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燈會那天回來以後,我一直都睡不好,極為的淺眠,有一點聲響就醒。有時甚至是夜不能寐,只要一閉上眼,在黑暗中就會浮現出一雙深幽似海的眼眸,狂傲而犀利,滿是自信的神采。那越想越覺得熟悉的光彩,似乎和記憶中的一雙深邃的黑瞳重疊起來。
因為連日來的睡眠不足,讓我總是頂著一對熊貓眼出現在大家面前。小柔不知道我為什麼失眠,還以為我是為了那晚走散的事在內疚,所以想盡辦法的開導我,而我又沒辦法跟她說清楚是怎麼回事,難道跟她說,我為了一雙眼楮睡不著嗎?
「啊!我又贏了!常勝將軍是我也!」小柔的白子瀟灑的一落,我的黑子軍團當下全軍覆沒。她雀躍的笑出聲來,粉臉嬌俏,艷若桃李,燦若朝霞。
相形之下我就失色許多,只好皺著眉頭,無精打采的把黑子扔回木罐里。
朝她擺擺手,在紙上寫道,不玩了,我本就對圍棋不在行,總是你贏,沒一點意思。寫罷,擱筆,又長長的嘆了口氣,轉眼望向窗外,接近中秋,滿園剔透的梨白早已沒了影蹤。
小柔搖搖食指,笑燦了一雙慧黠的瞳眸,「你呀,不是不在行,是心不在焉,整天魂不守舍的,哪里來那麼多的煩惱?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無奈的聳聳肩,搖搖頭,啞口無言。我自己也不知怎麼解釋,為何最近這般的心煩意亂,難道真是因為那個奇怪的面具男子的出現?可是,我也不認識他啊?哎,真是怎一個亂字了得?
「好了好了,怎麼老唉聲嘆氣的,要不,我跟你出府去轉悠一下,看看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小柔拉拉我的手,貼心的說道。她自上回出了門,來了興致,總是不管不顧的就拉我出門,大家礙于她的身份,也沒有敢阻止的。不過女乃娘卻說,大伯公對我頗有微詞,叫我多自己注意些。
我正想回絕她,說我沒心情的時候,彤兒走了進來,身後還領著一個標致的丫頭。只見那丫頭捧著一個蓋著紅色絨布的托盤,徐徐的走到我的跟前。
我狐疑的看著彤兒,她是誰?
彤兒機靈的對我說,「小姐,這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環娟兒姐姐,給你送禮來了!」她口中的夫人,正是表哥的娘親,我的舅母大人。
那娟兒嗔了彤兒一眼,才對我福了福身子,不疾不徐的說,「表小姐,這是夫人吩咐奴婢拿來給你挑選的,請過目。」她說罷便掀起了托盤的絨布,我定楮一看,上面竟是款式各異的簪子!
