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言 邪君獨寵 大雪滿弓刀

作者 ︰ 蘇景軒

袁家本世居關中,乃世家大姓,名門望族。先祖袁烈曾是慶朝的護國大將軍,驍勇善戰,屢立奇功,因此聲望極高。而後家族日漸沒落,袁家便舉家遷至邑寧,家世大不如前,受盡冷眼,平寂了許久。直到如今的當家袁清正重新走上朝堂,一切又都不一樣了。說起來,他還是穆朝的開國大功臣。

元隆六年,景帝趙熾修東郡離宮,民怨四起,他非但不休止還橫征暴斂,縱情聲色犬馬。在一次圍獵時遇上猛虎襲擊,霎時無人敢擋,而當時只是一個小護衛的袁清正卻一馬當先,奮勇擒虎,這才救了景帝一命,得到景帝的贊賞,加官進爵,袁家才重新回到了權力的中心。然後袁清正又得了平定叛王趙謙的首功,是以平步青雲,一直官拜至大都督,顯赫一時。

及後幾年間,生性多疑的景帝越來越不信人,動不動就在鑾殿上鞭笞,射殺朝臣,有很多直言敢諫的忠臣都因此獲罪受死。有一次不知何故,景帝忽而要取太守蕭世乾的命,是袁清正替他擋下一箭,在景帝前力挽狂瀾,才保住了他的一條命,不過,袁清正也為此落下了腿疾。

我沉思著,心道,這袁清正與蕭世乾究竟是什麼樣的交情,竟然敢冒死向景帝諫言保住他?而且他既是蕭世乾的救命恩人,又官盛一時,為何如今卻甘為庶民?

不禁憶起穆史里說過,穆軍勢如破竹,直搗邑寧,得忠直之士相助,順利佔據皇城,勤王正道。可京畿之地,布防甚嚴,他們攻城為什麼這般順暢?大都督手握兵權……莫非是里應外合?嗯哼,這「御影」二字,實在是耐人尋味。

如果真如袁清正所言,他只是一介布衣商人,那袁恭行斷斷不會有這等凌人的氣勢。畢竟,民不與官斗,那顧公子口氣大得要抓人封鋪,家里來頭應該也不小,袁恭行卻不把他放在眼里,背後勢力可見一斑。

「小玥?小玥?你又在想些什麼?」忽而,一直大手在我眼前晃動,拉回了我的心思,我抬眼一看,先生正沒好氣的瞅著我,不知是否在惱我在談話間走神了。

我撲哧一笑,調侃他道,「難道這世上還有先生看不透的時候?」不是我夸張,實在是他太厲害,不管是史書所言,亦或是坊間傳談,他都是如天人般的存在。

「小玥有所不知,越是心明如鏡,清透如水的人就越是難看透。」他把茶盞放下,輕嘆了一聲,接著又說,「而你,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我愣了愣,而後斂下自己的心思,抿著下唇,淡淡的笑望著他,說,「瞧,先生這邊說看不透我,那頭又說得出我是如何如何的人,您這話是自相矛盾呢!我哪里有那麼厲害,不過是個在平常不過的人了。」只除了,我是穿越而來。

仲孫先生沒再說話,只是定定的睨著我,墨黑的眼眸深沉似海,坦蕩得讓我不敢直視,只好尋了個借口,朝外看去,接了個無關的話題,「這天還真的說變就變,昨日還是暖陽高照,今日卻是靄靄沉沉,叫人適應不過來了……」沒有太陽的天空,總是少了那麼點生氣,昏沉的雪天,更讓人提不起精神,除了冷,還是冷。

就在這時,聞得朗朗的笑聲由遠及近,側望過去,只見穿著一身華白長袍的袁恭行快步向我們走了過來,嘴上勾著淺淺的笑弧,似乎心情不錯。

他到了我們跟前,先行了個見面禮後,才慢慢的坐了下來,「先生和姑娘好興致,竟在冷天里賞雪,不過可要注意添件厚衣裳,別染了風寒才好。」

我突然想起,身上的這件披風還是他細心吩咐下人添置的,于是就感激的說了句,「謝謝袁公子關心。」

他笑著搖搖頭,自己斟上一杯茶喝了一口,似不經意的問道,「先生,恭行敢問一句,你們可是打算在邑寧置業?是想做什麼買賣麼?」

聞言,先生皺皺眉,收起笑意,端著杯子的手緊了緊,不解的看向他說道,「對,有這個想法,不過並未施行,你是怎麼知道的?」

連我也暗暗訝異,在邑寧開家酒樓還只是我與先生的初步打算,他又是如何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的?

