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趕上朝廷大軍,我們選擇了走水路南下。一路上高泰安時不時的用眼刀來招呼我,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我一直不明白他對我的敵意從何而來,就因為蕭澤天老尋我?那司青倒是不咸不淡的態度,直把我當個透明的,而蕭澤天……我覺得他的行為越來越奇怪,有些人就是這樣,疏離的時候是一個樣子,相處的時候又是一個樣子。只是我不想深究,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我只希望能找到玉奴,看到他平安就足夠了。
晚膳我是在自己的船艙里吃的,坐了兩日搖搖晃晃的船,有些犯暈,是以吃得不多,懨懨的,一想起玉奴的事總有種不好的感覺,是這天氣太悶了,還是我多心?我收拾了一下碗筷便想到甲板外透透氣散散心,卻發現原來已經有人在先我一步了。我想也沒想就轉身要回去,他的聲音卻順著夜風傳來,「怎麼?剛出來就要走,怕看到我?」這個人背後長眼,怎麼就知道是我?
被他這麼一說,如果我真的退了,就好像真的要避開他,而我已經跟自己說過,無須怕他。我默默無語地走到另一邊,江風淅淅而來,倒是神清氣爽了不少。無意間四處打量了一下,他的幾個貼身侍衛都分別站在這艘船的各個角落,我相信暗處也藏有人,真是訓練有素,只是,司青和高泰安不在。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天際的火燒雲還留有些殘影,天色漸暗下去,卻是帶著紅影,似乎在氤氳著什麼。
「你可以看到盡頭嗎?」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有如這無窮的黑夜,能將人吞噬。
他在問我?
我下意識的咀嚼著他話里的意思,不過沒等我回答,他又輕緩地說,「人的欲wang跟這天際一樣,是沒有盡頭的。」他雙手負在身後,輕輕的轉過身來,白衣冉冉的他依舊是豐神俊朗的模樣,只是,他一向內斂的性子似是突然張揚起來,語氣帶著不可一世,「而我也是凡人。我總有一天會讓這片土地都歸我大穆統治,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那豪邁的宣言透露了他堅定的決心。
我啞然,這不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說這些話了,難道他就不怕我去告密?而他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想兢兢業業一生,什麼都沒有得到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看著我的,黑玉般深邃的眼眸,帶著隱晦的試探。
我還是沒有說話。
他就這麼看著我,一步一步朝我走近,似乎我非要說句話他才善罷甘休,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才低聲說,「殿下功成名就,世人稱頌,兄友弟恭,嬌妻良兒,已得到很多了。」
聞言,他怔了一下,忽然失笑出聲,還伸出手來到我面前。我縮了縮身體,避開了那亟欲掌控天下的手。他攤開的手掌慢慢的收攏,似笑非笑,「是麼?原來我得到了很多啊,我還真的不知道呢……」
我抬眼望去,他已經斂眼掩去自己的心思,他可以看透別人,卻不欲別人看穿他。
「轟隆」一聲,讓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豆大的雨珠子已經傾盆而落,叮咚作響。他立即抬起袖子擋雨,又把我帶到他身邊,遮住我的頭不讓雨淋到。在看見他袖子掩容的那瞬間,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我長期以來遺漏的事情,只不過容不得我深思,他已經牽起我的手往船艙跑去。雖然我們已經跑得很快,可是還是淋了一身濕。
艙門外。
「你先換身衣裳吧。」他看著我的眼神微黯,旋步走了出去。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去,臉一紅,立即掩門到屏風後換衣服,而腦中一些影子總是揮之不去。等我換好了衣服,卻听見了敲門聲。我去開門,見他端著一碗姜茶,不請自入,在矮桌前盤腿坐下。
「先喝碗姜茶,不然很容易感風寒。」
「謝殿下關心。」
「我不是關心你,只是怕你這風一吹便倒的模樣會耽誤了我們的腳程。」
我對他的諷刺也不在意,掩袖喝完了姜茶,就在袖子落在半空,只看見他眉眼的那瞬間,一些事情破繭而出,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聲,「你是那個面具人?」
他還是鎮定自若,看著恍惚的燭火問道,「什麼面具人?我不懂。」
我理了一下思緒,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沒錯,定定的望著他說,「元隆十一年,東郡,七夕。」
那一年,穆軍揮軍而下,直取東郡。
有些事,想忘,卻終不能忘,自以為已經過去,其實不過是不願憶起。
「原來你……」轟隆隆的雷聲隱沒了他的話,我听不見他後面什麼,只看著他菲薄的唇在合動著。
未掩的門外,是漫天不絕的雨水,迷茫了整條滄溟大江,如這飄絮的山河,浮沉的亂世,激烈,深沉又讓人避無可避。
驀地,夾雜著雨珠的大風把案上的燭火熄滅了。一陣溫熱出其不意的貼上了我的唇,卻又迅速撤離,我只來得及听到一句,「這是你忘了我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