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言 邪君獨寵 流光把人拋

作者 ︰ 蘇景軒

我不禁概嘆造物主的偏心,怎麼會有這麼一個人,安靜時高雅若謙謙君子,舉手投足間盡顯儒雅風流的貴氣,一旦披上黃金甲上了戰場,又搖身一變成為一個縱橫天下的統帥,高傲得不可一世。身份、地位、名氣、才干他全都擁有了,欠缺的只是成就大事的東風。

天時地利人和,當三者合一之時,便是他統御宇內的時候了。這個人,毫無疑問的將會是一個明君。可是,他會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麼?其實答案早已在我心底了。我們兩人在某些地方極其的相似,明明大家都了解的東西,卻都不點破,因為有些事一旦攤開了,就不能回去了。

「阿染?阿染?」我身前的人在呼喚著。

「嗯?」我聞聲一鄂,抬起眼,見他已經放下筆笑睨著我,我赧然,朝他走去,一邊垂眸看畫一邊問道,「這麼快就畫好了?」

他今日倒是好興致,我手上的針線活幾乎絲毫未動,他的一幅雎鳩戲水圖已經娉娉而就,華麗的筆墨勾勒出萬般風情,出色得一如其人。我愣愣地凝著眼下這春意盎然的畫,一閃神,驀然想起,這雎鳩也喚作貞鳥,此謂寓意著愛情的堅貞。抬頭,不經意間闖入他熱切似火的黑眸,讓我有些不敢對視,心里涌上了淡淡的歡喜,雎鳩關關,他,是想借此跟我說些什麼吧,這個倨傲的人,口中從不言愛。

他很快把目光投到畫上,一手環著我的肩一手撐在桌沿,閑淡地低語,「嗯,似乎還欠缺點什麼。」靠得那麼近,氣息濯濯,我幾乎呼吸不了,他似不覺,只緩緩沉吟,「我知道了,這不還欠一首詩呢!阿染,不如你來題首詩吧?」

我暗嘆,這個人果真吃不了一點虧,非要我表明心跡,若是我題的不合他的心意,只怕是不得安寧。我微微想了想,抬筆蘸了墨在畫的右上角題上一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落款阿染。這下子他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男人要面子,女人也是要矜持的。

「阿染,你真的這麼想的嗎?」他的語氣里還含有遲疑眉眼探尋似的掃向我。

我已隱隱猜到了他今日為的那般,心里滑過一抹悵然,眼光盯著他優雅的下巴,輕聲細語地問,「我們就要回去了麼?什麼時候?」該來的終歸要來,躲也躲不掉。

他一怔,捏捏我的手心,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冰涼得嚇人。他拉我倚著他坐下來,聲音低啞的問,「怎麼?難道你不願意?」

都說女人的第六感很靈,每件事的發生都有其必然的原因。府衙最近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他也經常忙碌得不見蹤影,雖然我從不過問,可不用想也明白,這天下,定是要起風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他,把臉埋在他的懷里,喃喃自語,「沒有不願意,只是……有些害怕。」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什麼,就是一種莫名的惶恐。

他攬著我的肩,強勢地攫住我的下巴,微眯起眼,驀地俯下吻我,那不容人抗拒的侵入似乎要將靈魂吞噬。他的手開始不安分的蜿蜒摩挲,我一直揪著他的衣襟發顫,全身酥軟無力,大腦的意識開始迷離,只無助的拍著他抗議。在我以為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終于放過我。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眉眼橫了他一下,心念一起,用手指點了墨就朝他臉上劃了去,「儒雅倜儻的明王殿下竟然是個浪子,也不怕被人說道!」我見他滑稽的臉上一點墨,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在我耳邊恨恨的說,「好哇,你這小丫頭竟敢戲弄我,看我怎麼收拾你!」手下更不饒人的搔我癢,最後自己也笑了出來。

我一邊躲一邊樂嘻嘻的喊,「救命啊,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大爺就饒了小女子吧。」

他故意板起臉,豎起劍眉,用兩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不能饒,饒了你以後豈不是要騎到爺的頭上作威作福?不過看你尚有幾分姿色,就罰你陪爺一輩子吧。」他似想到了什麼,忽然松了手伸進袖筒里,過一會低下頭在我腰間擺弄半天,然後又塞了一冰涼的東西到我手里,大爺般慵慵懶懶靠在椅上命令道,「來,幫我系上!」

我垂眸一看,原來是塊潤澤的半玉,是我落在甄家的那一塊!怎麼會在他那里?我怔忡地望著上面刻著的「阿染」兩字出神,我連忙看看在自己腰間的那塊,刻的果然是「澤天」,顫著手將它們二合為一,是一塊完整的鸞鳳玉扣。我有種想哭的沖動,模模臉頰才發現原來沒有淚。手指忽然變得很笨拙,系了半天才好,喉嚨艱澀地呢喃,「一輩子很長呢……」

