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還撐得住……」
葉知秋咽回了幾乎沖喉而出的又一聲悶哼。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就堵在地縫的縫眼中,那些從地下靈脈中噴涌而出的靈氣,先沖刷的就是他的身體。
優曇花身為天材地寶,對靈氣的需求極高,而忘情川內靈氣如潮,正是適合優曇花生長之地。但是對于修士來說,這些靈潮卻有如凌遲酷刑,唯有優曇花生長之處,方圓十丈,有如一片樂土,可使修士不受靈潮剮身之苦。
肖紅衣固然修為高絕,但若無優曇花,她在忘情川內也難以渡過千年時光。葉知秋來求優曇花,被她抓入忘情川,直接就堵了地縫眼。
「想要我的花,容易,優曇花五百年一開,開花後需休養百年方才再次生長,你替我堵住地縫眼百年,使我免受這百年剮身之苦,這一朵優曇花就給你。」
當時,肖紅衣提出條件。
「晚輩……從命!」
葉知秋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肖紅衣只是冷笑,這之後,她就負手站在地縫之前,每當地下靈脈噴涌之時,她就說上一句「忍不住,就滾」。
葉知秋忍住了。
其實這忘情川對修士來說,無異于一處洞天福地,靈氣的沖刷是痛苦,但是再也沒有比這里的靈氣沖刷更能打磨肉身、純淨道體的地方了。靈氣一次次的沖刷,肌膚血肉筋骨以及五髒六腑乃至于神魂中的雜質,就在這一次次的沖刷中,被慢慢的清洗打磨,若至大成,便是仙體。成功與否,只看修士是否有足夠的意志支撐住。
何道理曾經說過,他在這里堵了三年地縫眼,從此穩坐蜀山這一代弟子的頭把交椅。葉知秋當時就對這忘情川砰然心動。他來求優曇花,也志在仙體,即使肖紅衣不抓他來堵地縫眼,他也會主動要求。
每一次肖紅衣讓他滾,他都回以「撐得住」三個字,撐不住,也要撐。
為了優曇花,也為了仙體,前者,可以為林莫南修復愛損的根基,而後者可助他五百年內飛升。仙界有造化果,傳說能重塑道體、增延壽元、修補神魂。
他犯的錯,他彌補,任何代價他都甘願付出。
閉上雙眼,葉知秋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如精怪,不復往日雍容華貴。所謂生不如死,莫過于此,然而他的道心卻堅定一如遭受風浪千擊萬磨的海中礁石。
所謂忘情,必先有情,他此時此刻所遭受的痛苦,正是有情之痛,只有品嘗到了,方知是何等的噬骨附髓,卻又甘之如飴。
深谷危岩上,一株低矮不過手掌大小的靈花正隨著靈潮的噴涌而微微搖晃著枝葉,總共九片綠葉的中心,托出了一朵雪白的花蕾,半開半合。
這是忘情川內唯一的生機。
此花無香,其姿態亦是尋常,若置于荒郊,與野花無異,然而這才是真正的優曇花,與翡玉映花樓內的那一株,截然不同。常言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真正的天材地寶,絕不以五色亂目,五香亂鼻。至簡至潔,方為大道,于優曇,亦如是,方成就它天材地寶之名。
而此時,那株假冒的優曇花,依然靜靜地佇立在翡玉映花樓,待價而沽。
「師叔,到現在還沒有人出價……」葛笑笑再一次坐不住了。
「坐好,戒焦戒躁。」
林莫南品一口茶,老神在在。優曇花的好處他當然明白,誰看著不眼饞,但他不願意做跳坑的傻子,如果他是孑然一身,自然要冒險搏一搏,可是他現在搏不起。
如果葛歡在天有靈,知道他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抓住的機會而去拼命,會很失望的吧。他的命,是那個傻子舍棄了百年光陰,才保下來的,如果不是為了賺靈石替他買固本培元丹,葛歡荒廢了百年的時光,疏于修煉,也許早就突破了築基期,也不會因為救人而送命。
為了葛歡,他要保重自己,更要替大逍遙派把姐弟倆給培養出來。何況優曇花並不能徹底解決他的問題,為它拼命,不值。
坐著看戲就好,順帶還能讓葛笑笑多長些見識,別以為什麼便宜都貪得,是大逍遙派的窘狀,讓這丫頭養成了什麼便宜都想往自家懷里扒拉的習慣,林莫南想到這里,微微有些赧然,終歸是他無能,除了劍道,別的他幾乎什麼都不會,如果不是領悟了逍遙道,讓他能制作竹葉符糊口,估計現在整個大逍遙派都得出門要飯了。
