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言 邪君獨寵 心字已成灰

作者 ︰ 蘇景軒

玉奴的笑漸不聞,聲也漸消,一抹道不盡的悲涼在寂寞的空氣中蔓延開來,觸動了我心底里最柔軟的那根絲弦。

當我忍不住想轉身的時候,長秀一把挽住我的手臂,明亮的大眼里帶著一絲絲我看不懂的驚慌,我定定的凝視著他,輕輕的掙了掙。而他只是嘴張嘴合,卻沒有再說話,終歸還是放了手。

接著我回過頭,看見玉奴的臉頰上也帶著微腫的青紫,鼻子里還不停的流出血水。不過他似乎沒感覺到痛楚,那好看的唇緊緊抿著,本來奕奕有神的眼眸此時暗淡無光,正一眨不眨的瞅著我,似乎蘊含了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就像從前一樣,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到他跟前想替他拭去血痕,可是這回他沒乖乖的等著我,而是負氣的偏過頭輕哼了一聲,自己用袖子胡來的亂抹一通,純色的錦袍上頃刻間染上了點點紅梅。

長秀在我身後冷聲的說著,「哼!拽什麼拽?好心沒好報!小玥,咱別理他!我肚子有些餓了,不如先去吃飯吧!」說著他就不由分說的推著我往前走。此時,周圍看好戲的人見已經無趣,也就漸漸的散去。

于是我沒再看玉奴,只是故作好奇的問著長秀,「嗯,我听說這附近有家館子不錯的……」

長秀彎起了笑弧,即刻表現得興致盎然的,「你說的是醉福樓是不是?那里的菜色確不錯!走走走,我帶你去嘗嘗!」

我微微點頭,頓了頓腳步,就由著他拉我走了。我想,身後的人,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醉福樓,弦歌迢迢,觥籌交錯。

甫一進門,我便能猜到,這里定是達官顯貴,富家子弟的聚首之所,目之所及,都是些穿著錦衣玉袍的公子哥兒,見不到一個平頭百姓的身影。我側頭輕睨了一眼長秀,見他只是翹首盼顧,在尋找有無空位,想必是很熟悉這個地方。我暗嘆一聲,看來只短短的兩個月,他已適應了邑寧繁華似錦的生活了。

那里頭眼尖的伙計一見了長秀,馬上露出了世故的笑容,笑眯眯的討好著說,「高公子!好久不見你來了,快請往這邊來!」

長秀也客氣朝他笑了笑,隨口問了一句,「樓上還有位子嗎?」

「這……」店小二難為的說著,「公子來的不巧,這會子樓上都滿座了……哎呀,其實在這里也不錯,還亮堂一些,等小的給你勻個好點的位置行不?」

長秀正想說些什麼,一把低醇的聲音從我們身後緩緩的傳來,略帶著些冷意,「那本王的位子也都讓給別人了?」

那伙計定楮一看,立刻嚇得哆嗦著身子,結結巴巴的回道,「勇王殿下……小的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您的位子一直都留著呢!怎麼會給別人?」接著他又被長秀狠狠一瞪,似乎里外難做人,于是艱難的開口說,「那各位是在一起用膳麼?」

「是。」玉奴淡淡的說。

「不是!」長秀氣急敗壞的說。

玉奴只是笑了笑,絲毫不理睬長秀的別扭,只俯在我耳邊說道,「這樓下總是人來人往的,怕你坐得不自在,不如還是到樓上去,怎麼樣?」

我往四周看了看,的確是客滿盈庭,于是輕輕頷首應承,這時卻發現手心忽然被捏得生疼,我稍稍的蹙起了眉峰,狠狠的瞪了一眼罪魁禍首,一臉不服輸的他才吶吶松開手,不情不願的跟著我們上樓。

天家面子果然是不同凡響,才剛一掀了菜牌,不一會兒,精致美味的佳肴就已經擺滿一桌,色、香、味俱佳,令人食指大動。只是,三人都沒有動筷,尷尬的面面相覷。我嘆了嘆氣,率先執起筷子先吃了起來,這樣,坐在我身旁的兩人這才被動的應和著。

