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玥,這藥好苦,我不喝行不行啊?」長秀歪斜的靠在床頭,皺著眉哀哀的看著我,對我手里的藥一臉嫌棄的避而遠之。
現在他臉上的紅腫淤青都已經漸漸的消退,只剩下淺淺的痕跡,還差內里的調養了。不過能如此精神奕奕的跟我較勁,估計也快好了。我故意板起臉,聲音冷冷的對他說道,「良藥苦口利于病,不吃藥你還想好?給我快點乖乖的喝了它!」說罷便把藥遞到他跟前,他嗅了嗅,推開藥碗,偏過臉像個孩子似的直搖頭。
我冷哼一聲,看向他的眼神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這種傷若不是切實的好了,等以後會有後遺癥的,當然不能依他的性子亂來。
「我已全好了,不用再吃藥了!你瞧,我老虎都能打死幾只,是真的大好了!……哎呦!」他見我不悅,急急的叫嚷著,為了昭示自己「好了」,好像露一手,結果彎胳膊的時候動了舊患,便痛得齜牙咧嘴的,好不可憐。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不肯做讓步,再次把藥碗端到他跟前,「快點趁熱喝,待會涼了藥效就不足了,難道你還要我再煎一碗不成?」我無力的嘆著氣,這種勸藥的戲碼幾乎每天都上演,長秀一向是無畏任何的苦,卻獨獨害怕中藥的苦澀,吃藥跟要喂他毒似的,實在艱難的可以。
「呵呵,不知何時長秀已成了大夫了,快比我要厲害了啊……」就在這時,一臉戲謔的孫大夫和仲孫先生緩步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我起身向他們見了禮,「孫大夫,仲孫先生。」再看長秀,他的臉早已紅通通的,被孫大夫的話困窘得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我……不是……哎呀……拿來!我喝就是了!」他一把奪過我手里的藥碗,閉起眼楮就一股腦的喝下去,急的差點嗆了喉嚨,連連咳嗽,「哇,苦,好苦!」
「哈哈,我之前給你包扎敷藥的時候也沒見你喊過一聲苦,怎麼吃個藥就叫苦連天的?」孫大夫沒有惡意的笑話著長秀,弄得長秀無地自容,緋色的臉憋著氣,把被子往臉上一蒙,躲著不敢看我們。
「孫大夫見笑了,他就是使小孩子性子才這樣,你們別跟他一般見識!」我收拾好藥碗,順著孫大夫的話打趣他道。
「誰是小孩子了……」他在被子里還不依不饒,悶悶的說。
孫大夫含笑著上前拉下被頭,在床沿上坐下來,細細的拉過他的手給他把脈,良久後笑道,「嗯,看來真的已經大好了,只需再調養幾日,你就真能上山打老虎了!」
「是真的?」長秀喜出望外,似乎看見了光明遠大的前程。
「我孫妙手還能說假話?」孫大夫輕拍了下他的額頭,笑意盈盈。
靜靜的站在一旁的仲孫先生也感受到長秀的喜悅,同樣淺笑連連,不過他卻一直沒有說話,我偷偷的斜看過去,只見他深思的眼恍惚得出了神似的,像是有什麼心事。
轉眼間已是顯仁三年末,長秀的傷在悉心的調理下也好了七七八八了。仲孫先生仍一如既往的深居簡出不知是因為忙碌,還是因為長秀也不再需要醫治,孫大夫已經很少來這個別院。而且他即使來了,每次也是急色匆匆,面容冷肅,看起來多數不歡而散。
這一日,我才從茶房出來,便看見孫大夫擰著眉頭,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越過院子順眼看去,仲孫靜月佇立在軒窗前,眉目在斜陽的映襯下愈發的豐神俊朗。
他似乎也看見了我,微微揚起淡笑,清雅如水,似乎一直未發生過令他動容的事一樣淡然。我忽然有個惡趣味的想法,不知到底要是什麼樣的事,才能讓他倏然變色呢?
