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等我真下定決心要救他時,又發現另一個問題——要把他安置在哪里?帶回村里肯定是不行的。這里畢竟不是穆境,他的身份攸關,一旦出了問題可是會連累整條村的人的。對了!我忽然想起,之前大雨天的時候為了躲雨,我意外的發現了一個小山洞,剛巧就在前面的不遠處,興許可以先讓他到那里。
拿定主意以後,我就彎下腰嘗試著搬動他的身體,可那時他已完全失去了意識,憑我文弱的力氣根本沒那麼大的能耐能扶他走那麼遠。我微微想了想,以前露營的時候學過編竹藤的方法,于是用隨身帶著的匕首割了些粗大的藤條編了簡易的藤席,等再抬眼,已是日落西山了。我艱難的把他推到上面去,然後用盡吃女乃的力氣,千辛萬苦才把他拖到那個山洞里。想到他全身已經被溪水浸透,捂著傷口只會讓傷勢越來越嚴重,我又跑去附近揀了些干柴火,用火折子燃起了一個小火堆。
盡管我折騰了這麼久,可他還是沒有醒過來。透過火光,恍惚間映出他斑駁狼狽的身影,奄奄一息的躺在雜草堆上,這跟我印象中的他大相徑庭。初識時的倨傲沉著,再見時又淡漠深沉,這個一貫高高在上的明王,總是意氣風發,在舉手投足間俾睨天下,何曾會在人前這般脆弱?
再看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刀傷讓人觸目驚心,本已干涸的血痕因長時間的搬動而崩裂,繼而漫出血絲,又被濕漉漉的盔甲粘著,傷口已開始發炎腐爛。我心道,得先把濕衣服月兌下來才行,只是,他畢竟是……
想了想,我深深的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我本也不是思想迂腐的古人,難道還能拘泥于男女之防?我拿定主意以後就開始幫他月兌下外身厚重的盔甲,當露出里面已是血衣的中衣的時候,我倒抽一口氣,因為近距離的看,才見到他背脊上其中一刀深得見骨,破碎的棉衣已經粘附其上,與血肉混為一體,再加上其他的傷,簡直是慘不忍睹。他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還能留著一口氣,這本身就是奇跡了。
我將匕首放在火上烤了一會,然後再小心的把衣服跟他的皮膚分開,等完成這項重任時,我已是滿頭大汗。然後又去小溪洗了帕子,替他擦干淨傷口上的沙土和血跡,如是幾回。這時,他的傷口已經清晰可見,很深,很深,而且是在背後,看來是躲防不及才會中招。只是依他的能力,應該不至于受這麼重的一擊。難道是內奸所為,所以才猝不及防?我突然冒出這個可怕的念頭。可是素聞他治軍甚嚴,旗下的有識之士都是他誠心求得的賢士,誰背叛他?
名與利,往往使人瘋狂。
幸好如今是夏天,他暫時赤著身體也不至于會冷,他人一直不醒才是最大問題。而且看這傷……該把腐肉給去了吧?可是我身邊也沒有可麻醉的藥散,也沒治傷的草藥,貿然而為之,會不會間接把他「 嚓」了?光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這可就難辦了,如果不想曝露他的身份行蹤,那就意味著不能請大夫來,該怎麼辦呢?
我慢慢的站起身,動動發酸的腿,不經意間瞥向那張蒼白得沒一絲血色的臉,也許因為簡單處理一下,他的呼吸順了些。接著我把火燒旺了些,再找些草來把洞口掩住,就動身回村里了。我得先找些草藥,衣服,還有吃的。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為了掩人耳目,我得到第半夜才能悄悄的出來。幸好我每月都有幾日往回沅犁城的習慣,即使見我不在,也不會有人起疑。
而等我來到山洞時,沒進去就先嚇了一跳。洞中央的火堆已幾近熄滅,只余零星的火苗。而本來該趴在那里的人竟是倚在一塊大石旁休憩,雖然眼楮還是閉著的,臉色依舊蒼白,可是也極具震撼性,莫非他醒過來了?
許是听到聲響,他緩緩的張開眼,眼神由戒備轉為驚訝,沉默了半晌,才細不可聞的嗓音緩緩的說,「沒想到……竟是你救了我……」我不禁感慨,這個人的生命力不是普通的旺盛。
「很意外?」我挑眉看著他。
他微勾起唇,「是很意外,你沒往我身上補一刀讓我早登極樂已屬難得了。」
我白了他一眼,這人在這種時候竟還有心思調侃我?我沒理他,徑自走進里頭,把手里的東西放下來,冷聲說,「這些是干淨的衣服,還有水和食物,嗯,還有金瘡藥……」
他抬眸看了那些東西一眼,忽然問道,「你有沒有匕首?」
「有。」我遞給他,結果他卻沒有接,而是用那雙幽邃的黑眸定定的睨著我,我咽了咽口水,忐忑的道,「干……干什麼?」
「你得先幫我把傷口上的腐肉刮掉。」他的口吻像是在談論天氣似的,可我一听,脖子已搖得飛快。開什麼玩笑!叫我動刀子?
