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林密葉之後,丘處機寬大的蒼色麻袍裹身,遙望著遠山黛色如墨,捋了捋白花花的長胡子笑了笑,「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請使用訪問本站。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銀霞照通徹。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義氣殊高潔。萬蕊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才卓葷,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呵!」李莫愁收回怔怔望著龍熵方向的目光,笑道,「道長好雅興。」
「哈哈!」笑罷,丘處機嘆口氣搖了搖頭,望著月色掩映下的終南山夜景,反問道,「李姑娘可曾見過梨花?」
李莫愁低頭笑,「別的倒沒見過,只是我自己家中卻養了一株。」
「哦?」丘處機大感驚訝,「活死人墓中還種有梨樹?」
李莫愁唇角勾出笑意來,「風拂玉樹過,花落庭中來。梨白似雪勝三分,女敕蕊向月更添情。嘆花清,花清不比她傾城。乘那碧波如漾,蟾宮仙子踏浪迎。」
丘處機听言「哈哈」大笑,「不錯!此絕色正是活死人墓中最清瘦的梨花了!」
「獻丑了,」李莫愁向丘處機拱手,「不比道長您詠梨花境界清雅。」
「李姑娘有情,」丘處機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心系龍姑娘。」
李莫愁眸子一閃,笑道,「自然。」
丘處機轉頭看她,「听傳言說,李姑娘你稱小龍女為夫人?」
「……」李莫愁略作遲疑,重又望向龍熵離去的方向,不答反問,「道長覺得,可有不妥?」
她這幾乎就算是默認了,讓丘處機大吃一驚,「當真?」
李莫愁苦笑了下,點點頭。她看到龍熵故意攙扶楊過了,雖然心中信任龍熵,但……那人是楊過。李莫愁心中百味陳雜。而且,畢竟楊過算是龍熵這麼久以來,見到的最正常的異性了。
丘處機不斷搖頭,「自古以來陰陽相合乃是天道……」
「呵!」李莫愁仰天輕笑,「道長難道于磨鏡一事從未听聞?道長,天道即人性,是自然本性。人隨本心而活,這難道不是天道麼?什麼陰陽相合,不過是人強加上去的條框而已,時間久了,就把它奉若真理,不可笑麼?」
「姑娘此言差異,」丘處機連連擺手,「萬物衍生自有其道,順勢者昌,逆勢者亡。陰陽相合乃是天生之理,人不過是順道而行,豈有強加之說!此言甚謬,甚謬!」
「敢問道長,今人可允許兄妹成親?」李莫愁話鋒一轉,她心里壓著股煩躁的情緒,非要跟丘處機辯出個子丑寅卯來。
「自是不許。」丘處機搖頭。
「上古傳說,伏羲為繁衍後代,乞天應允,與其妹妹女媧結合,可算天道?」
丘處機道,「那是為蒼生大計。」
「為的是什麼暫且撇開不提,至少說明天道不是一成不變的。小女子拙見,天道即是自然道,順其本心,即是順道。」李莫愁越爭辯,反而心情越煩躁,幾乎讓她忍不住皺眉。
「人性有善有惡,自然要隱惡揚善。」丘處機嘆氣,「李姑娘,你執念如此,已入魔障。」
李莫愁不再爭辯,她發現無論自己怎樣刻意轉移注意力,心中郁郁之氣都不能緩解。源頭在哪兒,李莫愁心里清楚。
「道長,人活一世,若連執念也無,豈不虛妄?」李莫愁眉間緊蹙,「道長于道的追求,又何嘗不是執念!浩蕩紅塵,莽莽眾生,月兌不了人世苦海,執念也是修煉。」這話像是說給自己听,「唉!」李莫愁重重嘆氣,「爭又有何用!多謝道長相救之恩。晚輩不耽誤道長時間了……」李莫愁當日跳下那山間,丘處機雖然令全真教人離開,但到底老人家放心不下,徑自追了下去。其時,李莫愁身負重傷,跳下去時雖然竭力借巧勁撐著自己,但到底是雪上加霜。若非丘處機趕來,她不知道會是什麼慘狀。
「李姑娘要去哪兒?」丘處機暗忖,李莫愁已是被逐出古墓派的人了,這終南山地界幾乎就是全真教的天下,李莫愁若是被全真教弟子遇到,說不定又是一番惡戰。老人家雖然救了李莫愁,但到底李莫愁惡名在外,身上也的確背著血債,丘處機不與她為難,但也不便明目張膽的保護她。畢竟,他還是全真教的掌門人,是武林正道的臉面。
「道長不必擔憂,」李莫愁听言心中有些暖,向丘處機抱拳道,「道長,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大恩不言謝,李莫愁日後絕不和全真教為難。若日後道長有什麼用得到晚輩的,晚輩一定竭盡全力。」
「大可不必,」丘處機擺擺手,「貧道只希望姑娘日後能少作殺孽。多行不義必自斃,姑娘你本性不壞,所以老道才心中不忍,出手救了你。只盼日後你不要再造殺戮,不然,這就都是老道的過錯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其罪也大。」
李莫愁眼神一閃,半晌嘆了口氣,抱拳道,「晚輩遵命!但不是不殺,」李莫愁垂眸,「身在江湖,殺不殺也由不得我。道長,晚輩只能保證,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輕易取人性命。」
