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雪飄飄,悠然落地,更添幾分愁緒。夜長錦衾寒,我卻沒有一絲的倦意,獨自面對清冷的月光,倍感寂寥。側著身,把玩著沾了體溫的長命鎖,覺得有很多事都像這個鎖一樣,密密的鎖得緊實了,我想解開,卻無從入手。
盛極一時的沈家,抄家滅族的慘禍,江東大族的甄氏,孤苦落遢的書生,因愛出走的雙親……小昭的身世,比我知道的想象的要遠遠復雜得多。而先生避我,真的是因為愧疚自己當年的無能為力嗎?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不盡然。不過他若有心結,得他自己解開。而我希望他緩和了思緒以後能坦誠相待,畢竟如果是因誤會而分離,那真的很冤枉。
低嘆了聲,覺得多想也無用,拉高了衾被,蒙頭而睡。
是夜,寒涼如水,更夫打響了三更天的鑼,聲聲震顫,卻猶如嗚咽的悲鳴,敲得人的心鬧騰。
我睡得深深淺淺,夢境似真若假,竟極不安穩。忽然間,像被什麼扼住喉嚨,生生的斷了呼吸,我猝然驚醒,鉗制依舊戾烈,這不是夢!我瞪大眼直望向那個黑暗中的人,下意識的想撥開那只無情的手,力氣卻沒他大,雙腿在拼命的掙扎著,蹬了他一腳,他悶哼了聲,隨即壓上我的膝關節,讓我動彈不得,手上的那般狠勁加重,是要將我置于死地的!
月光照射進來,我撇到了一個不尋常反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我艱難的喊出聲來,「梁—大—虎……」霎時,感覺身前的人怔了怔,鉗制的力氣松了一些,我還沒能舒上一口氣,驀地又被緊緊的攫住。大腦逐漸的混沌,只想到一個問題,他為什麼突然要殺我?
在我以為自己就這麼死去時,他突然松懈下來,跌坐在地上,痛苦的抱著頭發狂的喊著,「你為什麼要救我啊?!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
新鮮的空氣得以灌進胸腔里,我猛的捂住脖子在咳嗽著,全身力氣都被抽干了癱軟在床。過了許久,我才能勉強支起身來,蹣跚著步子走去點亮了燭台,一室清亮。
回過身,我望見了頹然的他,那昏黃的燭光照出他的暗影,那半張遮瑕的面具泛著冷光,除了梁大虎,再沒有別人了。我退後幾步戒備的睨著他,而喉嚨里傳來陣陣撕裂的痛楚時刻提醒著我方才的驚心動魄,于是低啞著嗓音憤恨地問,「你這是發什麼瘋?」
他似不知我的憤怒,沒听到我的話,而自言自語著,「我早該想到了,他們要找的人就是你!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呼吸還是有些艱難,脖子痛得發澀,大腦也還沒有完全的恢復,想不通他的話,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怎麼了?」
他倏地抬眼與我對視,那雙眼里裝滿了我所不解的仇恨,冷然的說,「我們全村的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說你該不該死?」
我怔忡的退後幾步,很艱難才沙啞的說道,「你說的是什麼糊話?」說我害死整村的人?怎麼可能?
他冷冷的望著我,「不信!可這是事實,那天他們進村,只說要我們交出一個孩子,最後找不到,他們就燒村……火光沖天,那麼多的人都逃不出去啊,我爹,我娘,小狗子他們,都沒能活著逃出來……」
我頓時愣住了,難以置信的問,「你說,他們燒村只為了找人?而要找的人是我?你憑什麼這麼說?」先前他听見黎曜的名字就那麼激動,說燒村的人便是他,而那黎曜又跟太子蕭誠軒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敢情是太子在找人?為了什麼?
「憑什麼?」梁大虎冷笑著,「我原來也想不通我們那里有什麼值得尋的,大家都是土生土長的柔陽人,只除了你!沒想到原來你竟然是沈堯的後人!」
聞言,我臉沉了下來,愕然驚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除了先生就是敬為知道,他又從何得知?
「哈哈,哈哈,我怎麼知道?」他干笑兩聲,驀地的從胸口里掏出什麼扔到我跟前,我彎身撿起來,一張細小的紙條,只見著上面用小字寫著「此女乃沈堯之後。」
我暗暗心驚,這紙條是何人所書?梁大虎又怎麼得到的?可他沒給我繼續追問的機會,拋下一句,「你救了我一命,我現下便還給你!以後你莫要再讓我遇到!」他說著就踉蹌的跑了出去。等我回過神來再去追他的時候,早已不見了蹤影。
梁大虎就這麼消失了,怕樓里的人覺得奇怪,我便推說他已去了別處靜養。錦亮曾問我去向,我都含糊過去了,他似有疑惑,可最終還是沒再多問。
因為曾被梁大虎扼住了咽喉,脖子上淤青了一片,幸好是冬天,穿的衣服厚重,也看不出什麼,只是沙啞著嗓子疼了幾天。這卻不是最要緊的,我心里橫亙的是梁大虎的話。
我們全村的人都是因你而死!