極為尷尬的一頓,兩個人面無表情,別扭的不發一言,而我就像個磨心的。

在我悶聲的埋頭吃飯的時候,碗里忽然多了一抹紫紅,于是我訝異的抬眼,只見玉奴笑著說,「你先嘗嘗這道‘紫陌芙蓉’,是他們的鎮店之菜,很不錯的。」

紫陌芙蓉?我仔細一看,應該就是用茄子為主料的一道素材,可惜了呢,我根本不喜歡吃茄子,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吃?對不起自己。不吃?那會抹了玉奴的面子。

就在我犯難的時候,長秀譏誚彎起了唇,幽幽開口,「呵呵,我還以為你跟小玥有多熟呢,竟然連她不喜歡茄子的味兒都不知道!」他說著就從我碗里把茄子夾了過去,大大的一口吞了,得意加上挑釁的看著玉奴。

玉奴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怔忡的看著我,喃喃道,「是真的嗎?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不喜歡吃這個……」

「不要緊的,畢竟從前我們都沒機會同桌而食,不知道也不出奇。」我連忙安撫他道,繼而回頭狠狠的瞪了眼長秀,問,「我听說你不是被你哥哥送去書院進學了,那今日怎麼得空出來?」敬為說那書院似乎管理得很嚴,輕易不讓弟子出門的。

「這……」長秀似沒料到我有這麼一問,愣了愣,才遲疑的道,「我,我知道你早已到了京城,所以就跟師傅告了假想來看你。結果我跑去了御影山莊,他們又說你去了西市,于是我就等在這兒了……」

「真的?」我見他說話吞吞吐吐的,便有些狐疑的看著他,他居然不好意思看我了,這小子該不會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而玉奴則是一絲得意的淺笑漾在嘴邊,若有所思的樣子。

長秀沒再說話,只輕咳了兩聲就埋頭吃了起來。

不過沒過多久,就有聞得急匆匆的腳步聲從樓道里傳來,接著就听見急促的敲門聲,一個年輕的聲音在門外大喊,「二少爺!二少爺!您在里面嗎?」

二少爺?我左看看右看看,一時還會意不過來,這里誰是二少爺?

長秀倏然變臉,「 」一下猛踢開椅子站起來,先尷尬的看了我一眼,隨即快步走了出去。門開了以後,又緊緊的閉上了。

我只隱約听見——

「二少爺,我快頂不住了,樊師傅說午後就要來查閱課業,這下怎麼辦?」

「啊……怎麼突然這樣?我暫時還離不開,不如你先回去再幫我頂一陣子!」

「不成不成!那我肯定會被師傅打死的,二少爺行行好,趕快回去吧……」

「……那你先等著,我去去就來!」

接著,長秀又重新的走了進來,滿眼忐忑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小玥……我……」可說了半天還是吐不出半句話來。

而門外的人又在焦急的催促著,「二少爺……」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快快的說,「小玥,我有些事得先走了……你別擔心,我很快就來看你的!還有,記住幫我跟先生說一聲,我會去拜訪他的!」他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我匆匆的問了句,「長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他沒來得及回答,就已經被那人急急忙忙的拉走了。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玉奴帶著得意的笑容跟我說,「昭昭,紫微書院的樊師傅是從來不準人告假的,他啊,這下麻煩大了。」

「這……」我愕然的瞅著他,敢情……長秀這小子是偷偷的跑出來的?我在心里哀吼一聲,他真的是太胡來了!

