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秀忘情的緊緊拉住仲孫先生的袖子,神色急切的追問著,「先生,你真的可以幫我找到哥哥嗎?難道你認識他?那他現在在哪里?過得好不好?他……」
我笑著搖搖頭,與仲孫先生對視一眼,把長秀拉開一些,緩緩的勸說道,「你一下子問先生這麼多的問題,讓先生怎麼回答?」這麼多年都能熬過去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
不過先生沒有介懷,只溫和的拍拍長秀的肩頭,和煦的說,「我倒不是認識你哥哥,不過我知道孫兄他認識,我想他現下應該還好,你不用太擔心。」
「孫大夫?」長秀驚異道。
聞言,我也斂眸沉思著,此時高平應該已為明王府上的食客,如果孫妙手認識高平,那是不是代表了孫妙手也是明王的人?那他日前請托先生出仕也是受明王支許的?那時我還不知道,原來恰恰就是高平向明王舉薦仲孫靜月的。
就這樣,我們的離開因這個意外的發現而擱置下來,並沒有離開別莊。第二日一早,孫妙手還親自來到園子里,這次來找的不是先生,而是長秀。
他拉著長秀左看又瞧的,就像是自己的兄弟似的滿眼的欣喜,不住的低嘆著,「沒想到你竟是泰安的弟弟……真真是巧了!」
長秀因知曉了親兄的消息,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攏嘴,連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唇邊勾起淺淺的笑弧說,「是啊,我也沒想到呢……孫大夫真的認識我哥哥?」
「當然了,我們可是知己好友!我常常听他念叨著還有個失散的弟弟,卻沒想到原來就是你啊。那天我看著你身上的胎記就覺得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現在才知是曾听你哥哥提過。我真是老糊涂了,白白耽擱了這麼些日子!」孫妙手拍著自己的額頭歉聲說道,「你現在身子都好全了麼?還有什麼不妥一定要跟我說,不然你哥哥知道了不得跟我搏命?」
長秀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笑著說,「嗯,都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先生,我也不知到孫大夫你認識我哥哥。他最近還好麼?我很想見見他。」
「他?自然是好了,就是心里一直惦記著你的下落,郁郁寡歡,怪自己沒照顧好你。現在好了,我已經讓人快馬加鞭的把你的下落傳到邑寧,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你別急!」
「邑寧?哥哥怎麼會去那里?」長秀有些驚訝的問著。
「泰安阿,現在可厲害了呢,成了明王府的記室,自然是在邑寧了,這沒什麼稀奇的。況且明王為人和善,等知會了他以後,你也就可以搬去和你哥哥團聚了!」孫妙手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瞟向我和先生這邊,似乎話里有話。
先生似沒察覺,只微眯著眼淺笑不語,喝著我泡的茶,一派閑情安逸。
孫妙手見狀不悅,臉一沉,不著痕跡的擰著眉,隨即舒展開來,便偏過頭不再看先生,只對長秀說,「長秀,、到我府上去住一宿如何?府上今日請來了城中‘謫仙樓’的名角兒來,保管好看,你若想點戲也成。」
長秀一听兩眼放光,謫仙樓的角兒功底好,名氣也足,他自從看了一出後,就念念不忘的,幸得今日,怎麼會錯過?
不過他為難的看著我,我笑說,「孫大夫盛意拳拳,你就別推辭了,去吧!正好我又听不懂,正好留在這里照料先生。」
我垂下眼,心道,看來孫妙手是跟仲孫先生在置氣,故而只請長秀,若連我也去了,會顯得先生孤弱無助的,雖然他看起來不像會這麼容易受打擊的人。不知為何,我就想這麼做。況且孫府家大業大,定然規矩眾多,長秀是孫妙手的座上賓就不說,自己去也只是個陪襯的,還是識趣的推拒了。
「可是……」長秀還是猶猶豫豫的,遲遲不應。
最後還是我半推半哄才把他說服去了孫府。我想,孫妙手請不動仲孫先生出仕,若連長秀也要在此流連,那就擺明了抹他的面子。
這下,偌大的別莊,除了幾個粗使下人,就只剩我和先生了。心,好像忽然空了。以前長秀天天在我跟前晃悠,還像個老媽子似的嗦嗦,我還嫌棄他麻煩,可現在他一不在,好像把歡樂也帶走了,周圍靜悄悄的,一絲生氣也沒有。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城西的佛寺還願。古寺鐘鳴,香客絡繹不絕。年初時,我就來此許了願,希望長秀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現在他找到了親哥哥,應該也算是找到依靠了吧,願望已成,自當酬神。
我還願出來的時候,竟意外的踫到了仲孫先生,他似乎是才從禪房出來的。見了我,先是一鄂,隨即淺笑開來,和煦如陽。我沒想到,他竟然喜歡參禪?
他徐步向我走來,輕緩的說道,「原來一早就不見你,是來這里了啊……」
「我是來還願的,那先生呢?」我和他邊說邊向外走去。
「我有幸與主持大師結了佛緣,所以來此向大師請教一些事的。」他淡淡的說道。
「原來如此,那是先生有福氣。」
他彎起淡淡的笑弧,問道,「小玥……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問這話時帶些猶豫,似乎不知是否該問出口。
「打算?」我被這個問題問倒了,我要有什麼打算?于是不自覺的抬眸看向他,意外的撞進一泓深潭里,幽深似海。
「我是說,若長秀真的回到他哥哥身邊的話,那你該何去何從?」他沒有規避,大方的與我對視,眼底一片誠然。
何去何從?對,一直以來,我都和長秀相依為命,這日子才過得下去。我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只一味的替長秀高興了,完全忘了,若長秀一走,我呢,該怎麼辦?自己一個人在這個雖活了十幾年,卻依舊陌生和不安的古代生活?
