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言 邪君獨寵 此水何時休

作者 ︰ 蘇景軒

當我來到煙波湖時,他的人已靜立在湖心亭里,誠不出我所料,他果真應約了。

霽色蒼茫,煙波浩渺,湖上迷朦一片。他一身白衣,長身玉立在這裊裊湖煙中,猶如謫仙下凡,若是不知其稟性,也許我會以為他是個翩雅公子,奈何此人心機深沉如墨,卻是怎麼也漂不白了。白,只是他的掩護色,若想在朝堂爭一席之地,沒有這韜光養晦的能耐來掩人耳目是不行的。

我心里暗暗鼓勵自己,沈君玥,你又沒有做什麼虧心事,怕他作甚?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才從容的走近他。

未料及,此人氣場太過強大,或許他天生就是王者,喜歡掌握全局,只要他在場,那主角就非他莫屬。「你找我來有何事?」他負手背對著我,儀姿豐俊,即使僅是素衣裹身,也頗具將帥之風。而且就簡簡單單,清清冷冷的一句話便將本末倒置,倒像是在向我興師問罪了。

我頓時氣結,死死的看著他的背影,似想看穿他,冷聲譏諷的問,「明王殿下以為我有何事?你不是一向都知之甚詳?」我心里有滿腔抑不住的怒火和疑問,東郡,納妾,喜兒……這種種施與我的不堪,他就全無愧疚?竟還這不咸不淡的問我,還是他認定我無力找他晦氣?

可我還不夠了解他,這個人不喜歡解釋,亦或者說,他根本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只淡淡的道,「定親之事並非我本意,你答應與否于我亦無礙,可如今看來,這卻是你自保避禍最好的法子。」

瞧他這話說得多漂亮,敢情他肯娶我是我幾生修到的福分了?我一拂袖,冷笑著反斥,「笑話!我並未做殺人越貨之事,亦無仇家,在這太平之世何須避禍?!還真感謝堂堂明王殿下惦記我這卑微女子的安危!不過這安身立命之所我自會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若你是擔憂玉奴,且放一百個心,我無意與他糾纏,所以,請殿下‘高抬貴手’,那我就感激不盡了。」最後那句話我故意重重的說,無非強調,請他別再來侵擾我的生活,即使他是冠蓋滿京華的明王,也別做得太過分了。我忍,是民不與官斗,當個識時務的俊杰。誠然,再良善的人被逼急了也會做出始料不及的事的。

他驀地回過身,黑亮幽深的瞳眸深深的睨向我,身體繃直著冷然道,「太平?天下一日未定,就無太平可言!柔陽黎上村的幾百條人命還不夠你認清這個事實嗎?」

我怔了怔,瞥開眼回避他過于凌厲的視線,吶吶的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竟連這個都知曉?能將一切掌控于他手中,怪有人傳言他將會得了這天下。

他劍眉微揚,冷峻著臉龐說,「他們將你護得太好,私以為你什麼都不知情是最好的,卻不知這才是大錯特錯。」他似乎話里有話,似乎在說,先生他們還有事瞞著我,而且與那些亟欲找尋我的人有關?

我心情復雜,眯起眼定定的凝望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緊抿著薄唇,沉默了半晌,又驀地抓住我的手無禮的捋開袖子望了一眼,隨即怔了怔,閃過一抹異色。

我惱羞成怒的甩開他的手,怒瞪著他,「蕭澤天!你這是做什麼?可別欺人太甚!」他真以為我是花街柳巷的輕浮女子,可任他欺凌!

他對我的激怒不甚在意,甚至還微勾起唇笑道,「現下倒有些像從前的你了,你不適合唯諾怯弱的樣子。」他頓了頓,接著意有所指的道,「畢竟,沈家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做的……玉奴那里我自會約束,亦不會再安派人在你身邊,你好自為之吧!這,就當做把欠你的都還了。」

我還沒來得及追問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離開了。

我手臂上似還感到他掌心熾熱的余溫,強烈得難以讓人忽視,怔忡著抬起手,那里有一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到的疤痕。他方才看的是這個?他又是怎麼知道的?那句「欠我的」又說的是哪一樁?

