「你怎麼知道？！」
「我吃過你做的粥。」
在白璐調升秘書室的第一天，高湛原以為她會認出他來，還等著她驚訝的表情，結果她只是一臉戒慎恐懼，什麼反應都沒有。
說失望嗎？的確有。
但他又覺得這樣也挺好玩的，如果他等時機成熟再公布正確答案，不知道震撼程度會不會更大些？
答案是肯定的。
瞧白璐先是一臉困惑，偏著頭思索，隨後彷佛想到了什麼，眉頭一蹙，嘴角隱約在抽搐，她看向高湛，似乎不敢相信，一看再看……努力回想著當天的記憶。
猶記得那天，膽小的她有點害怕，雖然有看到對方蒼白的臉色，可腦海中對那個男人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只記得他一身頗有質感且合身的西裝，而普通的上班族是穿不起那種高質感、高單價的西裝……
「是你！」不會吧，這麼巧？！「那個鬧胃痛的男人！」
高湛微微一笑，默認了。
白璐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像一堆無用的棉花堆積在腦海中。
她真的欲哭無淚，她為何那麼不喜歡當上班族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她真的不太會認人，尤其在穿上制式的西服之後，每張臉在她眼底根本沒什麼差別，在到傳奇上班之後，為了認清楚每個在工作上跟她有接觸的同事，她著實費了一番心力，初期還常常把Ａ當成Ｂ，或者對Ｃ狂笑，偏偏那個Ｃ跟她一點都不熟，這都不打緊，瞧她的笨記性，竟然替自己招來這麼大一個麻煩。
「難道你對于你為何會調升到秘書室沒有任何疑惑嗎？」
白璐搖搖頭，像是吃了黃連的啞巴，她若早認出高湛，肯定會離他遠遠的，不接觸他這個超級麻煩人物。
話又說回來，憑她如此平庸的資質跟資歷，能一下子從地底躍升到雲端，全是因為粥？！
「你這是在報復我嗎？」白璐快哭了，早知道那粥就留著自己吃，讓他痛死算了，真是恩將仇報的壞家伙。
高湛挑眉。「你怎麼不說我是在報恩呢？」
「報恩？怎麼可能！」調到秘書室，她的薪水跟福利是三級跳沒錯，可她能力跟經驗都不足，在秘書室每天被他折磨，這哪是報恩？
看白璐那一臉鄙視的神情，高湛懂了，誰教他平時欺負人家過了頭，報恩于是被當成了報仇。
「是我的手藝太難吃，才讓你如此記恨嗎？」白璐對自己的廚藝有信心，那粥應該不至于難吃到哪里去。
可她確確實實是因為贈送了午餐而導致今天這種下場，嗚嗚。
「不，你那粥很好吃。」高湛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可要好好補償人家。「好吃到讓我對你印象非常深刻，剛好你又掉了員工證，我才知道你是傳奇的員工。」
白璐無語問蒼天，怎麼會這麼剛好啊。
「既然你說是報恩才把我調到秘書室，我非常的感謝你，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你可不可以好人做到底，再把我調回公關部？」白璐挾著恩人的姿態，是懇求也是要求。
沒想到高湛卻緩緩搖了搖頭。
「不可能。」他注視著白璐，深邃的眼眸中寫著什麼，白璐一時間不小心被吸引了。
「那個粥把我的心也一同收買去了。」多麼浪漫的時刻啊，高湛很期待自己即將對白璐說出的話，更期待白璐的反應。
「我喜歡上你了，白璐，所以才會公器私用，把你從公關部調到秘書室來，我希望能天天都見到你，以解我的相思之情。」
「噗！」
白璐這時候剛好飲進一口茶，由于高湛的話實在太過驚悚，她一時失控噴了出來，全「孝敬」到他那看起來很昂貴的休閑服上。
「主任，你、你……別開玩笑了！」白璐震驚到完全沒注意自己噴了他一身。
高湛沒說什麼，泰然自若的拿起桌前的紙巾擦拭自己身上的水漬。
他不意外白璐的反應，但被茶水噴了一身……唉，算了，就當之前愛欺負她的代價。
「不是玩笑，我很認真。」
大致上高湛是個皮笑肉不笑的家伙，白璐認為他這種人應該很少開玩笑，所以當他開口說很認真時，那就真的很認真了。
白璐的手仍握著茶杯，她顫動了一下，死命捏著，彷佛那茶杯是救命符一樣。
「主任，你這是在試探我，要我不可為了兒女情長而忽略工作？」白璐不死心的問。
「我是認真的。」高湛的聲音很輕，卻讓白璐膽戰心驚。
說這話時，他直視她的眼，不曾挪移開過。
「哈哈。」白璐干笑兩聲。「我跟主任之間一點都不適合。」拜托，天人跟凡人怎麼可能在一起。
「沒交往過怎麼知道不適合。」高湛淡淡的說。
「不用交往，光是看我們外在的條件就知道了。」白璐突然口才變好了。「主任是國外知名大學的高材生，我只是一個好不容易混到三流大學學歷的人；主任你是總裁最信任的人，任何重大決策到你眼前，你連眉頭都不會動一下，但我不同，我在公關部只是一個完全不重要，平常不發聲人家還會以為沒有這個人，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的新進員工……」她盡可能的貶低自己。
她把從丁明穗那兒听來，關于高湛的資料通通拿出來跟自己做出懸殊的比評。
「我不是拘泥『條件說』的人。」高湛一句話就堵住她的滔滔不絕。
白璐深呼吸一口氣，好，既然這樣子不行，那轉個方向好了。現在是怎樣啊？她是被告白的人耶，結果卻反過來找理由說服告白的人放棄。
「主任……」
「私底下你可以喊我湛。」高湛插話。
「……喔，不對，主任。」可惡，差點上當。「你應該不乏戀愛對象吧？」