「當然要長,我們還要長相廝守的,不只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

「誰是你的?少來,哪有人像你這麼霸道?」我窘促的推拒他密實的擁抱。

「嗯哼!我是霸道定了。快,現在先念我的名兒來听听。」他收緊了臂膀,空氣里都是他身上的龍涎香味,絲絲撩動著我的心。

我做個鬼臉,享受著捻老虎須的樂趣,「你名字很好听麼?我偏不叫。」

「澤天澤天,澤被天下,怎麼不好了?快叫,不然我可生氣了。」這個自大的男人。

後來看他冷下臉不理我,我才無奈地小聲地喊,「澤天。」

那一刻,他滿目絢爛絢爛,仿佛天下盡在他手中。他斜睇著我,手指不安分的撥弄我的發絲,似不經意的問道,「阿染,你可有什麼願望?」

我枕在他的腿上,仰著臉望出窗外,午後的陽光暖得人舒服極了。我半眯起眼,吊胃口的嬉鬧,「我的願望是……不告訴你!」

他徐徐揚起眉,咬牙切齒的拍了下我的額,「這鬼靈精的小東西!」語氣卻有一種道不清的寵溺,那抹淺淡的笑容早已映入我的心底了。

接著,他的吻開始點點碎碎的落下,發際,眉心,鼻梁,嘴唇,頸窩……大有燎原之勢。只不過,即使我有心交與,也得看時機對不對。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在外頭喊道,「稟報殿下,京城八百里急件。」沒有他的吩咐,外人不得進來。

我霎時清醒過來,看看自己跟他,姿勢曖mei,春衣繚亂,真真是丟死人了!我趕緊起身,推著他怒道,「都是你害的!」

他笑得跟得逞的狐狸似的,見我實在是羞不過,才正經八百地坐起來整理自己。

「進來吧。」他的語調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清冷淡漠。

我坐到屏風後,側眼看去,只見那人交給他一封信,揮退以後他才打開來看,越看臉色越是難看,眉擰成川字,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我越過屏風徐徐走到他身邊。

他隨手把信遞給我,冷冽沉重地說,「琉璃和靖晏,被‘請’去東宮做客。」他恨恨地說那個‘請’字,帶著滿滿的譏諷。

「什麼?太子已經要開始動手了嗎?」我一驚,連忙瀏覽信箋的內容,真是字字句句敲心,早前就听司青說明王府一脈被太子明里暗里打壓,現在竟連婦人孩子都要拿來做要挾麼?看來太子真是等不及了,只不過手段實在算不得光明磊落。

他一听到太子二字,目光霎時變得陰狠非常,不復適才的淡定。這樣的他我只在幽郡被困之時見過一次,那以後拓跋族被打得落花流水。

「這個人,這個人竟然是我的大哥!」他怒不可遏,忿忿地一捶桌子,脆弱的桌案應聲而裂,東西零落一地,「若他敢傷他們分毫,我定讓他不得好死!」

「澤天,你別這樣……」我試著讓他平靜下來。這麼多日的溫柔以待,讓我一下子適應不來他此時的狠厲,隨即頓悟,再溫柔的蕭澤天,他本身還是明王,還是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

我不能一葉障目。

空氣冷凝了起來,安靜得出奇。待我回身,他已恢復沉穩,「你別擔心,我自有法子應對。他們有殷家護著,一時半會也出不了亂子的。人在做天在看,每個人做事都要付出代價的。」

他話雖這麼說,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是這麼輕松的,只是我毫無用武之地。

不知道他是如何周轉的,總之寒食過後,陛下就下了一道旨意讓他即日回朝,果然沒有誰能難得到蕭澤天,是我太杞人憂天了。他很快就要重新回到那屬于他的天地里,只是我並不開心,我想與他在一起,卻不表示我想跟他回邑寧。

馬車漸行漸遠,看著已經遙遠模糊的幽郡,我竟然有不舍,這小小的地方,只是我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我轉過身,他正悠閑地倚著軟枕看書。

我踟躕了許久才喊道,「澤天。」

他放下書,望著我應了一聲,「嗯?」

他沒有絲毫起伏的語氣,卻讓我倍感壓力。我咬唇道,「我想去陪陪外公,離家日久,是時候盡孝道了,到了,到了東郡就把我放下吧。」說完以後如釋重負。

斜光暗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才輕緩道,「也好,這番回去想必是又是一輪苦斗,你不在我反倒安心,只不過別到處亂跑,乖乖等我來接你。」他拍拍我的頭,眸里星芒隱露,那種射獵般深沉的笑容意味不明,讓我微怯,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冷?」他說著就伸手幫我攏緊身上的披風。

我模著腰間的玉扣,忐忑地搖搖頭,他也沒在意,又繼續攤開書卷,垂眸細細讀了起來。

馬車悠悠朝邑寧而去,他的天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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