「哈哈!」丘處機朗聲輕笑,「姑娘不欺人,率真以對老道,這番話反比姑娘滿口應承更讓老道放心!」
李莫愁笑,「信乃立世之本。小女子不才,倒也不敢忘。」
「唉!」丘處機笑著嘆氣,「姑娘是奇人,若身為男兒,倒當真和龍姑娘乃天作之合。可惜……可惜!」
李莫愁聞言還要分辯,但轉念一想,丘處機不似旁人將女子之事視為大逆不道之事已經實屬難得,又何苦強求讓這麼一個老人家非得接受。李莫愁感慨的無聲笑了笑,不答話。
丘處機見狀心下嘆息,免不了勸道,「姑娘,現在悔改還來得及!」
「道長關懷,莫愁感激不盡。」李莫愁客氣應道卻並不接他話頭。她故意避開話題,讓丘處機嘆息不已,「先行告辭。」
丘處機見她執意離去,雖然擔心她身上有傷,但也不便強留,只是遠遠望著李莫愁離去的背影嘆氣。
李莫愁獨自在這月色籠罩下的朦朧山間漫無目的地緩步踱。有些惱人的情緒擾亂心神,讓李莫愁好似心間壓了重石,即使不斷深呼吸,緩緩吐出氣來,那郁結于心的悶氣仍舊絲毫得不到緩解。亂糟糟,無從說起的煩躁和沉重,如影隨形的裹縛住她。李莫愁苦笑。也許,她該冷靜下來,安靜安靜。可這山間太聒噪,有蟲鳴葉動聲,有窸窸窣窣的風吹草叢聲。所有微小地不值一提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都被無限放大,化成不美妙的噪聲,鼓動不停,斷斷續續連綿不絕。
她不知道該拿龍熵如何是好。畢竟那還只是個不過十八歲左右的小姑娘,沒經歷過什麼事情,也體會不到人世的種種面目。她一時有些動搖,在負傷苦思時,那腰月復的傷口不知道為何痛感突然倍感清晰,讓李莫愁不由地想起了冷夕顏。她那時的確對冷夕顏動了殺念,也已經下了殺手。對付這樣一個女人,她李莫愁都能一時狠下心來不留余地,卻偏偏對賈師憲因一念之仁饒了他。說到底,是因為李莫愁看不起賈師憲,就像賈師憲輕視李莫愁一樣。都是穿越而來的人,兩人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當成這異世的主宰——不同只在于,李莫愁尚有自知之明,且她已經不止一次踫壁,知道無論身在哪個人世,不管物質條件如何,人心總是復雜難測的。因此她對自負的賈師憲不屑一顧,覺得這種自大的男人很可笑。她樂得看笑話。
想著賈師憲時,李莫愁突然一怔。身體內蟄伏的那些現代觀念突然蠢蠢欲動,漸漸冒出了頭。
「嗤——」李莫愁竟忽然一笑,心中釋然。她又何必杞人憂天?眼前這境況,說白了,不就是她和楊過、賈師憲一起追龍熵嗎?因為自來總是有種龍熵長輩的情懷作祟,她總不自覺地習慣遇事要先為龍熵考慮考慮,卻一直忽略了龍熵已經成年,她長大了,該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她是獨立的自由人,不是麼?說起來,和那兩個男人相比,她自己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又有什麼可畏懼擔心的麼?患得患失是正常的情緒,但若是自己被這情緒控制住,就不好了。
李莫愁自嘲的笑,她的小熵兒也是長大了呢。十八歲的成人禮,要送她什麼呢?龍熵十五歲及笄那年,李莫愁不在,二人師父也已經仙逝,只有孫婆婆簡簡單單給龍熵做了頓飯,替她把青絲綰起來。李莫愁記不得這檔子事兒,她那會兒在草原上正被金輪法王折騰的暈頭轉向,根本沒把這古代的習俗放在心里。而今重又記起龍熵十八歲成年禮的事情,才突然想起這一茬兒,頓時心疼的不行。
「嘿!」李莫愁正焦心得要返身回去,突然山道一側的大石旁鑽出個人來,李莫愁定楮一看,竟是個妙齡少女。那少女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睨著李莫愁,「道姑,你可知道怎麼從這里下山?」
李莫愁眯眼打量一眼這少女,見她衣著氣度不凡,又性子刁野,且相貌不俗,暗道這少女即便不是養尊處優也該是大戶人家出身,只是不知道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還會這麼晚的時間還在這荒山野嶺晃蕩。李莫愁右手捂著傷口,昂首示意了身前的小道,「沿著這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下山了。」
那少女瞥了一眼灰暗不明的山路,抬手指向李莫愁,「你帶路。」
「……」李莫愁見狀啞然失笑,只覺得這小姑娘十分稚氣,霸道又跋扈,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必是哪家寵壞的姑娘。李莫愁只是好笑的搖了搖頭,不理她轉身朝活死人墓方向走。她急著回去見龍熵。
一個小小的楊過,她李莫愁不該放在眼里。龍熵已經是自己的人了,莫說一個楊過,就是十個一百個,也休想從她手里搶人。
主意已定,李莫愁心中信心倍增。劇情也許不可逆,但人心總是不定。那麼,就來看看,到底人心能不能抵抗得過所謂的「命運」。她李莫愁偏要做個不信命的人!