只見袁恭行的笑了笑,似沒發現先生的不悅,不以為意的說,「這高記室高大人都能把主意打到到我袁家門下,我怎能不知?若不是先生這般人物,他又豈會如此費盡心思?想必不出三日,他便會尋來莊里,把京城最好的鋪子都挑來供先生挑選呢。」或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語氣里帶著淡淡的嘲諷。

高記室?不就是明王府的高平,長秀的哥哥?我和先生對視一下,無奈的嘆氣。就那稍稍的一瞥,我就知道素來不輕易動怒的先生生氣了,他一向和煦如陽的眸光變得清亮熠熠,卻冰冷如寒冬飛雪。不用問,這肯定是孫大夫告訴高平的了。怪不得他們至今請不動先生,連品性脾氣喜好為何都還搞不清楚,以為只要把最好的待遇放在面前,別人就該覺得高興,感激涕零麼?別人我不知道,可先生一定不會。

士為知己者死,不知己,又何須鞠躬盡瘁?

先生緊抿著唇,微微想了想,然後對袁恭行說,「你且再看看,若覺得不是樁好買賣,盡管不應承,無須理會我的。」

「恭行亦知先生必不會如此勞師動眾的。不過,若先生真要置業,可千萬別忘了找我,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先生您說是不是?」袁恭行夸張的眨眨眼,笑容可掬的對我們說道,十足一個貪財的生意人。其實,他的言外之意,卻是要盡力的幫我們,畢竟依袁家在邑寧的人脈財力,要做什麼不成?

「然,如何少得了你的幫忙!到時可別嫌棄我麻煩就行了……」先生這時也舒展了眉宇,淡笑開來。

接著大家又說笑了一會,都是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風花雪月,不過我知道先生是在找機會向他告辭的,不知為何,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可當先生剛要切入正題時,院子外頭匆匆的跑進來一個小廝,我認得他,是貼身跟著袁恭行的家僕。只見他滿臉焦急的朝我們奔跑而來,可是積雪已深,他一個不留神便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口初雪,哆嗦著,可眼楮還是望著這邊,不停的喊著,「少爺少爺!」

袁恭行劍眉一凜,拂袖冷聲呵斥道,「急什麼?難道沒見著有貴客在?沒規沒矩的,成何體統?」

那小廝一慌,才急急忙忙的爬起來,顧不得滿身被雪水濕透的冰涼,只忐忑的垂頭行禮,說道,「見、見過仲孫先生和沈姑娘……」

「好了,有什麼事這麼一驚一乍的?」袁恭行不耐煩的揮揮手,沉聲問道。

「少爺,外頭,外頭……」他極力的想平心靜氣的說,反而弄巧成拙,半天才說出一句,「少爺,顧大人帶著顧三公子來了,老爺吩咐小的請少爺和先生快些去前堂!」

什麼?他這話可是讓在場的人都鄂了一下。顧大人?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方才先生還跟我說起了昨日的那位公子,他的父親正是重臣顧連鑫,尚書左僕射,當前穆帝蕭世乾跟前的紅人,據先生說,他也同樣是柔陽起兵的功臣。

這個人我也略知一二,好像他在前朝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官餃,想必後來是一路追隨蕭世乾發了跡,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他此時找上門來,莫非是因我們昨天讓他的兒子沒了臉面,今日來找晦氣的?

