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恪再次慢慢地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視線中一片霧氣,似真似幻,暗黃s 的天花板不像是醫院,也不是方恪和母親一起蝸居的租屋。
方恪只感到自己的頭很痛,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記得自己是頸部中彈了啊。
醫生及時趕到了?心肺復蘇起作用了?
不過這里應該不是醫院,這是哪里?
似乎就在牆外,有嘈雜的人聲在喧囂。
「老板娘,一份木須肉一份麻婆豆腐,不過少放點花椒,真心吃不慣那東西,再來兩瓶啤酒。」
「好的,老方,一份木須肉一份麻婆豆腐,少放花椒。」
「大黃,你還是老樣子?」老板娘很麻利地在招呼好幾個客人。
「嗯,老樣子,老板娘,怎麼不讓小方出來幫忙啊。」
「哎呀,這幾天孩子準備考試,辛苦死了讓他休息一會,老方,再加一份番茄炒蛋、拍一條皇瓜。」說到這個問題,雖然盡力掩飾,然而老板娘顯然有點難以抑制的自豪。
對了,他的頭痛是因為為了準備律師資格考試而有點緊張過度了。
這是媽媽的聲音,「老板娘」?
這個稱呼好熟悉。
「你們家小方真厲害,居然能考上法學院,等到律師執照考出來,你們就能享福了啊。」
「只是休斯敦大學的法學院罷了。」相比媽媽對兒子成就的興奮,爸爸一直很克制。
相比那些知名大學的法學院,休斯敦法學院確實很一般,但是對于一個華人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些頂級的法學院,如耶魯和哈佛中從來都罕有華人,雖然華人學生的成績從來居于上游,可是要進入這些法學院往往還有一些主觀測試,涉及到人脈和社會習俗,這是一層有力但透的明玻璃罩。
方至的天賦不錯,可以勉強依靠分數打敗一部分潛規則,但是不足以得到那些頂級大學的獎學金。
因此選擇了願意提供一部分獎學金的休斯敦法學院,以此來減輕一點雙親的負擔。
可是方至想著想著突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啊,這是老父親的聲音!
然而不是那麼滄桑失落,反而從最深處散發著只有方恪才能感受到的情緒,和媽媽一樣的驕傲和熱情。
「爸爸!」方恪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來。
「怎麼了?」一個中年男人的頭從簾子外鑽了進來,關切地之情溢于言表。
「爸爸」眼前的父親還沒有癱瘓在床,雖然已經微微謝頂,但依然是健康的黑s ,臉上雖然疲憊但是眉宇間依然充滿了希望,方恪已經十年沒有從父親臉上見到過的希望。
「這是天堂嗎?」情不自禁地,方恪把自己的問題說了出來。
「你這死孩子,說的什麼話,再睡一會吧。老方,快回來干活。」媽媽也進來看了看,發現方恪能起床後,立刻風風火火地要爸爸去干活。
「你再休息會。」看到兒子還算正常,方至明給了兒子一個笑容,連忙回去炒菜了,外面老婆黃融燕在叫了。
房間里重新留下方恪一個人之後,他慢慢地走到鏡子前,看到了自己的臉。
這是一張年輕英俊,還沒有經歷生活磨礪的方恪才擁有的臉,上面寫滿了熱情和朝氣。
這都是十年前方恪才擁有的東西。
鏡子邊的r 歷是2001年9月4r 。
反復揉搓了自己的臉頰好幾遍,方恪終于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2001年9月4r ,這一天好像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啊,可是方恪一下子想不起來。
打開窗戶,人群的喧囂和大海的浪ch o傳進了他的耳朵。
他正站在自家早就賣掉的老房子里,雖然只是一間兩進的木板房,但是卻是方恪父母二十多年的成績和心血。
作為第一代移民,他們真的吃了好多苦啊。
雖然簡陋,可是勝在就在海灘邊上,方恪父母在室外的沙灘上擺了幾張桌子,搭出一層籬笆,經營著一家生意還算湊合的小餐館。
父親的手藝不錯,他們小房子的位置也很不錯,位于唐人街主干道的一邊盡頭。
再加上還可以出租泳圈和沖浪板,這是一個很不錯的生意。
能夠供得起房貸的同時,還能負擔方恪的法學院學費,盡管一年有一萬美元以上的獎學金,還是有三萬美元以上的學費有賴于方恪父母努力經營的海灘餐館。
相比那些要自己打工再背上一大筆貸款的同學來說,方恪沒什麼可抱怨的,他的生活算不上完美,但是已經應該滿足了。
只是後來這一切將會急轉直下。
那場可怕沖突中方至明被暴徒打成殘廢,方恪也被打昏錯過了當年的律師資格考試,方恪一家的生活被摧毀。
不,這一次我絕不會讓那一切發生。
「海豚,媽媽,海豚,快來看海豚。」
是啊,沙灘上偶然還能看見海豚,所以人流一直很不少。
正在理清前程往事的方恪想要一個安靜點的環境,所以對孩子的叫聲有點煩躁。
等等,海豚!