我難堪的偏開臉,咽了咽口水,才慢吞吞的說,「我也不知,或許回去大雜院,繼續的過我的日子吧……」
「哦?就你一個?難道你不想跟長秀一起去邑寧?」先生訝異的問。
我緩緩的說出我的想法,「邑寧不是不好,可是長秀哥哥畢竟是做官的,我也跟去不太適合,如果為我亂了規矩,也讓長秀和他兄長難做人。況且,官家地方,也不是想怎麼的就可以怎麼樣的。」我喃喃的低語著。
明王是何許人?天家皇子,朝廷重臣,手握兵權,他善待高泰安,是因高泰安有著過人的學識與計謀,長秀是他弟弟,明王自然也會安排,可我只是個閑雜人等,難不成還舌忝著臉跟著人家?而且……依我看,那明王府也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住在甄家就已經讓我吃不消,如何應付得天家貴冑?
我的目光直視著前方的長街,路有盡頭,可是自己的未來,卻總是抓不住,每一次才想安定下來,卻又變數叢生。
「那你有什麼願望?」
「我?」不知為何,我似乎沒有對先生存著戒心,盡管坦誠的說,「如果手上寬裕些,我會開一個酒樓,獨自營生,自給自足,不用與人爭,能安安定定的過日子就好了。」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出頭不易,若能自己有個安生的地方,已然是萬幸了。我現在還算是年輕,得為自己將來打算,總不能到老了還在靠編著不值一文的竹籃子潦倒生存著。可是,我也不可能為了過上好日子,隨便找個人依附,我的自尊,我的觀念,都不會允許我這樣。
「酒樓?」仲孫先生低聲重復著,若有所思。
而後,我跟先生覺得時候還早,就一同去了茶樓喝茶聊天,他似乎對我想開個酒樓的想法很有興趣。我也不知為何,就一頭熱的跟他說我的想法,設計,兩人熱切的討論著,好像真的煞有其事一樣。不知不覺,已經日落西山,我們還渾然不察。直到一個杏林堂的藥童來到酒樓尋著我們,才得知已經入夜了。
于是匆匆的回了別院,一回去,才進了大堂,便看見孫大夫一臉煩亂的在廳中來回踱步,而長秀則是坐在一旁,繃著個臉,不發一語,見了我們進來,還怨憤的把頭轉向一邊,不理不睬的。
這是怎麼了?我跟先生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聳聳肩,皆不明所以,倒是孫妙手一見了先生,就焦急的快步迎過來,看了真切,才似松了一口氣,對先生說,「我以為,我以為……哎呀……」他一拂袖,跺跺腳,滿臉猶豫,最後才忐忐忑忑的說,「仲孫兄,這幾日是我不對,不該逼你太緊,如此……如此不就和那些人一樣了!?可你知道我也是,也是為了你好……」
仲孫先生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莫非……孫兄以為我是遁逃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奈何他反駁得太快,反而透出了自己的緊張,燈火下,臉紅如霞。
「哦?不是這個意思?」先生難得的調皮起來,「那孫兄肯定是認為我就是個小氣的人,一直惦記著這些事?」
「不是這樣的……」孫妙手才想反駁,見到先生淺淺的笑容,才知被他戲耍了一番,「好哇,你竟是在戲弄我!」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先生朗聲大笑起來,他似是想通了什麼,整個人豁然開朗起來,顯得神采奕奕,一反過去數月的沉靜。
我思忖著,莫非他是參透了一直困擾他的事情?
先生忽而看到還在一旁悶悶不樂的長秀,于是問,「長秀?你怎麼了?不舒服?」
長秀沒有轉過身,只對著牆上的水墨畫,負氣的說,「我沒事!」這種語調,沒事即是有事了,只見孫妙手為難的看向我,欲語還休,我愕然的看著他的背影,難道是在惱我?可我沒做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啊……
「長秀?」我試著輕喚了一聲。
「哼!」他冷哼著嗓音來回應我,果然,是在生我的氣。
我向孫妙手求救,他才緩緩的解釋著,「這孩子,一回來見不著你就急得到處嚷嚷,以為你丟下他一個人走了……」他說完還尷尬的看了眼先生。
我失笑,這一大一小,竟還擺這個烏龍,以為我跟先生離開了?這是什麼邏輯?我走到長秀的跟前,拉拉他的袖子,他一甩,我再拉,他又甩開,發著脾氣。事不過三,我也不管不顧,轉身就要走,那小子卻忽然轉身在背後抱住我,帶著鼻音的喊著,「不要走,小玥不要走……」
要知道將來穆朝赫赫有名的天威大將軍幼時竟然會哭鼻子,不知編纂穆史的人會不會還把他的傳寫得這般的傳神?
我斂斂神,把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撫道,「你慌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能到哪里去?」不禁想起先生的問題,天大地大,我該何去何從?
「總之,總之我不要和你分開!」他的手倏地收緊,本來手勁就大,都捁得我快透不過氣來了。
「好好好,我哪都不去,天天在你面前晃悠著,行了不?」這小子,也不知力道輕重,估計快清淤了。
孫妙手被長秀的孩子氣弄得發笑,而先生只是一臉深思的看著我們。不過,我那時顧著安慰長秀,也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