即使我是沈堯的後人又如何?沈氏的風光早已不再,尋我何用?這點我怎麼想也不明白。若真因此而連累了那天村里數百條無辜的人命的話,讓我情何以堪啊……我苦笑著,這是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而死?
再者,那紙條告密之事也縈繞在懷。這只能說明了我的身邊有眼線,會是誰?錦亮?喜兒?郝師傅?連掌櫃?那人又是誰的眼線?我暗中觀察了幾日,這些人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現在的自己竟是草木皆兵了。其實,我真的不想這麼四處懷疑他人別有用心的,可是,我不得不防。
我想見先生,很想,很想。可等我去找他的時候,卻被告知他已回老家郢州去了。當時的我就像被打了一棒悶棍,心里堵得慌,他怎麼能就這樣不告而別?他真要因此與我決絕?
我默默的走出御影山莊的時候,踫上了風塵僕僕的敬為,他見了我,先鄂了一下,隨即又拍著自己的腦門,笑說,「你瞧我這記性!喏,給你的!本來昨日就該找你的,踫巧有些事出了城一趟就忘了,真是對不住!」他說著就拿出一封信箋遞給我。
我愣愣的接過去,一見了那熟悉的字,便迫不及待的打開來看,上面只用秀雅的筆跡寫著,「莫讓人知曉你的身世,有事可與敬為商量,等我。」
我什麼都看不到,眼楮已然模糊了,心里反復默念著最後那兩個字「等我」。是的,我所認識的先生,並不是那麼容易就退怯的人。若他是寫「就此一別,你我再不相見」這樣的話,我便是追到郢州去也要尋他問個明白的!
「小玥,你沒事吧?」敬為關心的問我。
我搖搖頭,用袖子抹了眼角的濕潤,又哭又笑的說,「我沒事的,你放心。」彌散了幾日的陰霾也因著那句溫柔的「等我」而消弭殆盡,只要有先生在,我什麼都不怕。我看著眼前一臉關切的敬為,心里更暖了幾分,其實,我身邊也不是什麼人也沒有的,我並不孤單。
見敬為還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叨擾,便先回了微雲樓。
才拐進院子,就看到喜兒,被院內的花草擋著,她應該見不到我。那時,我潛意識里不想出現,只安靜的看著她。
她抬眼望向天上,不弱平日的羞怯,嘴上漾開了一抹不尋常的笑意。這時,錦亮從堂屋里出來,見了她,大喊了聲,「喜兒,原來你在這啊,郝師傅剛才一直在找你呢。」
「是嗎?對不住,我剛才去茅房了,待會就來。」喜兒小聲的說著。錦亮听著只笑了笑,就往前院走去了。
喜兒卻沒立刻離開,而是看到錦亮走了以後,小心朝四周望了望,然後捂著嘴往屋瓦上「咕咕」了幾聲,一只鴿子落到了她的手掌心,她抓住它的腳踝,從那里取出一個小件,然後又放飛了那只白鴿,然後離開了那里。我由始至終都沒有作聲,只定定的看著那只白鴿翩然離去,它的突然出現,讓很多問題都有了解釋。
這天,是喜兒固定回家看顧病重的娘親的日子。她慣例去給每個人道別,最後是來我這的。
她給我敬了茶,過了會才忐忑的說,「姑娘,我弟弟捎信來說娘親的病又重了,這次怕是要留家里久一些……您看……」
我想也沒想就回道,「無妨,你要留多久都成,放心去吧。」再讓你回來,我就是徹頭徹尾的傻瓜。
她眼里閃過訝異,稍縱即逝,最後只吶吶的道,「喜兒先謝過姑娘了……」她朝我福了福身子便要告辭。
我接著說,「慢著!」我朝她招招手,她過來,我牽起她的手細細瞧著,她縴弱的手上長滿了繭。從前我以為她跟我一樣,因幼時孤苦身子骨才這麼單薄,如今看,她虎口處的繭子最厚,這是握劍的手吧?「這個東西擱我這很久了,如今便物歸原主,想必你心里也一直念著,小心存好了,別再丟了。」我說著就把一只小竹哨放在她手心里,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肩。
她攤開手心,見了那枚竹哨,臉色倏變,見我一直瞅著,她很快便掩去異色,小聲的答道,「姑娘,這並不是我的,你怕是尋錯人呢!」
我一直維持風度,對她的辯解置若罔聞,笑著搖頭提醒著,「快些回去吧,你娘親該等急了!」如果她真有病重的娘的話。
她訝異的望著我,嘴張嘴合的想再說些什麼,最後才神色黯然的離去。
那竹哨是很久以前我在梧桐樹下撿到的,不是什麼起眼的東西,一直被我忘在了抽屜里。昨天見她使了這玩意,我才想起它來,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原是喚鴿子來的信號哨子。我靜下心來看,才見到那竹哨里有個小小的印記,我記得曾見過它的。
他果真很聰明,懂得用這個看似怯懦實則是善于偽裝的女孩當無間道,任懷疑誰也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來,自然也不會防備她了。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侵擾我的生活,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在把竹哨還給喜兒之前,我用它喚來了一只鴿子,綁了張紙條讓它帶去。
辰時,仙波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