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忍不住問他,「你是為了什麼而想要照顧我呢?為玉奴?為了甄家或者沈家?還是……為你所選擇的‘天下’?」
他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回了這麼一句話,「你怎麼從來就沒有想過,我只是為了你呢?」
如巨石落湖,一下重重地落入我的心間。
只為……我?
我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這時,蒼穹又下起了迷茫小雪,白蕊繽紛,地上的積雪漸漸厚重起來。
他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再沒跟我說話,而是邁步往原路走回去,步子卻是很小很小,重重地踏出一個又一個小坑,我頓悟,這個,也是為了我。
我在後頭跟著他的步伐慢慢地走著,仿佛這是一條走進他心間的路,說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感覺。或許,其實從很早以前我便知道了他的心意,可是我自己卻下意識的抗拒這種不安分的想法,抗拒他的身份,抗拒一切的可能,而現在,理智已經漸漸被情感打敗了。
回到府衙以後,他便讓看似等候許久的幾個幕僚請了去,我頓時松一口氣,我畢竟還需要用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隔天,我還沒有理清自己思緒的時候,司青卻來了。
「司大人請進。」長衫飄逸的他顯得風雅翩翩。
他頷首,撩起袍子闊步走進來,「沈姑娘,煩請你收拾一下細軟,待會我送你出城。」
「怎麼了?是明王殿下讓你這麼做的?」這兩天都看不見蕭澤天,難道說他想通了,改變主意了?
「姑娘別多想,殿下此番全是為了姑娘的安全著想,請你盡早離開幽郡,我會派人一路保護的。」
我覺得這時候司青的神情比以往都要凝重,弄得我心里沉沉的,「司大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沒多少要收拾的東西,隨時走都可以,只不過我想先把事情理清楚。
他猶豫了一下,像是在考慮是否要跟我說。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道,「陛下龍體違和,著太子監國。太子念幽郡方平,民不聊生,希望殿下能留在此地整肅吏治,安頓百姓。」
「什麼?」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聲音,高喊了一聲。
太子監國,所以讓蕭澤天留在幽郡?這擺明是以權謀私!
蕭澤天又贏了艱難的一仗,名聲自然就比這個只安坐在朝堂上的太子要多幾分。幽郡離邑寧十萬八千里遠,快馬日夜不停蹄也需要三四天的腳程,萬一邑寧真有什麼變數,可真的是鞭長莫及啊……
話匣子一開,司青像沖破了顧忌,悠緩而道,「沈姑娘這麼聰明,不會不知道殿下的用心良苦。現在已經是關鍵時候,稍有差池,明王府上下都有可能性命不保。大家都勸殿下不要來幽郡,可殿下卻鐵了心要親自出征,才會讓太子有機可趁掌控了朝堂,失了先機,為的是哪般,姑娘應該比司某更清楚。殿下如此重情厚意,難道不值得姑娘傾心相待?」沒想到聞名天下的關中才子竟也是性情中人,三番兩次的為蕭澤天說話。
為了我才出征麼?或許我是一個理由,卻不是全部,更多的是因為他是明王,是玉奴的哥哥。
會沖動的蕭澤天,也就不叫蕭澤天了。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的,既然他決定來幽郡,那應該把所有的後果都考慮到了。我以前常說他無情,其實他應該是面冷心熱的人,玉奴靈柩回京的那天,我看到他的眼眶是紅的,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比任何人都傷得更深,因為玉奴等于是他帶大的弟弟啊。
只是他跟玉奴不是一母同胞尚且能做到如此,為何那蕭誠軒卻能痛下殺手?沅犁重創,幽郡陷危,監國越權都不過是為了除去兩個威脅到他的弟弟。不過想來也是,李建成跟李世民不也是一母同胞?卻最終兵戎相見,喋血玄武門。宮廷,從來都是血腥的地方,虧得那麼多人汲汲營營。
我搖搖頭嘆道,「司大人,你錯了,即使不是為了我,他也會來的。玉奴是他的親弟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難道得司大人你信服乃至傾力相助的明王會是個為了私欲,不顧一切的人嗎?」
既然是他做的決定,那麼即使我反對也沒有意義了吧?前日他要我留,我非說要走,現在可以走了,心里怎麼覺得像針扎般的刺痛?
