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乃娘緊跟在羅管家的身後,步履匆匆的在偌大的甄府里轉悠著。水榭歌台,雕梁畫棟,鳥語花香,仿若人間仙境。九曲橋,飛檐亭,秀回廊,碧波湖,處處巧奪天工,引人入勝。我猜,這甄家若不是有財就是有勢,或者財勢兼備,才能有這般的家大業大,在亂世中維持著難得的奢華。
在前進的路途中,不斷的有丫鬟和小廝朝羅管家恭敬的彎腰行禮,看來這管家在甄家的地位聲望還挺高的。不過,那些人在看到我和女乃娘的時候,眼底都有著濃濃的疑問,拉長著脖子想探個究竟,偏又礙于羅管家在場而作罷。
我默默的打量著這甄府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暗自忖度,我從來沒有想過,小昭親娘的本家竟是這般的富庶。不由得暗問,既然如此,又為何落得孤女與女乃娘相依為命的淒慘苦境呢?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還是有不為人知的隱情?我內心的好奇一直在冒泡,亟欲得到一個答案。
我們一直不停的往里走,大約走了一刻鐘,終于來到一處雅致的園子里,這里與剛才所見的又大相徑庭,顯得樸素自然,沒有那麼多人工堆砌的美景,在通往大廳的徑道兩旁種滿了翠竹,秋風拂過時,揚起沙沙的響聲,連空氣中也是清清爽爽的。
等我們繞過庭院里雕刻精美的巨石屏風,走進了廳堂里以後,羅管家就說,「我去請二老爺出來,你們先在這里等等,別到處亂跑。」
「那就麻煩你了!」女乃娘欠欠身,有禮的回道。
他沒讓我們坐下,我跟女乃娘也只好站著。我四處打量著周圍,廳堂的正中央並排掛著梅蘭竹菊四幅字畫,畫風遒勁,實乃上品。而家具的擺設也是很簡單的,梨花木的桌椅,少數的瓷器珍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從簾子里看進去,擺在偏廳里的幾大櫃子書籍,對于我這個愛書成痴的人來說,它們可是比真金白銀還要吸引人。看來,這個二老爺也是個愛書之人。
女乃娘見我一直盯著那些書看,微微的笑了,說,「以前听人家說,這血緣啊是離不了的,現在看這話不假。二老爺愛書不說,還有啊,小姐以前一見了這書就離不開眼了,不過……」她似乎還想對我說些什麼的時候就剛好被人打斷了。
「珍娘,你說,嵐兒已不在了?!這是真的?!」這是人未到,聲已聞,聲聲急切。
但見羅管家打了簾子,恭敬的退在一旁,然後一個滿鬢白發的老者從內堂里匆匆的走了出來,人還沒有坐下,就滿臉急色的問著女乃娘。
女乃娘一見了來人,立刻哽咽了起來,眼眶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聲音顫巍巍的回答道,「二老爺,是……是真的,小姐她……」女乃娘說到這里,竟再也說不下去了。
聞言,那老者的面色青白交加,看向女乃娘的眼神充滿不可置信,聲音略高的問,「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端端的人兒,怎麼說沒就沒了?是不是那混賬待他不好?哎,你別光顧著哭,給我好好的說!咳咳……」他在說話間一時急岔了氣,不住的咳嗽起來。
這位老者,應該就是女乃娘口中的二老爺,我的外公了。而且,照他這般熱切的樣子,看來應該也是極其的愛護女兒,竟是連女兒過世了也不知曉,甚至,是不知道有我的存在,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眼尖的羅管家麻利的上前捋著老者的背脊,勸慰道,「二老爺先別著急,人都來了跟前,還怕有什麼不清楚?」然後他又轉眼看向女乃娘,稍顯嚴肅的說,「珍娘,你從前在府里的日子也不短,還不知道規矩麼?在主子面前哭什麼?還不快些跟二老爺說清楚道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下,連我也正色的提起精神來想听听看,小昭的父母究竟是怎麼了。女乃娘把這層秘密蓋得嚴嚴實實的,讓我多年來都不知道內情。
女乃娘被羅管家一斥責,這才收了神,用袖子胡亂的擦著眼淚,向眾人緩緩的道出當年事情的原委。原來,在小昭六歲那年的某一天,他們一家遭山賊進屋洗劫,因女乃娘及時的拉小昭躲進暗格才幸免于難,不過,等她們再次出來的時候,早已天地變色,男女主人都遭逢不幸,小昭也因此成了一個孤兒。
一場令人不勝唏噓的慘劇。可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女乃娘說的話有些不妥,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不過當時我也沒太在意,轉眼了忘了那點疑問。而那二老爺聞得女兒慘遭橫禍,早已經老淚縱橫,哪里會深入思考她的話。
「那麼……她就是嵐兒的閨女了?來,過來我瞧瞧!」二老爺朝我招招手。女乃娘推一推,我便被動的到了他的面前。
我定楮的望向這位突然出現的外公,他看起來年邁,不過精神矍鑠,身體也算健康。只見他慈愛的將我看了又看,模模我的發絲,眼眶微微的濕潤,有些失落的嘆氣,「果然很像嵐兒年輕時的樣子啊!哎,怎麼就落得這般的下場,听羅管家說,她還不會說話,這又是怎麼回事?」
女乃娘聞言才緩緩的解釋道,「小小姐從前也是曉得說話的,想必是受了賊人的驚嚇,後來才不願開口的。」
听了女乃娘的話,我的心里也泛起了異樣的疼痛,沉甸甸的,像壓了快大石,小昭,怕也是在逃避吧?這麼小的年紀就要經歷這種人間至痛,換做是大人都是難以承受的。不過六歲……不就是我穿來的那年,難道是跟這件事有關系?
