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言 邪君獨寵 死生長離別

作者 ︰ 蘇景軒

玉奴的腿已經不能直立,要人扶著才能勉強走幾步。他本來寬大厚實的手背竟能清晰地見到骨頭經絡,連捧著杯子都會發抖,可是他的笑容依舊如盛極絢爛的芍藥花,我想他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試問還有誰比他更了解自己呢?

沒頂的刺痛,透骨的悲涼,如同黑夜寒冬,見不到陽光,感不到溫熱。我需要無時無刻的提醒著自己要鎮定,才能不在人前失控,可每每午夜夢回總是輾轉難眠,我實在害怕這種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奇跡還沒來得及出現,呼嘯的冬天就追來了。

他雙手伸出襖子外,凍得通紅也不覺,正細心地刻著手中的玩意兒,偶爾抬眼見我傻愣愣的看著他,會咧開嘴笑著說,「又這般看著我做什麼?莫不是我長得太俊了你移不開眼?」說完還會自戀的模模自己的臉,給我拋個媚眼什麼的。

若是往日,我會沒好氣的揶揄回去,只是現在已無那種調侃的心情,我比當事人更要放不開,只是呆呆的望著他。孫妙手說,這雙湛亮的眼眸,或許不久就將失去光明,他會看不到一切,看不到我,他更看不到,我留在心底的淚。

我把他的手拉過來,在自己的袖筒捂了好一會,溫聲說,「覺著累了麼?要不先休息一下吧!」他都刻了一個上午了。

他彎起燦爛的笑弧,反握我一下,又把手抽走埋頭繼續刻著,「朝曦就喜歡這些小人兒,我看現下得空兒就想給他刻一個,不然你總說我不疼他。」頓了頓又嘆氣般自言自語,「朝曦還那麼小呢……我有二哥,他沒一個兄弟,可怎麼辦才好?」

听了他的話,我腦筋一個突跳,像證明什麼似的趕緊駁他,「有你一個爹疼著比有十個哥哥都要強,更何況不是還有靖晏麼?那孩子很疼朝曦的。」

他側頭愣了回,眯起眼笑笑說,「你說得對,還有靖晏呢,說起來他真的很像二哥。小時候我很皮,整天不是爬樹搗鳥窩就是下河抓魚,二哥罵歸罵,卻從來沒有惱我半分,總是護著我的。」

不想去深究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我站起身說,「好了,是時候吃藥了,今天不許耍賴。」還說他不怕苦,每次吃藥都齜牙咧嘴推三阻四的。

他嘴一歪,耷拉著臉撫額道,「昭昭,你饒了我吧!」模樣十足十的孩子氣,被我掃了一眼後又立馬噤聲。

過了一會,我端藥走進屋來,只見他合起了眼,斜倚在軟榻上,手上還是抓著那個半成品木刻。

斜暉脈脈,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那麼的平和,還有,安靜。我整個人定格在那里,頓時被抽走了呼吸,「玉……玉奴?」

「嗯?」他緩緩的掀開眼簾,「怎麼去了這麼久?我都困了,可又怕被你罵,說我不肯喝藥。」

我已經變得神經兮兮,稍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拼命地緊咬著唇,可那延伸至四肢百骸的疼,怎麼才能遏止?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那喝了藥就歇歇吧,叫你別操勞你還不不听勸,急什麼呢?」

他眉眼一挑,「瞧,又訓我了。」

服侍他喝了藥,果然沒過多久他就沉沉的睡去了。

我也顧不得什麼世俗的眼光,這些天一直是睡在外間的榻上,就怕他半夜要茶水,或者,有個什麼意外。每每夢中驚醒,總要到他跟前確定他還安好,心才能定下來。

這日,我才伏在案上眯了一小會,忽然被人拉起來。睜眼一看,是蕭澤天。等到了屋外頭,我才挑眉瞪著他喊道,「你做什麼!」

他沒有做聲,一直緊緊的握著我的手,快步帶我去到臨時為孫妙手建的藥廬。

孫妙手似乎早就知道怎麼回事,立即替我把脈,良久,才捻著胡子慢慢道,「姑娘這陣子可是覺得頭疼,心悶,而且氣虛力弱?」見我點點頭,他又了然道,「這個是七情郁結所致,姑娘不要太憂心才是。老夫先替你開些寧神養身的方子好好調理一下,不過,心病還須心藥醫啊。」說著有意無意的望了蕭澤天一眼。

我垂眸低語,「我沒大礙的。」說完感覺身旁的人連呼吸都繃得緊緊的。我有些訝異,那天他去看望玉奴的時候踫巧我犯頭疼,讓他扶了一下,他居然還上心了?

「我會另外派人照顧玉奴,你給我好好休息!」蕭澤天的聲音冷冷的,卻不容人置喙。

「不要!我要親自照顧他,別人來我不放心。咳、咳咳!」我說得太急,嗆了聲。

他擰緊眉,抿唇道,「日日夜夜守著身子怎麼吃得消?你看看你這鬼模樣,跟在他身前不是添堵麼?總之守夜讓丫鬟來,你給我好好歇息去,不然你看我讓不讓你再見他!」他一拂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我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頹然泄了氣。

他發那麼大的火做什麼?