司青身子一怔,深深的看了我久久,喃喃道,「相煎何太急……姑娘說的是,是司某愚鈍了,慚愧,慚愧。」
我沉吟道,「司大人,走之前我想去見見殿下。」
「殿下說公務繁忙,就不送姑娘出城了,讓你失望了。」
原來,是他不想見我,我們終究是不能啊……
我收拾好了以後,就隨著司青坐馬車出城。經過戰火的洗禮,幽郡城內真的是滿目瘡痍,不過已經比我第一天來的時候好了很多,也是,蕭澤天治下,焉有不平?
出了城,官道兩旁樹木森森,有種讓人凝重的氣氛。
司青說,蕭澤天讓人送我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前日他還堅持讓我同他一起回邑寧,沒有半分妥協的余地,現今卻輕易松口,這樣看,情況真是很不好。我的心里很矛盾,竟然執著地想再見他一面,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留下來能做什麼?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極有可能成為他的絆腳石,況且,我跟他之間沒捅破那層紙,憑什麼留下?
驀地,篤篤篤,急速的馬蹄聲震天。馬車似乎減慢了行速,最後停了下來。我掀開簾子往後看,霎時愣了,是天下聞名的名駒「追電」?!蕭澤天,他怎麼追來了?!
馬兒嘶叫了幾聲,周圍頓時安靜了。
我坐立不安,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我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是期待著他追來的!
馬鞭慢慢地挑開深藍色的簾子,心不設防的映上了那雙深邃的黑眸,他就這麼定定的凝著我。四目相對,默不言語,他漸漸地朝我伸出手來。我忽然明白他的意思,這第一步,或者說,我們之間的每一步都是他先邁出的。
你只要在原地等我,讓我靠近你就可以了。
「你……願意跟著我嗎?」他遲疑地,忐忑地問了出口。山不過來,我就過去,這個內斂、霸氣的男人比我認知中的還要執拗。
從初始見他,那個柔陽的冷情少年,到成長為霸氣的明王,再到沅犁那個傷重隱忍還能在絕境中帶著幽默的男人。不知不覺中,牽動了我的思緒,盡管我一直不承認。
看到他頂著寒風,不顧任何人的眼光,鄭重地朝我伸出手來。那一刻,我居然渾身的細胞都在說我願意,不管什麼天下,不論什麼身份,亦不計較什麼恩仇,這個天地,只有我跟他。
有人說,我們應該活在當下。
我那時竟想也沒想就握住了他寬大的手,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是的,還猶豫什麼呢?我已為瞻前顧後,失去了太多,太多了。
他難以置信的望著我,狂喜洋溢于表,卻在瞬間又沉澱下來,謹慎地追問,「你知道‘跟著我’是什麼意思嗎?」
我笑著頷首,「嗯。」
「即使連命都沒有?」他反問道。
「嗯。」
「應承了,便是答應做我的女人了……」他加重了語氣。
「嗯。」
他仿佛移不開目光,「真的不悔麼?」
我握緊他的手,低聲說道,「永不言悔。」這是跟他說的,也是跟我自己說的。若是不幸撞到南牆,也是我的選擇,與人無尤。
他黑眸一凜,手臂用力,把我拉到馬鞍上,緊擁在他的懷里,「我以為……你不會答應我的。」他的聲音依舊,幽沉有力卻帶著點雀躍的味道。
我仰臉瞅著他反嗔了一句,「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把臉擱在我的肩窩,癢癢的蹭著,在我耳邊低喃,「阿染,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
那時,我真的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