根據丁明穗的八卦情報，高湛本身就是朵超大桃花，也不知怎麼的，女人或許都喜歡這種酷酷的男人吧，再加上他容貌帥、條件好、身材棒，多少女人想佔據他身旁的位置啊。
高湛點頭認了。這點倒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那就對了，你要什麼女人沒有，干麼挑上我？」言下之意就是她很倒楣耶。
「你要听真話？」
「當然。」
「真話是，我對你一見鐘情！」
鏘！這一回白璐沒把茶給噴到高湛身上，而是手上的茶杯落地——碎了！
她被告白了！她被告白了！她被告白了！
但她卻一點欣喜都沒有，反倒覺得驚悚恐怖，甚至無法入睡。
白璐在舒適的大床上翻來覆去，有點賭氣，難得可以免費入住那麼高級的Villa套房，卻因為高湛而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強烈懷疑他根本是以戲弄她為樂，看她情緒起伏像乘坐雲霄飛車般，他大概會樂不可支吧。
白璐睡不著只好起身，推開落地窗，赤腳走到私人泳池畔，她卷起睡衣褲管，在泳池畔坐了下來泡腳。
雙腳踫觸到冰涼的水，因為心情低落而感到全身燥熱的她頓時感到一陣舒暢。
可一想到高湛……
唉，她的嘆息聲在靜謐的深夜分外清楚。
又不是沒談過戀愛，她干麼為這種事情傷神，不過她的戀愛經驗並不豐富就是了，打小到大就那麼一次。
大學時跟同班同學日久生情，兩人從大二開始交往一直到畢業共三年，這三年當中兩個人也不算特別甜蜜，但至少有伴，牽牽手、摟摟腰、親親嘴這情侶間該做的事都有，但很奇怪的是，彼此間卻很難激出熱情。
大學畢業後，男生听從家人的安排到國外留學，她則是放棄廚師夢進入傳奇，一開始兩人還會透過E-mail或臉書聯絡互動，結果才過了三個月，她卻收到男生寄來一封文情並茂的「電子情書」。
說是情書其實有點過了，內容大抵都是在回憶他們過往三年的甜蜜。坦白講，有些細節她都不復記憶，也記不太起來。信件的最後，他還說，和她交往的歲月將會成為他生命當中最美好的時光。
當下，她還真看不懂那封信的涵意在哪里，只好關掉E-mail，準備換衣服上班去，但當天晚上睡覺前，她交往三年又零三個月的男友透過臉書私訊系統跟她提出分手。
難怪他會說自己會成為他生命當中最美好的時光……這句話可以解釋成因為已經是過去式，納入回憶當中，所以才有可能成為「最美好」，不過她對「最美好」的定義有點意見，既然是最美好又何必另尋他人呢？
剛開始她當然不願意分開，直到後來見面談開了，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男生跟某位日本女留學生看對眼了，這件事還是他一時不小心說溜嘴，自己承認兩人正打得火熱。
她當下懂了，也清楚遠距離戀愛本來就不會有什麼完美結局，再加上兩個人之前的愛戀度實在不夠濃烈，自然無法持續下去。
她祝福他，兩人非常平和的分手並且成為朋友。
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腦袋不適合太復雜的回路問題，唯一的一段戀情除了缺少熱情以外其余的狀況都不錯，足夠她應付。
但高湛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他那個人本身就很聰明且復雜，跟她恰恰好相反。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呢？
壞了，是真的壞了，糟糕透了。泡完腳回到床上，白璐很努力想把高湛給推出腦海，卻怎麼樣都沒成功。
一見鐘情？他還真敢講。
請問，誰會對一見鐘情的女人這麼凶、這麼壞，每天拿一堆公事資料壓榨她、折磨她？！
請問誰會欺負喜歡的女人，一天至少三次拿冷眼看她，拿酸語說她，害她真的考慮過要辭職。
高湛這樣真的很變態！
白璐又從床上坐起身，把一旁的抱枕當作是高湛發泄。可惡，自己變態也就算了，干麼還來惹她，害她失眠一整晚。
發泄完，她想起明天一早還要面對高湛，兩個人要一同搭高鐵回台北，喔喔，饒了她吧，她到時候可能會一顆心都提到喉頭……
好煩啊，白璐抱著大抱枕倒回床上，很沒形象的滾來滾去，就這樣一直到黎明時分，她才昏昏沉沉的睡著。
等白璐醒來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她看了一下時間，嚇到差點滾下床。媽啊，已經快十點了，雖然昨天高湛並沒有言明今天幾點要回台北，可是以他工作至上的態度，應該不會允許下屬睡到快十點吧？！
白璐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盥洗換衣，收拾行李，匆忙到連頭發都忘記盤起，急急忙忙趕往大廳。
結果當她氣喘吁吁的抵達時，飯店的經理卻告知她，高湛一大早就離開了。
「高主任深夜接到總裁來電，要他前往歐洲處理緊急事件，他一早便離開先趕回台北了。」
白璐錯愕，她煩了一整夜，任何假設的狀況都沒發生，因為他離開了。
她是松了口氣沒錯，至少她今天不用尷尬的面對他，可是她的心頭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卡住一樣，對于高湛什麼話也沒留就走人，其實是有一點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