葛笑笑哪里坐得住,上面跟長了釘子似的,挪來挪去,又探頭探腦,惹得兩只毛團也跟著她坐立難安,在桌子下面鑽來竄去,一不留神就撞桌子腿上了。
「師叔……」
就在她再要出言懇求的時候,青幔鏡像中突然花了一下,然後多出了一個人。
「今日斗花結束,請諸位道友離開翡玉映花樓。」
來人正是陳召,沒有見過優曇花,他也分不出真假,但眼力還是有的,場中那株靈花,一看就非凡品,當下就下了逐客令。
這逐客令下得極不客氣,在場修士無不氣悶,然而陳召身著蜀山劍袍,周身劍氣如割,仿佛能听到空氣被割裂後傳出的滋啦聲,這些最高修為也不過是築基巔峰的修士哪里敢得罪這樣的高手,靜默片刻後,已經6續有人走出陣幔包廂,離開了翡玉映花樓。
「慢著!」
先有人喝止,接著又有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不無嘲諷道︰「蜀山真是霸道,還有數種靈花未及登場,便宣告今日斗花結束,造成的損失,蜀山包賠嗎?」
正在離開的修士們腳下一頓,興致高昂,有好戲看了,竟然還真有人敢在蜀山的頭上動土。
陳召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被人當場反駁奚落,就是不給他陳召面子,他倒要看看,誰有這麼大膽子。
「是誰,出來!」
「陳七,你若說一句包賠,我等立時便出來,若不賠,相見何益,我等只需將蜀山霸道之名,傳遍仙盟,公道自在人心……」
陳召冷哼一聲,手一揚,本命金劍自丹田內飛出,握在掌中,然後一劍斬向左前方。
「殺人滅口,陳七,你好毒。」
兩個身影狼狽的從簾幔後面連滾帶爬地逃出來。
陳召眯了眯眼,心中警鈴大振,能躲過他一劍,縱使他不過隨手一擊,這一劍的威力只有平日全力出手時的百分之二三,這二人竟能完好無損地避過,足見並非普通的宗門修士或是散修。
「你們是何人?混入翡玉映花樓意在何為?」冷冷一喝,陳召御使本命金劍,懸于半空,劍勢所籠,將那二人壓迫得動彈不得。
「哼哼……」二人冷笑,齊聲道,「諸位道友看清楚了,蜀山陳七要殺人滅口了……」
圍觀的修士們都有些駭然,一時也分不清究竟是陳召要殺人滅口,還是那兩個人真的有問題,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當著許多的人面,陳召怎麼也不可能大開殺戒,可是那二人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啊,他們攜靈花而來,本來就是想在斗花節上大賺一筆,此時斗花節突兀的結束,他們的靈花卻還沒來得及登場亮相,損失慘重,向陳召索賠也是情理之中,陳召為何突然翻臉揮劍相向?
這場面著實讓他們看得一團迷糊。
「師叔,那兩個人好像有問題。」
葛笑笑也迷糊,看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但她的鏡花道對真假虛實的感應特別靈敏,那兩個人大呼小叫的,透著一股子的虛假之態,擺明是故意找茬,但她不明白,怎麼就有人敢在蜀山腳下挑釁蜀山弟子,而且明顯還是修為極高的蜀山弟子。
不過,這更讓她肯定自己的感應沒有錯,那兩個人真的有問題。
「多看,少說。」林莫南輕聲道,他不想讓陳召看到他也在場,不然很難說陳召會不會借機讓他出丑以報當年的一劍之仇。
花見雪這時靠近葛笑笑,道︰「那兩個人我見過,上一節斗花節,他們的靈花奪得了花相之位。」
葛笑笑大訝,這麼說那兩個人還真是來參加斗花節的修士。
「他們這次帶來的靈花一定非常好,不然不會這麼生氣。」
花見雪猜測的話讓花見非捂了捂臉,他這個妹妹,太純真了,就連葛笑笑都看出那兩個人有問題,怎麼可能只是因為斗花節結束而甘冒得罪一位蜀山弟子的風險跳出來索賠。
花見雪頓時弱弱道︰「大哥,我說得不對嗎?」
當然不對,花見非還沒來得及解釋,忽听到竇妙娘一聲驚呼︰「不好,優曇花不見了。」
優曇花真的不見了,當修士們的注意力從陳召和那兩個人身上轉開,目光移到之前擺放優曇花的地方時,卻現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當場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