這是要送給我的?我有些愕然,這個舅母我只見過一面,還是我剛搬進西廂的時候,自此她就再沒有出現過。听女乃娘說,舅母在我娘還沒離開甄家前就嫁進來了。她是關中名門世家尚氏的千金,大方得體,持家有道,而且恪守閨訓,不多听不多言不多做,事事以夫家為先,若無要事,是連園子的門都不出。在我僅有的印象中,她就像是一個典型的古代婦女,矜持,溫婉而穩重。
只是,好端端的,她怎麼給我送禮來了?況且我總是散著發,不需要發簪來點綴,既折騰人又麻煩。
見我滿臉的疑惑,小柔沒好氣的用手指戳戳我的額頭,一副受不了的模樣,「你這個小迷糊,該不會是忘了,下月初八,是你的十五歲生辰吧?我看伯母是要你選及笄時戴的簪子呢!」
我一拍腦門,才想起來,對了,八月初八是小昭的生辰!以前在柔陽小村莊時,因為窮,沒有銀子,所以每年生日只是吃兩個雞蛋就作數了。還有……及笄?差點忘了,古代女子滿十五歲時就要行成年禮,加笄後表示已經成年,可以談婚論嫁了,所以及笄意義重大。我的爹娘已不在,理所應當的由親人中家世好有仁德的女性長輩來張羅及笄禮了。
不過,成年?嫁人?才十五歲啊,我光想想就一陣惡寒,在現代時,十五我在做什麼?總之,肯定不會有定親結婚的事情發生。
見我出了神,小柔像招魂似的在我眼前擺擺手,笑道,「你滿了十五就是及笄,是大姑娘了!再這麼迷糊,小心嫁不出去!」
聞言,彤兒和娟兒不約而同的掩面低笑,弄得我不好意思,尷尬的皺皺鼻子白了她一眼。
娟兒定定神,說道,「夫人說了,請表小姐隨意挑,若都喜歡的話,全要了也可以,不過,定要選一支是在及笄行禮當日用的。」
我把目光放到托盤上,舅母送來的簪子色彩各異,材質也各不相同,有點翠簪,鎏金鳳羽簪,珠花簪,也有色澤圓潤的木簪等等。不過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一直通體潤白的白玉簪子,上面雕有梨花細紋,式樣簡單大方。也許受了娘親的影響,我也越來越喜歡梨花了。
小柔也看得眼花繚亂的,嘆道,「看起來都很漂亮呢,挑得眼都花了!你喜歡哪一支?」
我最後把手指定格在那支雪白的梨花玉簪上,拿到手中,覺得它通體溫潤冰涼,雕工細膩,越看越喜歡。
「嗯……你喜歡這支?」小柔托著下巴問我,我微笑的點點頭,就是它了!
「好看是好看,只是,會不會太素了呢?」她也拿到手上細看了一下,有些遲疑的問道,「選個顏色鮮艷些的可能會喜慶一點吧?」
我搖搖頭,這種素色又大方的樣式正好,而且花色剛好也是我喜歡的。
娟兒笑道,「表小姐要不要再選幾支,以後挽發時,簪子是少不了的。」
我笑著回拒,好東西一件就夠了,不要貪得無厭,若我真的全都選了,就是自己不知禮數了。
就在這天傍晚,外公來了嵐園看我。
我從小柔那里學會了沏茶的方法,正好露一手給外公瞧瞧。
外公安坐在椅子上,慢慢的端起杯子,用杯蓋輕輕的攤了下,抿唇喝了一口,直贊道,「不錯不錯,沒想到你這茶藝也學得這般好,少棠說你好學又聰慧,看來果真如此,外公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我隨即彎開一個笑容,謙虛的搖搖頭。若放在現代,或許我還沒那麼多的耐心學這學那的,可是,在這里生活枯燥無味,自己不找點事情做,可是會悶壞的。
外公那雙似乎飽含風霜,卻睿智無比的眼楮直視著我,嘆道,「你娘及笄仿若是昨日的事兒,怎麼眨眨眼,竟也到你及笄了,真是日子催人老啊!我這把老骨頭也不中用了……」
我揮筆寫道,哪里的事,外公身子還健朗著呢!
他慈愛的揉揉我的發絲,「本來我想大肆宴請賓客,讓大家都來觀禮,知道我有一個這麼乖巧秀致的孫女的。可是,你也知道你伯公脾氣倔,為著當年的事耿耿于懷。正巧府里又在張羅若兒的婚事,我們也不好擰他的意思。你就在西廂行及笄禮可好?你放心,外公定給你辦得體面順當,不讓人笑話的。」
我笑著搖搖頭,寫道,外公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其實,儀式不重要,有親人在身邊昭兒已經很滿足了。
我很了解大伯公的意思,心里,更是慶幸,幸虧沒有鋪張,十五,就是意味著成年了,若讓大家都知道了甄家還有這麼一個待嫁的女兒,豈不危險了?