他淡淡的說道,「我後面沒長眼,不然我就自己動手了……麻煩你了……」真真是氣惱,這個人明明處于弱勢,而且還須求人幫忙,可那與生俱來不容人忽視的氣勢仍讓人感覺他才是主導者。
我看他的臉有些紅,呼吸也漸漸不順暢,想也沒想就伸手觸踫他的額頭,又趕緊縮了回來,好燙!他發燒了!想想也對,傷口發炎了,怎麼能不燒?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竟照著他的指示,一步一步的處理著傷口。
那時的我,要牙關咬得緊緊的才忍住撒手的沖動,握匕首的手也抖著,偶爾力道重了,他的身體就會顫一下,身體滾燙得嚇人。可他始終沒有吭一聲,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還能這般隱忍,真不愧是戰神明王。
上了藥包扎好以後,我把干淨的衣裳遞給他讓他換上,接著背過身去問道,「這里有哪個人是你的親信?我幫你找人來接你回去。」
只是,山洞中沉寂許久,他沒有回答我,只剩下有一陣緩一陣的穿衣聲。
我冷笑道,「怎麼?你是怕我去告密?還是會謀害你?放心,若真如此,我就不會救你,干盡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緩了一緩,他才低聲回答我,「如今外頭多的是想要我命的人,不差你一個。只是,眼下軍中有內鬼,又不知道是誰,這貿貿然去搬救兵,不止是我,怕是連你的命都沒了。」
我啞然一怔,在回頭的瞬間,臉有些微熱。他受了傷,手腳不方便,衣服是穿得歪歪扭扭的,忍不住笑了出聲,他滿臉難得的尷尬。
我沉思了一會,覺得他剛才說的有道理,敵暗我明,切忌沖動而為之。可是,據我了解,他這人可不是這麼容易退縮的,于是猜測道,「我想恐怕沒這麼簡單吧,你無非想反明為暗,借此機會來揪出哪個人是背叛者,等事情一明朗就能一舉成擒了。」
「沒想到你還真是了解我。」他輕笑了一聲,十分坦然承認。盡管他受了傷,一臉虛弱,可根本沒有就減弱他的威勢。這個人,從不肯認輸。
接著的兩日,他的傷勢反反復復的,最嚴重時還意識不清的昏了過去。這個時代還沒有消炎藥,抗生素等特效藥,依目前的情況,連好一點的草藥都難尋,他要挺過這個難關,全憑他的抵抗力了。幸好他最終還是退了燒,傷口也有了愈合的跡象,只要別太大動作,應該是暫時月兌險了。
這天,我從市集听到了一個消息,心情有些沉重,幫他換藥的時候也一聲不吭。他察言觀色的功夫爐火純青,見我臉色不善,便沉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凝視著他良久,才緩聲答道,「外頭已張皇榜昭告天下,說你身死沙場,還追封你為護國公……」
「啪」一聲,他握在手中用來支撐身體的粗大樹枝已成了兩半,臉色變得很難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還好端端的,他們沒有理由這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听人說,在信陽府上游河邊上發現了一具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的尸體,跟你的體型和穿著甚至連隨身之物都是一樣的。」
聞言,他下意識的模模脖子,暗咒一聲,臉色鐵青。
我接著又問,「事以至此,你還不趕緊回去?」我愣愣的瞅著他,這擺明就有人設了局,讓他永無翻身之日的。
他頓了一下,眯起眼冷惻惻的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想必我的人都已控在他們手里,我回去豈不是正合了他們的意?我倒要看看,是誰敢這般算計我!」那危險的神情讓我想到了非洲草原上的獵豹,蓄勢而待發,充滿著力量。
我垂眸嘆了嘆氣,在權力中長大的人果然不同,想什麼都比我深幾分,他怕是連後路都想到了吧?只是,這個爾虞我詐的日子不嫌累麼?我搖搖頭,把帶來的食物放下,不再理他就走了出去,可是我很快又折了回來。
「又怎麼了?」他訝異的望著去而復返的我問道。
我臉色難看的說道,「我在村口的時候,發現有幾個陌生的人在尋人,听言語描述中他們找的人似乎就是你……難道是我露了行蹤?」我一見情況不對,就急匆匆的跑出來了。
他先是一怔,思忖了一會,才緩緩的道,「應該不是,若真如此,他們就直接搜山了,現在只是先暗中查探,我想他們並未確定我在哪里。」
我稍稍松了口氣,問道,「那你知道是什麼人嗎?」也許有可能是來救他的,不過我猜是敵手居多。
他挑挑眉,輕緩說著,「我也不知道,想我死的人,可是多不勝數。」
他到這種時候居然還能雲淡風輕的話,那還有什麼可以擊倒他的呢?我不禁想,那些要扳倒他的人,要不就手段狠絕一點,讓他無法東山再起,不然,那失敗的後果誰也無法想象。
「那眼下該怎麼辦?」這山洞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又重傷在身,連站起身都得依靠枝椏撐著,怎麼成行?
「我們先離開這里再說。」他淡淡的說道。
「我們?」听了這詞,我的聲音不由得拔高,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冷冷的駁斥,「我為什麼也要離開?」要逃命的是他,我救他已是仁至義盡了,他竟還妄想我會一路追隨?真是笑話!
他輕睨了我一眼,黑眸中閃爍著高深莫測的光芒,淡定的問,「事到如今,你以為你還能置身事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