本來今日是向他質問的,卻得到了更多難解的謎團,比之九連環更甚,他說的話里似乎暗藏玄機,久久縈于我心,難以釋懷。

煙波湖邊開得正盛的梨花,迎風翩然而落,轉眼間,地面上已覆了一層薄薄的白花瓣。

花雖好,卻易逝。

後來,玉奴果真沒有再出現,蕭家的人,與我再無瓜葛。而長秀則偶爾會在書院放假時找我,可每次都呆不長,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看他顧盼言語間已逐漸成熟,氣韻錚錚,說話也穩重,將來必成大器,難怪會名留史冊。

同年十二月,余容則舊部宋暉承自稱為定天王,割據一方,想與穆朝分庭抗禮。穆帝即派蕭澤天率大軍討伐宋暉承。那一仗,玉奴和長秀都跟著上了戰場。次年二月,蕭澤天在瀝襄郡大敗宋暉承,使其敗走赤剌國,投靠外族拓跋氏。

陽春三月,女敕蕊初開,隻草轉綠,又是一年春景好。

我慢慢的推開先生的房門,一室清幽的書香。人雖離開多時,可屋里擺設依舊沒變。我輕撫著桌上的筆墨,望著那熟悉的字,怔怔地出神。每當心煩意亂的時候,我都會靜靜地坐在那里,往往是一整天。

已經將近五個月沒有見過先生了。我們認識一年多來,幾乎每日都相見,哪里試過分別這麼久?尤其是確定了我們之間的心意以後,每一分的等候,都如在火上煎熬。他怎麼會都沒有消息的?是在忙些什麼讓他連只言片語都不能捎給我?

先生,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快些回來。你要我等你,我會等的,只是,你莫要讓我失望。等待得太久,會讓人的失了勇氣的。

算了,多想無益,還是去找樂兒吧。這丫頭最近成了我的開心果,听著她的歡聲笑語,總能把蔽日烏雲驅散,難怪人家常說,孩子就是希望。

御影山莊,花園一隅——

「玥姨,你瞧,我繡的漂亮?」樂兒揚起粉女敕的笑臉瞅著我,捧著她新繡的小荷包來討喜。

我拿過了細看了一會,模模她的臉蛋微笑道,「嗯,樂兒繡得很好,不過,樂兒你看啊,如果在這里多加兩針,花兒是不是會更漂亮?」我邊說邊耐心的手把手的教著。她再過些日子就是七歲了,敬為便開始讓人教她女紅和琴棋書畫。

只見她甜甜一笑,「對哦,玥姨真厲害!」

踫巧敬為巡視商鋪回來,也跟著稱贊樂兒幾句,樂得她合不攏嘴,笑眯眯的跟著丫鬟吃點心去了。接著敬為喚人上了沏了雨前新茶,與我在亭中品茗,這就是我最近的生活。

「樂兒越大長得越像她娘親了,只可惜啊……」敬為直直的望著樂兒離去的方向感慨道,「她如今開朗了許多,這還多虧你的幫忙。」

我板起臉來,「這是什麼話?你我之間還須這般客套?再說了,若不是有你們在,我這日子也不知怎麼打發呢!」我頓了頓,接著又說,「敬為,人雖要念舊,可總是要往前看的,都過了那麼多年,即使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也煙消雲散了。」他似乎一直對某件事耿耿于懷,我直覺著跟樂兒娘親的死有關,可這種事也不好開口,只能輕言撫慰了。

他落寞的淺笑,神色黯然,「你不懂,有些事,不是我想忘就能忘得了,或許將來下了黃泉,亦不能釋然。」他說著說著,見我愣愣的瞅著他,訕笑一聲,自嘲道,「瞧瞧,我又說些糊涂話了!不過是胡言亂語罷了,你別放在心上。」

我試探性的問道,「你……不考慮再為樂兒找一個娘親?」他少年喪妻,膝下無子,又擔負著這一族的榮譽,將來由何人繼承?