玉奴放下筷子,側著身目光灼灼的看著我,眼底里有著濃濃的疑問,「听他方才說……你現下是住在御影山莊?你怎麼會在那里?」

我斂下眼,慢吞吞的回答,「嗯,不過只是暫時借住的,很快就會搬走的。」我突然不敢與他對視,似乎幾年不見,他的天真已然消逝,灼人的眼眸里是讓人看不透的深沉,不再只是跟我抱怨,哭訴的小男孩了。

由重新見面的那一刻到現在,他說的問的都是關于我的事,而他的,則只字不提,是不願說,還是不能說?他似乎將自己隱藏起來了呢。

「你……」「你……」

我們都異口同聲的問,卻又同時的打住。

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問我,「你什麼時候會開口說話的?不是說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的嗎?」

我愕然的望著他,這事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自然而然的,我想起了那雙深沉如海的黑亮星眸,心底里的寒氣又「噌」一下冒了出來,只吶吶的說,「嗯,是早兩年好的。」至于是怎麼好的,我無法說出來。

「我那時突然要離開柔陽,走得急,沒有跟你說一聲,你不會怪我吧?」他又問。

走得急?我挑挑眉,細細想了想,好像也是,那段時間似乎是蕭世乾密謀出兵的階段,要保護妻兒先行撤離也是正常的。

于是我輕緩的應了聲,「嗯,不會。」答得很簡單,或者說,我是根本不知道接什麼話才好。

他笑容里染上了苦澀,「大家這麼長的日子不見,似乎生疏了呢……我不是沒有回去找過你的,可是你已經不在那里了。後來听說你投靠了東郡的親戚,可等我去的時候,又沒能見著,沒想到……你竟是來了邑寧。」

聞言,我心跳加快,擱在腿傷的手猛的抓緊裙裾,拼命壓抑住自己的緊張,問,「你,去了東郡?你怎麼知道我在東郡的?」

「嗯,二哥告訴我的,還跟我一起去的,進城以後,可他說他也沒找到你。你怎麼了?」他坦蕩的看著我。

「沒事。沒事。」我苦笑著。

果真是無所不能的明王蕭澤天!呵呵,我在柔陽的時候不就知道了嗎?這天底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他三番兩次的費神找我又為的是什麼?我從來沒有圖過他們任何的東西,為何要緊追不放?

「那……那天……」那天晚上來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二哥?可是,這話叫我如何問得出口?

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莫非我還要親自印證才肯罷休?

「那天什麼?」他狐疑的瞅著我,俊朗的眉宇間有著懾人的貴氣。

我搖搖頭,艱澀的看著他。這雙同樣深邃的眼眸,總是會讓我想起與他相似的另一個少年,不,現在不能說是少年了,他已是名滿天下的明王。

玉奴抓起我冰涼的手,可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好在終于還是讓我遇見了你,這下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我掙月兌他的手,木然的站起身來,輕輕的看了他一眼,不舍,也要舍的。他是天家皇子,我是布衣平民,本來就有天壤之別,再加之,如果那晚的人真的是他二哥,那麼我真的不想再和這人有關的人與事有任何的牽扯了。因為那夜無邊無際的恐懼總是無時無刻的向我襲來,而我依舊無法面對。

「你怎麼了?不舒服?飯還沒吃幾口呢!」他滿眼關心道,而且也跟著我站起身。

「不了,你慢慢用,我有事先走了。」我撇開眼說著,然後就局促著想要離開。

「昭昭?」他拉著我的手,不明所以。

我暗暗的咬了咬下唇,逼迫自己狠心的說出絕情的話來,「我們……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大家就此別過吧。」

他抓著我的手一緊,滿眼不可置信的問,「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見我不回答,他繼續問,「你說的……是真心話?」

「嗯!」我低著頭看向鞋尖,極力避開他審視的眼眸。

他的手頹然的松了開來,不再說話。

于是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其實,本質上我也是個殘忍的人,因為,我不想重遇噩夢。而蕭澤天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可怕的所在。

我匆匆的跑出去,沒走遠就听見他追出來的腳步聲,是以我走得更急,一出門就快步的轉入醉福樓旁邊的小巷。再悄悄的探頭時,發現他還怔怔的站在門口,四處觀望,過了好一會,又一拳重重的打在了門柱上,霎時鮮血染滿整個拳頭。

我失神的背靠在牆上,全身無力,只呆呆的仰望著蔚藍色的澄淨天空,可是,心是灰色的。

玉奴,請你一定要原諒我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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