我們三人也不敢輕視,于是匆匆的步向前堂,每個人臉上都若有所思,嚴陣以待,看來,這個顧連鑫也讓人忌諱三分。

步履匆忙間,我不由自主的打量著眼前身形頎長端秀的袁恭行,雖家產萬千,卻無一絲紈褲子弟的不可一世,年少輕狂的同時又深沉內斂,不免讓我聯想起一個許久不曾見過的人,也是這般的年少老成。大抵出身大家的人,都會養成這種性格吧。只是,同樣是有功之臣,為何袁家跟顧家的際遇會相去甚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有空得請先生為我解惑才是。

不過,無論我們如何天馬行空的揣測,任誰都不會想到,映入眼簾的會是這麼一番景象。在白雪皚皚的空地上,一個身著官袍,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臉嚴肅的筆直的站立著與身旁拄著拐杖的袁清正說話,時不時還微微點頭,連聲稱是,想必就是那顧連鑫了。

而在他不遠處的雪地上,一名清秀的男子赤膊著上身,手高高的舉著荊條戚戚的跪著,細看之下,竟然是昨日威風八面的顧公子。他此時已經被凍得臉色發白,嘴唇泛紫,身子哆嗦著,頭發上,肩上都已摞上了積雪,光是看著都知冷得嚇人。他不經意的抬頭,見到我們的身影,反而掙扎著想起身,卻被他的父親摁壓下來,冷冷的橫了他一眼。

那顧連鑫也瞧見了我們,竟是親自的走過來,笑意盈然的對先生說,「這位想必就是仲孫先生吧?老夫特意帶這逆子來給你負荊請罪,他年紀小不懂事,有眼不識金瓖玉得罪了先生,還請多多包涵!」說著的同時又厲聲對顧三公子呵斥,「孽畜!還不快過來給先生磕頭認錯?」

袁恭行眼里閃過玩味的笑意,一瞬不瞬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顧公子,滿眼嘲諷。那顧公子也不甘示弱的反瞪了他一眼,不過,他還是乖乖的往先生這邊磕了頭,吶吶的咕噥了一聲「對不起」,不情不願的。

先生閃了閃身子避過去,連聲說,「顧大人,靜月受不起令公子如此大禮。再說,昨日僅是一場誤會,您不必如此介懷。」

「是,是。先生海量,自是不會跟無知小兒一般見識。」他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人扶著已經凍僵了的顧公子下去。

接著他又拱手行了個禮,對立于一旁的袁清正說,「袁兄,今日多有打擾,還望你別見怪。全因我平日疏于管教,這小子才會這般的目中無人,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我今後定會嚴加約束,讓他好好的改改!」

那袁清正擺擺手,不甚在意的說,「誒,丁點兒大的事,就不用跟我見外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還不知我的脾性?我不會在意的,不過禍從口出,顧兄還是多留意些,免得日後闖出大禍來。」

顧連鑫點頭贊成,可那眼里分明是輕蔑的不放在眼里,神色陰騭,三角眼小鼻子,一看便知不會是個正派的人。何況同是出言不遜,可他只叫他兒子給先生賠禮,對著顧家卻是用交情敷衍兩句作數,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後來我想,若他真的對管教兒子上了心,也不至于讓袁清正一語成讖,釀出彌天大禍來了,那不是在雪地里裝模作樣的磕個頭賠罪就可以了事的。

他客套的寒暄了幾句,便跟先生說借一步說話,先生不便推辭,就與他進了一旁的回廊里,不知說了些什麼。

袁清正看著他們的背影,深深的嘆了口氣,又拄著拐杖,緩緩的往內堂走去。

我跟袁恭行遠遠的站在一旁,似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由始至終並未被放在眼里。

只听見他冷哼了一聲,「哼,管教?京城里誰不知他將寵妾的兒子縱容得無法無天的?這般裝模作樣的來賠禮道歉,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鬼心思!憑他就能請得動先生?簡直是痴人說夢?」

我被他這冷然無情的語氣驚得倒抽一口氣,他似乎這時才意識到我還在他身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攢著拳頭輕咳兩聲,垂眼說道,「沈姑娘,這里風大,你的衣鞋也被雪水浸濕了,回去換身衣裳吧。」說完也跟著轉身離開了,獨留我愣愣的站在那里。

呼嘯的冷風疾馳而過,寒冷得讓人發怵,我卻已沒了感覺。才到邑寧,就已經不得安生,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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