外公大聲說道,「怎麼不重要?你也是甄家的子孫,還在外頭受了那麼多年的苦頭,總之及笄一定要辦得妥當才行!我孫女及笄豈能隨便了事?」
…………
「我現在看著你是越來越像你娘。還有,這手字也是越寫越好了,聰慧比之你娘更甚,哎,誰能想到……」看外公那副哀戚的樣子,肯定又是想起我娘了。我不自覺的模模自己的臉,難道自己就真的那麼像娘親?
我忍不住問,外公可有怪過我娘?
「怪?也許吧……當年她就這麼一聲不吭的走了,就像把我心頭的肉生生的刮了去。你不知,當年你娘可是東郡有名的才女呢,多少人踏破門檻就為了見她一面,你大伯公也寵她寵得緊,誰知道後來會……哎,其實父女倆哪來的隔夜仇?真的要怪,就得怪我沒本事,在這個家做不了主,才讓她不得已的出此下策,還年紀輕輕就……」
外公說著說著,不禁老淚縱橫,那苦澀的話讓我的心也開始發酸,難受得緊,安慰不得,只能拿手絹輕輕的替他拭淚,可是,淚涌如泉,心傷難掩,是怎麼也沒辦法抹去的。那晚我們兩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過往中,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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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行禮當日,我天沒亮就起床,沐浴更衣,小柔則幫我梳妝打扮,在我的要求下,只是上了淡妝。待頭發疏整齊,穿上舅母送來的那件端莊麗雅的褥裙後,就來到了西廂的正廳。舅母早已在廳中等候,主持行禮大小適宜。
前來觀禮的人不多,應該都是外公的朋友,此外是小柔,還有女乃娘,她養育我多年,也是勞苦功高,一見到我,都忍不住的哭了,又因今天是喜慶的日子,只能是強忍著。而大伯公那房人只來了個無關緊要的人,讓外公氣了很久,我和表哥勸了好久,才阻止外公去東廂找晦氣。
等吉時到了,便由表哥頌吉詞,然後是及笄中要求的三加三拜。在場的賓客都屏息靜氣,耐心的觀看。
舅母親自為我梳發綰發,再拿起梨花玉簪穩穩的插入我的發髻中,以示禮成。
小柔早就對我解釋了及笄的過程,所以我在行禮時並沒有遇到困難,也沒出差錯。不過,看似簡單的步驟,實際上是把我狠狠的折騰了好一番,我整個過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還要換上幾身衣服,如此看來,古人真的很重視及笄,既莊重又謹慎。
小柔看我行禮過後就癱軟在軟榻上,便取笑我說,「不過是個簡單的及笄禮,怎麼就把你累成這樣了?」
簡單?我失笑,行個禮要了近大半天的時間,繁復得要命,重要的是這關乎外公的面子,不能出一絲的差錯,弄得我的神經緊繃,待一放松下來,整個人就變得軟綿綿的了。
她隨意的看看堆在一旁的禮盒,皺著眉說道,「照我說,是他們偏心才對。甄若的及笄禮我也去了,比起你的就隆重的多了,那時很多王公大臣都來慶賀,光是記錄禮單就花了好幾天功夫呢!現在甄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張羅她的婚事,當然就撇開你不管了,真是不應該!」
我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消消氣,拿過紙筆寫道,我不打緊,倒是你,我看你似乎不太喜歡她,可別忘了,她將來會是你的小姑子呢!
小柔杏目圓瞪,不滿意的嚷嚷道,「誰稀罕當她的嫂嫂了?她啊,自以為才貌無雙,總是眼高于頂,都不把人放在眼里,那德行讓人看了就不舒服!」
我看著小柔一直喋喋不休的在數落大房的人這個那個的缺點,不免有些擔憂,她跟甄少的婚期也不遠了,還沒嫁,就有如此大的成見,這樣的婚姻,會幸福嗎?
總之,不論怎樣,我的及笄過去了,這一年,是我來到古代的第九年,剛滿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