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府距沅犁城只有一天半的路程,可偏偏蕭澤天說不能直接走陸路,非要循水路不可,就這樣平白的繞一個大彎,需要多花兩日的光景。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陸路水路,重重行行。折騰了幾日,我滿心滿眼都是疲憊,很久沒試過這麼奔波了。好在等過了河對岸,再繞過那座山鎮就可以到信陽府了。
我們租了一艘小扁舟,在碧波蕩漾的河上搖曳而行。這里地方雖小,可在江河上來回往返的人是絡繹不絕。再遠遠望去,那河岸邊是一片蒼翠的蘆葦蕩,夏風拂過,風情萬千。待到秋天爛漫,蘆葦花開的日子,雪雪茫茫,美不勝收,怕是這小城最動人的景致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可曾幾何時,那個會在岸邊默默守候著,會溫柔的朝我伸出手的人已不在身邊了……小舟一搖一搖的,卻揮不散那忽然席卷而來的情愁。
驀地,一只晃動的小蚱蜢出現在我跟前,我愣是嚇了一跳,險險的拍拍胸口定楮一瞧,才知是一只草編的小東西。
我狠瞪了一眼那個惡作劇得逞,一臉壞笑的男人,偏偏對方不以為然,只笑道,「做什麼老生入定似的?在想些什麼?」他邊說邊晃著手里那只編得栩栩如生的草蜢,問得深沉卻笑得像個孩子,十足的一個百變郎君。
我眉眼一橫,意有所指的道,「你識人的本事甚是高明,難道還看不出來?」
他一絲不明深意的淺笑漾在嘴邊,「我只是人不是神,哪能那麼厲害了?不過……還真沒有人在我面前還那麼容易出神的,你是個例外。」他說完定定的凝向我。
我嗤笑一聲。怎麼?這人難道還真以為自己是萬人迷,但凡女子都會為他傾倒不已?
「沒想到你還會做這種玩意兒。」我答非所問,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蚱蜢在手中把玩著。
「小時候經常跟兄弟們一起去瘋耍,懂得編這個還是二哥教我的,他的手巧,最會這些了。」他眯起眼望向河面,語氣很是很平和,可是笑容卻斂了起來。
「二哥?」我狐疑的看著他的側臉,心道,他不就是排行第二麼,怎麼還有個二哥?
他怔忡了好一會才淡淡的回道,「他已經歿了……是一個姨娘生的,身體不怎麼好,可是卻很貪玩,每次都偷偷的帶著我們出去。有一次回來晚了,我還跌傷了腿,爹見了就一氣之下讓二哥跪在祠堂外思過,他當夜受了涼,一病不起,然後再也沒醒來了……」
我默默的听著,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似在緬懷中壓抑著一種什麼情緒,臉上那一貫的從容淡定在漸漸崩塌。我似乎從沒有見過他這種悲傷的樣子,即使在他生命最脆弱的時候,他也總是咬著牙,一聲不吭。他口中那個早逝的二哥,怕也是他心中的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吧?所以他才會這麼的護著玉奴,也許是怕悲劇重蹈覆轍。
不過,蕭澤天這樣的人,是不需要任何人來安慰的,他的自我調節能力強大到別人無法想象,這會子還在感傷,那頭上了岸,又是一派的淡定。他若無其事的樣子,讓我有種錯覺,那個二哥的故事莫不是他編出來唬我的吧?應該不會,他根本不屑做這種事。
上岸時已是午時過後,日頭很猛烈,曬得人發暈。才走一小段路,蕭澤天已是氣喘吁吁,想必是累了。我見到碼頭上有個茶棚,就扶了他過去先歇一會。才坐定,又來了兩個衙差坐在我們不遠處的那張桌子。店家連忙上前招呼討好著,他們點了些饅頭和小菜就自顧自的聊了起來。
「這上頭的批文怎麼沒頭沒腦的,連畫像也沒就叫我們找人。這人海茫茫,天又熱,我們連找什麼人都不知道,這不是白搭麼?」其中一個衙差用佩刀支著手,抱怨說道。
另一個人馬上斂起神,拍了下他的腦袋喊道,「你還要不要命了?這種事還敢拿出來抱怨非議?總之咱什麼也別管,就是找!反正也不會在這種小地方出事,你安啦!」他喝口茶,又繼續說道,「對了,你听說了沒?濼杳一役勝了,功臣居然是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小將!到時啊加官進爵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嗯,好像叫高什麼來著的吧,哎,只怕也是有來頭的,這些好事也輪不到我們。」身旁的人附議道,邊嘆邊喝了碗茶。
「好了好了!咱快些吃吧,這日頭烈著,還有幾處沒找呢!」
接著那兩人又碎嘴了一會,匆匆的吃了點東西就離開了。我跟蕭澤天一直繃著神經,還故意把頭低著悶聲喝茶,只等他們都走遠了才松了口氣。不過當我听到的時候他們提到「小將」時,腦子里一閃而過的是長秀的身影。不到十八,又姓高……該不會這麼巧就是他吧?