海豚?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和海豚有關。
頭好痛。
痛痛痛,海豚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9月4r !
方恪終于想起來今天發生了什麼,那不是海豚!
「那不是海豚!」盡管依然頭暈目眩,但是方恪立刻從房間的後門沖了出去。
海灘上的人群現在都聚集在一塊視野最好的沙灘上。
他們現在正是一片歡樂,上百人正在爭相觀看出現在淺灘上的海豚大家庭。
十幾條魚鰭在百米內的海灘上晃動,海洋哺r 動物的出現帶給了人群很大的激動。
大多數人類都喜歡海豚,它們是休斯敦海灘上罕見的貴客。
圓圓的頭顱,流線型的身材,海豚是很萌很可愛的j ng靈。
只是太過罕見,以至于海灘上的人群沒有意識到這些「海豚」有點太大了。
它們的頭也有點太圓了。
「危險!危險!那不是海豚。」
雖然方恪盡力大喊大叫,但是現在正是盛夏,海灘上正處于人數的巔峰。
而且人群因為「海豚」的出現情緒高昂,實在太喧囂了,再加上方恪的頭還在痛,他的聲音也不夠。
基本上沒有人听到他的聲音。
側鰭越來越越接近海灘,圍觀的人群不禁擔心它們是不是要擱淺了。
只有方恪知道,這些正在靠近沙灘的動物不是失去了方向感的海豚,而是勇猛的偽虎鯨。
它們正在急速沖擊,要上岸捕獵。
這些動物的名字中帶一個「偽」,戰斗力也確實大大不如正版虎鯨。
它們的體型相比虎鯨要小一半,一般只有四到五米長,因此在遠距離上會同海豚混淆。
不過雖然相比虎鯨遜s 一籌,偽虎鯨依然是海洋和淺灘中無以倫比的獵手,它們一般來說以大烏賊和中小型鯊魚為食,偶爾也會攻擊海豹,雖然人類的味道不如脂肪肥厚的海豹,不過也許這一個偽虎鯨家庭是想要換換口味。
雖然人類其實也是大陸和淺灘中的優秀捕獵者,如果訓練有素的人做好準備,在沙灘上未必對付不了偽虎鯨。
但是這顯然不是這些城市里生活的上班族能應付的情況。
當領頭的雌x ng偽虎鯨沖到肉眼可辨的距離上時,人群中終于爆發出一陣呼喊︰「虎鯨,是虎鯨。」
偽虎鯨的這些知識都是r 後方恪才知道的,這場突襲將會造成一個小女孩終身殘廢,並讓這片沙灘在接下里的許多年中訪客聊聊,這對方家小餐館的生計將造成毀滅x ng的打擊。
剎那間,人群爆發出尖叫和推搡。
方恪的腦海中一瞬間被一副照片填滿了,一個在醫院中哇哇大哭的沒有獨腿女孩將佔據明天休斯頓紀事報頭版的一半版面。
一個小姑娘在這場災難中將失去左腿。
方頂著人群不退反進,不僅僅是為了這個小姑娘的幸福人生,也為了自己家餐館的生存,方恪必須勇敢。
當偽虎鯨沖到不足十米的時候,方恪也擠到了海邊,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半埋在沙灘里的小姑娘。
這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扎著兩條小小的馬尾辮,如此可愛動人。
人群都已經逃開,只是這個小女孩沒有意識到危險,依然在用鏟子朝著自己的小城堡上加土,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容,露出兩只小酒窩。
她的母親在稍遠的地方,全身都埋在沙灘里,這個時候剛剛把自己從土里拔出來,根本來不及救自己的女兒了,只能看著偽虎鯨那密密麻麻的利齒,朝著自己女兒頭上罩去。
她除了發出痛苦到極點的悲鳴之外,完全無可奈何。
這時候,小姑娘才意識到周圍的混亂,露出了懵懂的表情。
眼看著著鯨魚的大口就要咬住小姑娘,從旁邊竄出的一雙手,終于在最後時刻把她從土里給拔了出來。
龐大的偽虎鯨最終撞在了沙灘上,在柔軟的沙灘上露出了一個大坑。
腎上腺素急劇分泌的方恪不管不顧地向後退了近百米,才稍微停下了腳步。
人群依然是一片混亂,可是已經拉開了足夠遠的距離,方恪回首,看到一個少婦沖過來。
休斯敦紀事報上也會有這個少婦悲痛y 絕的形象,所以方恪知道這就是孩子的母親,因此把孩子遞給了她。
「寶貝,寶貝,你沒事吧。」緊緊地把有點嚇傻的孩子抱在自己的懷里好幾分鐘,少婦才抬起頭來,想要感謝救了自己孩子的那個華人青年。
可是她在依然一片噪雜的人群中搜索了好久,卻沒有找到方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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