我也對他回以微笑,轉身回到茶室,利索的沖了一壺好茶,朝他的書房走去。也許是知道我要來,書房門扉光明磊落敞開著,而他早已靜候在炕桌旁,翹首以待。
我也落落大方的走進去,仔細的擺好茶具後,緩緩的為他斟上一杯。頓時茶煙裊裊,一室芳香,為冬日帶來絲絲的暖意。
他優雅的端起被子,仔細的輕抿了一口,才輕緩的說道,「還是你泡的茶好喝,齒頰留香,讓人留戀。」
看他極為欣賞的我的茶藝,我心里也樂開了花,卻還是說道,「是先生過譽了。」在說話時我眼尖的看到在炕桌上還有一盤未曾下完的棋局,想來孫大夫剛才是在與仲孫先生下棋,卻不知因何不歡而散,竟還在落子的中途就離開了。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也瞧見了那盤殘局,輕笑的看著我,「你不問發生了何事?」
我輕輕的搖搖頭,垂下眼簾,為自己滿上一杯後才對他說,「先生若是想說的話自然會跟我說,若不想說,我問了只會自討沒趣不是?我這人不大喜歡盤根問底。」不能說沒有好奇,可是我還沒有那個資格去理人家的私事。
他听完我的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想到了些什麼,失笑道,「你這丫頭!年紀小小的,說起道理來卻都是一套一套的。」
我立即不滿的嚷嚷道,「先生,你年歲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叫我丫頭似乎不妥吧?」難道我給人的感覺都是長不大的?誰見了我都丫頭丫頭的,連長秀那小子也是,沒大沒小,似乎我還是孩子一樣。
「大不了多少?你說說看我今年幾歲?」他興趣盎然的看向我問道。
聞言,我細看他白皙的臉龐,質樸恬靜,無一絲細紋,于是喃喃的說,「嗯……我說不準呢,反正先生肯定是很年輕。」
「那日听長秀說你滿了十八吧?我大你整整一輪呢!不是丫頭是什麼?」他突然伸手一刮我的鼻梁,而後見我愕然的瞅著他,他才頓覺自己做了什麼,臉微紅的輕喃道,「對不住,是我一時忘情了。」
不會吧?他已經三十出頭了?
看著青衫磊落的他紅著臉跟我道謝,我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這個我總是認為難以親近,臉上從來只有淡笑,氣度沉穩的人,一下子變得平易近人了許多。這好比一株清雅的君子蘭,看似淡漠,可當它願意為你開放時,芳香撲鼻,風華盡顯。
那時我卻只能胡亂的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不再敢直視他。
他不經意的捻起一白子,像是為我解困,忽而轉移話題的問我,「你會下棋麼?」
「只會一點點。」我剛才瞄了一眼,白子已經鎖定了勝局,而且是完勝的那種,在他面前自然不敢吹噓。
他暗嘆一聲,「那你來陪我把這局棋下完吧。」
我說,「我猜孫大夫是因為這棋下得不好,才氣沖沖的走的吧?先生乃是過中高手,小玥怎麼敢獻丑呢?」
他只是笑了笑,已經端了白子再下一城,沒有對我的話做出評斷。果然,他本就不想繼續說這個話題。我無奈的取來黑子,深思了好久,才放下一子,那頭他已經利落的再下了一子,速度快得我無法招架,而且依我淺薄的棋藝,根本無法起死回生。
最後,我輸了七子,只是還不算太難看。
「嗯,不錯,不錯,如果是依孫兄的平日的下法,估計會輸得更多,我沒想到你棋藝這般出色。」他滿意的對我笑笑,再重新將黑白子分別放回缽盂里。
「我只是學過點皮毛。如果不是先生的下發太保守,我可能會慘敗呢。」我方才見他似乎每下一步都留有余地,明明有出奇制勝的妙招,卻從來不用,真真是奇怪。
「哦?保守?連你也這麼認為?」他挑挑眉睨視著我,若有所思。
也?誰也這麼說了?難道孫大夫?
我向他點點頭,不過我說的是棋,而他似乎話里有話。
「不知……小玥你是如何看待隱士?」他把棋盤挪到一邊,雙眼望向窗外開得燦爛的傲骨寒梅,卻又不像在看景,總之,深藏如水,讓人無法探尋。
「先生為何問我?我不過是一介女流,根本不識什麼大事。先生怕是問錯人了……」我淡淡的回道。
「連我也不知,就是想听听看你的想法。」
「其實我也不大清楚,不過以前曾經听人說,隱士有真隱士與假隱士之分,是獨善其身,還是兼濟天下,端看他是想出世還是入世罷了。」以前看書時也曾經見過,隱士很多是伺機而動的謀臣,歸隱不過是求志,真正的隱士,該是不問世事,可以拋開塵世羈擾,甘心與青山綠水為伴。
「你方才說錯了呢……」見我不解,他便輕笑一聲,「我沒有問錯人,你說得不錯,隱與不隱,是關乎心之所系罷了。不過……想與不想,卻總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情。有時,是時勢所逼啊……呵,原來我也不過是個假隱士……」他最後一句話似在自嘲,而且一臉深思難解。
我識趣的默不作聲,靜靜的坐在那里。我看著他風雅如蘭的深沉,忽而想起,似乎在顯仁三年時仲孫靜月還是閑雲野鶴,似乎是因了一件什麼事,才被明王招攬在門下,難道他在煩惱的就是這事?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其實不是問我,可能是想找一個听眾,或者是一個肯定的答案,而我,正巧在他的身邊罷了。
不過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妙,正巧如此,踫巧那樣,人生就多了很多的未知,變得五彩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