孫妙手安靜地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接下來幾天,總是我白天看顧玉奴,晚上兩個丫鬟守夜。蕭澤天一得空就會去陪他,跟他說說話,下下棋,玉奴見了哥哥總是很高興,胃口會跟著好不少。我以為,會一直這麼下去,慢慢地變好,直到永遠……

這天渾渾噩噩的,半夜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玉奴帶我回到柔陽那個我們初識的小山坳,可他一直往水里走,走幾步就回頭對我笑笑。我叫他不要再走了,他偏不听,我亦步亦趨想追上他,卻總有段距離讓我夠不著他,眼看他就要沉下去了,我著急的大喊他的名字,「玉奴!玉奴!」

我猛地醒來,里衣已經驚濕了一大片,發絲緊貼著臉頰有些難受,原來只是一個夢。可心還沒安下來,忽然發現窗前有個暗影,高大,神秘,我愣是嚇了一跳,趕緊拿起枕頭前長秀送的匕首擋在身前,那鋒利的刀劍在銀白的月光下暗露幽光。

「是誰?」我慢慢的邁下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鎮定,輸人不輸陣。初冬的冷意讓我哆嗦著身體縮了縮,可眼楮還是死死的盯著那個人。只要他微微一動我都繃緊呼吸,心怦怦直跳。

「是我,你別緊張。」這是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只是語氣有點怪怪的。

「半夜潛入姑娘的閨房,似乎有失你明王殿下的身份吧?」我雖然不悅,卻是放心下來,隨即拿起擱在一旁的披風披上,這才稍稍回暖一些。

「阿染。」他低低地喊了我一聲。

「嗯?」我正想尋燭台點起燈,不太習慣在黑暗中說話,或者說,不想跟他在黑暗獨處,那會讓我覺得自己處于困境。

半晌,他幽沉的嗓音順著夜風傳來,冰如寒夜,「阿染,玉奴去了……」

立刻,心里的一角坍塌下來。我手一松,匕首掉落,砸到腳背上卻不覺得疼。我勉強的抬步,喃喃低語,「我去點燈。」

蕭澤天一把拉住我,緊緊地摁在他懷里,語氣帶著不同尋常的哽咽,「你听清楚了沒?他去了,他離開我們了!」

我捂著耳朵,胡亂地掙扎,大喊道,「你亂說,你亂說,他下午還听我唱小曲呢!他是你弟弟,你做什麼詛咒他?你放手,我去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

他攫住我的下巴,讓我揚起臉看他,夜色中他的臉忽暗忽明,「你別這樣,他,他走得很安詳……」

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他,立刻朝玉奴那奔去。到了門外,高泰安跟司青肅然的站著,跟前跪了一地的丫鬟僕從,廊內升起了幽森的白燈籠。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听不到,踉踉蹌蹌的走進去,與外面嗚嗚咽咽不同,里面一片死寂。

他不是還好好的麼?跟平日一樣安安靜靜的睡著啊。可當我伸出手,卻踫觸不到他的溫度,一如方才那個詭異的夢境。

眼前一黑,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昭昭。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可是我還是自私的想留你在身邊,哪怕只是看著你也好。可是,也許老天爺覺得我太貪心了,就連這點奢望都要奪走了呢。」

「不會的,我們說好要一起到封地去,縱情山水,當閑雲野鶴的,等你傷一好,我們立即起行。」

「嗯,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帶你去的,二哥說過,做人就要守承諾。」

不望今生,只盼來世。

我們說好的,牽手看雲卷雲舒,永不言悔,可是瞬間一個殘酷的大浪撲來就將這個美好掩埋,一切都化為烏有。

「你醒醒,都半個月了,你還要這樣多久?」蕭澤天鉗住我的雙肩搖晃,時隔多日,他已經沒了好脾氣,可這些怒吼對我來說無關痛癢。

我還是沉默。

他握緊拳,一把捶在床柱上,起身,過了一會又走過來,拿了面銅鏡,逼著我看向鏡中的自己,「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麼樣子了?這樣玉奴會活過來嗎?!會嗎?!」

銅鏡里,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雙目無神,形銷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听見自己涼涼的聲音從干澀的喉嚨里滑出,「難道你不傷心麼?你不是他最愛的哥哥麼?」我仰起臉,一瞬不瞬的望著他那張出奇鎮定的臉。

他像被打了一記耳光,臉色倏變,我感覺肩上的力道加重,他忿忿地說,「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傷心?要痛哭流涕才是難過,要悲戚哀嚎才是痛心?而你就是這麼看我的?」他黑亮的眼眸里掠過一抹痛楚,隱忍的等待著薄發。他不僅是玉奴的二哥,還是穆軍統帥,還是名震天下的明王,他再難過也不能倒下,更不能讓人看見他的脆弱,那會成為備受攻擊的軟肋。

我犯渾了,竟能問出那樣的話來。

他終于嘆了口氣,「哭吧,若覺得傷心就哭出來,別憋著自己。」

我趴在他肩頭,決堤地淚簌簌落下,「我只想他好好活著,為什麼不行?這到底是為什麼?我恨哪……」我是孤星托世麼?為什麼一個一個都要離我而去?

那個總是淺笑熠熠的少年已不在了,這個渾濁的世間,留不住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染,哭出來就好了。」他這個溫和的聲音陪伴了我好久好久,用手撫著我的背,一字一頓道,「你放心,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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