他鄂了一下,幸好沒有生氣,只搖頭嘆道,「一生中得一知心人已足矣……樂兒她娘,終歸是我對不起她,若我再娶,她九泉之下會不得安息的,她啊,小氣得很呢。以後這家業,找族中有能力的後輩繼承便可,即使是我父親,也是同意的。好了好了,咱別提這些了。」

我倒沒想到,敬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一生一代一雙人,究竟是怎麼一段纏綿悱惻,刻骨銘心的感情,讓他如此念念不忘?可我不便多問,便扯開話題問道,「對了,還是沒有先生的消息嗎?」敬為的人脈甚廣,總比我胡亂的打听要來得合適。

他瞅我一眼,搖搖頭,「沒有,先生的消息只到了瀝襄郡就斷了。」

我聲音隱不住高問,「那里不是在打仗嗎?他怎麼還去?」心里開始焦急起來,斷了消息,是出了什麼意外嗎?

他連忙安撫我道,「瞧,我遲遲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會這樣。你別擔心,此次瀝襄之戰是穆軍勝,明王又仰仗先生,肯定也會護他周全的。再說了,先生才智過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我勉強的笑了笑,心卻怎麼也安不下來。

這時,連尚前來報信。

自那時我告訴他微雲樓有內應的事,他便默不作聲。可等我再來時,他的貼身小廝已換人,不再是東富,而是連掌櫃的佷子連尚,也是個機靈的小伙子。東富似乎還在山莊里伺候,卻不再跟在他身邊了。我沒有多問,心里不免嘆息,這世間的真真假假,皆已看不透了。

只見連尚在敬為耳邊低聲說著什麼,敬為竟慌了神色,不時的看著我。

我按捺住好奇心,等連尚走了,再問道,「神神秘秘的,發生了何事?難道是先生的消息?」一想到這可能,我就緊張得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敬為看了我好一會才說,「真讓你猜對了,先生他回來了。不過……」

他話起話落,卻不知我心里已幾番折騰。我著急的追問著,「哎呀,做什麼吞吞吐吐的?算了,我自己回微雲樓去!」我話說完就作勢要走。

誰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沉聲道,「小玥,先生他沒有回微雲樓。」

我愕然的僵了僵,愣著低聲問,「他沒回去?那他在哪里?」他的臉色怎麼這般沉重?莫非……我激動的抓著他的袖袍,「難道是先生出事了?還是他受傷了?」那瀝襄郡一役,據說也是苦戰,先生去那里分明是受明王所邀,受了池魚之殃也不一定的。

他搖搖頭,我頓時松了口氣,可他下一秒的話答非所問,卻讓我連魂都被打散了,「小玥,先生這次是奉聖旨而回的,他和華妍公主……他們下月將要成婚了。」

我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于是尷尬的反駁道,「敬為,這時候你還開我玩笑?這怎麼可能?我知道仲孫家世代與皇家聯姻,可是那畢竟是前朝的事了……」

偏偏敬為卻用無必認真的語氣說道,「小玥,我沒有開玩笑,這是千真萬確。據說他今日清晨才到的邑寧,午後皇榜就已張貼了……」他殘酷的逼著我接受一個我根本無法接受的現實。

「轟」一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再听不到任何的話了。

我忘了自己後來還听了什麼,說了什麼話,也不知道是怎麼離開山莊的。敬為似不放心我,一路跟著。而我卻不管不顧,只一個人一直在大街上走著。

忽然看見了一群人圍在官府張貼皇榜告示的地方竊竊私語,我便木然的走過去,見到「賜婚華妍公主與仲孫靜月」時,像是有什麼要坍塌下來,砸得我體無完膚。三月暖春,卻從骨子里透出無盡的寒意,痛徹心扉。

我哭不出來,竟看著他的名字想笑。明明是他叫我等他,不過才半年,怎麼就物是人非了呢?

我不相信,不相信!可盡管我不想承認,那這諷刺的皇榜又是什麼呢?這個世上,沒有第二個仲孫靜月了……

春風拂過,卻吹不散春愁,只余一地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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