我抬起頭,偏巧迎上了蕭澤天墨黑的眼眸,忽然間能將所有事都串了起來,于是壓低聲音問道,「你一早就知道他們會這麼做是不是?」所以他才會堅持取道水路,這里偏僻,守防松懈,比較容易月兌身,恐怕也是為了躲避那些想趕盡殺絕的人。
他輕緩的啜了口茶,淡然的說,「兄弟多年,他會用什麼手法我豈是不知情?」
兄弟?他這麼說,就肯定遇襲一事與太子有關了。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而他是盛名在外的功臣,一山不能容二虎,兩人相爭,必有一敗。但是,我卻直覺的認為,太子怕是不夠蕭澤天斗。他這個人,可是連人心都能算計到了的。不過那太子也不是善茬,我估計蕭澤天的親信周圍也是密探四布,要像安全靠近,談何容易啊。
到了鎮集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小攤小販是熱熱鬧鬧的。在我們路過的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前,我不經意間看到一只梨花白的玉戒指,一眼就很喜歡,不自覺就停住了腳步拿了起來,通體瑩潤,沒有過多的花式,簡單,也自然。
那小販許是見我喜歡,就笑著說,「夫人真是好眼力!這玉戒可是上好的貨色,正巧有一對,您買了正合適。」他笑著在我跟蕭澤天兩人身上來回打轉。
夫人?我一鄂,再看身旁笑得一臉曖mei的蕭澤天,頓時知道那小販是誤會了。赫拉族的服飾不似穆朝,女子戴冠,不以挽髻來分辨是否婚嫁,而是全憑腰飾辨別,一般人不留心,又見男女同行,定是容易錯認。蕭澤天卻似看不到我的羞惱,愣是再問了句,「你喜歡麼?喜歡的話就買了吧!」
可惡!他非但不澄清,還添油加醋的,難怪別人會誤會!我當即惱得扔下戒指,揚長而去。
「哎,夫人?!夫人?!算你便宜些吧!」那小販還不死心的吆喝著想攬下這樁生意。
蕭澤天快步的追了上來,含笑道,「怎麼,生氣了?那玉也不過是劣品,等回了京城,我再送你更好的。」他跑了幾步,臉色便白了,氣有些喘,可語調還是一派的輕松。
「我沒有生氣。」我冷冷的答道。而我也不會回邑寧,誰稀罕他送的,他有的那些金山銀山就送給他的妻妾吧。再說了,戒指本該是用來定情的,可是我的情已逝,要來無用了。
「哦?女人說‘沒有’就是表示她生氣了。」他悶聲笑著。
我揚眉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說道,「大爺,請你別忘了,你如今的花費可全都是我出的。」然後我滿意的見到他眼眸中的訝異,心情一掃陰霾變得大好,終于可以扳回一城了。
而我沒看到的是,他在我背後寵溺的笑著搖了搖頭,繼而是滿眼的深思。
已近掌燈時分,我們找了家客棧落腳。
「掌櫃的,麻煩你給我們……」「一間廂房,多謝。」我話沒說完就被蕭澤天搶了白。我剛想駁斥,卻被他厲眼瞪了一下,所有話瞬時咽回了肚子里。
這人換臉的功夫很快,一邊緊抓著我的手,一邊對上掌櫃狐疑的臉,漾起‘童叟無欺’的笑容接著道,「真是麻煩你了!我家娘子生了氣,嚷著要回娘家,還想要分房睡呢!您老得幫幫忙,我要好好向她賠罪才行啊……」瞧瞧,他這說的是什麼話?那副老實誠懇的樣子還真煞有介事,讓人深信不疑。他想得倒美!我幾時成了他娘子了?!