外公嘆了嘆氣,說,「既然他們早已不在了,理應回到甄家來,由我們來教養才是,你們就先住下來吧!」
「二老爺,我看這事得先和大老爺說一聲才行吧,畢竟……」那羅管家瞟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二老爺捻著胡子,沉吟道,「嗯,你說的不錯,是該先說一聲,大哥回來了沒有?」
「剛才小子來報,說大老爺已經回府了!」羅管家答道。
「那好,你帶她們下去去梳洗一下,換身體面的衣服再去,我先去跟大哥說一說!」外公吩咐完就立馬起身往外走去。
「是的,二老爺!」
接著羅管家就帶我們到一間廂房里,命人拿來了兩套衣服讓我們換上,然後就帶我們去到主屋的大廳。
這里與外公那里樸實的風格不一樣,裝飾得很氣派,富麗堂皇,處處都透著尊貴的氣息,可是美則美矣,卻少了一點靈魂似的,總之,我不是很喜歡。而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也讓我感嘆,自己的第六感是無比的精準的。
只見外公已坐在一旁,不過他的臉色有些難看,而主位上坐著的是一個看起來比外公年長,穿著藏青色錦袍的老人家,他此時擰著兩道白眉,神情嚴肅的看著我們。
「在外頭野慣了,連規矩也不會了?」那老頭雖然白發蒼蒼,可是說話時中氣十足,還有著不容人置喙的威儀。
女乃娘臉色一變,趕忙拉著我跪下來,伏地身子,恭敬中帶點怯懦的說,「奴婢見過大老爺,大老爺萬福!」
「嗯,這就是那個丫頭?」我听著上方的人如是問。
「是的,大哥。」
「你,抬起頭我看看。」
「昭兒,快點抬頭!」女乃娘蹭蹭我的手臂喊著,于是我听話的跟著抬起頭來,看向主位的人。
「嗯,那眉那眼,果然是很像我們家的孩子。」那老者,按理說應該是我的大伯公,滿眼精光的審視著我,緩緩沉吟道。
我跪著的膝蓋有些泛疼,看他那打量的目光似乎在看貨品似的,讓我很不舒服。他似乎對我無畏的眼神有絲絲的驚訝,看向我的臉色柔和了一些。
「是啊,大哥,她真是十足的像嵐兒呢!」外公在一旁附議,似乎是想幫襯著說好話,可惜事與願違。
見那大伯公眸色一沉,身子震了震,怒吼著,「閉嘴!別跟我提起那個忤逆女!我甄家沒有這種不知羞恥的子孫!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氣!她現在死了倒干淨!免得污了祖宗的名聲!」
這番話說得難以入耳,令外公和女乃娘臉色大變。我也暗自心驚,雖然我娘不是他的女兒,可好歹也是甄家的小姐,怎麼說得她是甄家的仇人一樣難堪?又是什麼事不知羞恥?
外公斂斂心神,順了順氣,這才喃喃的說道,「大哥,以前的事不說,現下……昭兒畢竟也是甄家的子孫,總不能讓外人說我們持家不仁德厚道,連一個孤苦的孫女都容不下吧?若真這樣,等閑言閑語一出,會損及甄家的名聲的……」
我想,外公定是很清楚他哥哥的脾氣,有言在先,如果他好面子的話,定不會容不得我留下的,要是真的厭惡我,礙于名聲,也頂多視而不見而已。
果然,那大伯公听了外公的話,思量了一會,冷哼一聲,「你這話說的也沒錯,我們甄家素來慈善,容不得別人碎嘴說三道四的。那好,羅管家,你來安排她們,總之別讓人說閑話就是了。」他頓了頓,又說,「對了,也別讓她在我跟前出現!」然後就不再看我一眼,拂袖離去。
「是的,大老爺!」羅管家躬身答道。
等大伯公走了以後,外公扶起我,說道,「羅管家,我看,你就把她們安排到嵐兒之前的院落住吧,畢竟那也是她娘親曾經住過的房間。」
「這……二老爺,那處園子大老爺早吩咐上了鎖,恐怕不是很合規矩……」羅管家遲疑的說道,面有難色。
外公板起臉來,聲音頗為嚴厲的催促著,「現在在這個家是不是我說的話就不算數了?我吩咐你怎麼做就怎麼做,大哥若責怪下來,自有我來擔待!你盡管去辦就是了!」
「是,是。」興許是沒見過外公發火,那羅管家垂下眼,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只得勉強的應承著。
「對了,你吩咐下去,昭兒雖只是我的外孫,卻也是這個家的表小姐,切不可怠慢!若被我發現誰敢對她有什麼不敬的,仔細他們的皮!」外公想了想,又添了一條吩咐。
那羅管家只好無奈的領命而去。
這下,大廳里只留下我、女乃娘和外公三個人。
外公低嘆一聲,關心的拍拍我的肩膀,「你伯公啊,是愛之深責之切,你不要太在意了。當年他也是極疼你娘親的,只可惜……算了,時至今日,說這些話也沒用,你趕了這麼些天的路,早點去歇息吧!」
我點點頭,便扶起女乃娘,跟在外公的身後離開了這個冷冰冰的主屋。
女乃娘說的沒錯,大伯公為人嚴肅,一絲不苟,外公卻是老好人,仁德善心。也許是血緣使然,也許是因著他話語里濃濃的關切,讓我想起了在現代愛我疼我的親人,我感覺到了他真的是我的外公,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