那掌櫃笑得曖mei,連連應承道,「哈哈,兩口子鬧別扭了?哎呀,夫妻間哪里有隔夜仇的?阿光,帶兩位客官到天字一號房,好生招呼著!」說著還深深的睇了我一眼,我倒是不曉得接話了。
「誒!來了咯!」那伙計爽快的應了聲。然後我就這麼不情不願的被蕭澤天拖著跟店小二上了樓。
等人走了以後,他才斂起笑容對上氣沖沖的我,眼里閃爍著不容人質疑的神采,低聲說道,「現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時候,畢竟我們孤男寡女上路很容易惹人起疑,得用個合適的身份虛晃著。」
「那也不用扮作夫妻啊,兄妹不也一樣……」我咕噥著。而且還得同住一間房,一想到這個我就頭皮發麻,本來還想好好的睡一覺,現下放一個定時炸彈在身邊,還能睡得著嗎?怕是會做惡夢吧!
他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答道,「外頭什麼情況你也知道,這樣一來不但可以互相照應,一有事我們也能即刻起行,又不讓人起疑心。況且……依我這樣子,你以為我能做什麼?」他倏地靠向我,兩人的臉近得不夠一公分,灼熱的呼吸撲鼻而來,我臉一熱,不自在的倒退了一步,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听得頭頂的他在悶聲淺笑。當我要發怒時,他拿捏準了時候,適時的退了開來。
我真的捉模不透他,時而淡雅溫和,時而深沉凌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高得可以,最重要的一點是,無論何時何地,似乎听命的人,都不是他。這樣的人,才是做大事的人吧?
如今天下初定,內憂外患,需要的不是一個性格乖戾做事又優柔寡斷的太子,而是像蕭澤天這樣氣可凌天,縱橫捭闔的人才能鎮得住天下亂局,才能開創盛世的。那蕭世乾,是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情,還是因太了解了才會這樣?事事講求祖制,說蕭誠軒是長子嫡孫才是繼承大統的正確人選,是不是也有牽制蕭澤天獨大的意思?這些帝王權謀,真讓人難以參透。
幸好,只是住一晚。我只是提著膽子靠著床的內側睡,而他則是睡在屏風外的軟榻上,直到听到他均勻的呼吸聲,我才安心的淺淺睡去。
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想即刻起行。結果等我們去結賬時,才听得掌櫃不贊同的說,「客官這是要去信陽?哎呀,這位夫人,若感情好了就先別回娘家吧,如今那里正亂著呢!」
我明顯的感覺到蕭澤天的身子一怔,我趕緊接話,裝作很驚慌很焦急的問道,「掌櫃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能跟我說清些麼?我的家人還在信陽呢!」正確說,我到了信陽才能解月兌啊。
那掌櫃嘆了口氣,搖搖頭惋惜道,「哎,信陽只怕不久就被人佔了去了,我也是方才听走商們說的,听說那宋暉承的大軍已拉拔到城外十里了……」
蕭澤天思忖了一會說道,「有勞掌櫃的關照,既然如此,那我們夫妻二人就先在這住下了……」
「那也好。哎,如今這世道難平啊……」掌櫃應道。
聞言,他的面色又沉了幾分,射獵般的眸光清冷如刀。我忐忑的望著他,心里懊惱道,明明就快功德圓滿了,只等到了信陽府就分道揚鑣的,總麼臨門一腳就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