「喂!」那少女見李莫愁不理自己,有些惱火,幾步躍到李莫愁身前來,「你這人怎這麼沒有禮貌!我在跟你說話呢听見沒有!」
李莫愁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誰沒有禮貌!
那少女還兀自不肯罷休,拉長小臉道,「快送我下山!等我見到家人,必定重重賞你就是!」
「噗……」李莫愁忍不住嗤笑出聲,這是誰家沒見過世面的姑娘?怎麼嬌慣成這副模樣!那少女見李莫愁笑自己,頓時沉下臉來,「你不要不識好歹!」
這下李莫愁倒真是嘆息了,也不與她爭吵,只是繞過她就走。李莫愁腳下暗自加快步伐,古墓派速來以輕功見長,李莫愁故意用上本派絕活,只道定能避開這驕縱的少女,不料那少女竟然步步沉穩,也腳下生風,竟能勉強跟在李莫愁身後十多米處。李莫愁驚訝了,頓住腳步回頭看她,「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累的氣喘吁吁,怒道,「本小姐是什麼人關你什麼事!這點雕蟲小技也敢拿出來獻丑!」那是因為李莫愁身上有傷,根本沒怎麼敢運功。
縱使李莫愁不願意與這小姑娘計較,但遇上這麼一個不講理的少女也難讓人給她好臉色。李莫愁斂了神色,冷笑不語。
二人這一番角逐,已經快要到活死人墓前的迷蹤林處了。李莫愁望了望前方,暗自計算下距離,決意這才要甩掉這姑娘,然而她剛剛回頭看這少女,忽然听到迷蹤林里傳來兩個熟悉的聲音,而且聲音漸漸近了。
「你是沈波!」正是陸無雙的聲音,她苦思一番,總覺得洪凌波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回到古墓後和楊過又是一番爭吵之後,陸無雙突然靈光一閃,想了起來,當下什麼都不管就跑去向洪凌波求證。
洪凌波正心事重重的散步,見到陸無雙追上來不住逼問自己和程英的事情,她頂不住,就不住快步走。陸無雙緊追不舍,一個逼問不休,一個躲閃不及,竟不知不覺走出了迷蹤林。
「洪凌波?」李莫愁看到當前出來的女子,皺了皺眉。隨機又看到她身後尾隨而出的陸無雙。洪凌波見到李莫愁,頓時大喜,「李姐姐!」
說話間大步走到李莫愁身邊,陸無雙見到李莫愁,本來就有些怕她,這下只能恨恨的等著洪凌波不說話。
「怎麼了?」李莫愁很是不解,這兩人怎麼也能鬧矛盾?
「沒什麼。」洪凌波不答,反而關切的問,「李姐姐,你還好吧?」
「無礙。」李莫愁對洪凌波笑了笑,轉頭看一眼氣勢洶洶陸無雙,又看一眼那刁野蠻橫的小姑娘,李莫愁一頓,頓時生出了個主意,轉而對陸無雙說,「無雙,你知道怎麼下山麼?」
陸無雙點了點頭。
李莫愁笑了,隨即指了指身後那陰沉著臉的驕縱少女,對陸無雙道,「這有個迷路的姑娘,無雙你認路的功夫厲害,連我都自嘆不如,你看,你能不能送她下山?」
陸無雙年齡小,禁不住李莫愁夸,當下昂首挺胸拍胸脯,「沒問題!」隨即走到那少女身邊,同是驕縱大小姐的陸無雙睨那少女一眼,「在後面跟著我,別走丟了!」
那少女氣的竟然揚手就要打陸無雙,「放肆!」
陸無雙皺眉,「好不知禮數!我好心送你,你就是這樣對你恩人的?沒有教養。」
少女被陸無雙這一番話激的面色通紅,竟也忍了下來,「我不跟你這等鄉民計較!」
陸無雙冷笑,轉身就走。那少女不得不跟著她走,不然怕家里人發現後會被責罰。臨走前,又惡狠狠地瞪了李莫愁一眼,似是怪怨她不知好歹一樣。
李莫愁笑而不語。
洪凌波終于松了口氣,「可算走了!」
「哈哈!」李莫愁大笑,「惡人還得惡人磨啊!」
洪凌波「噗嗤」一笑,「這話要是讓陸家小姐听見,不定怎麼記恨姐姐呢!」
李莫愁笑著搖頭,「凌波,你還是悄悄跟在身後去看著兩個小姑娘,別出了什麼事情才好。」
「好。」洪凌波應著,問李莫愁,「李姐姐是要去看龍姑娘嗎?」
李莫愁捂著傷口的右手動了動,搖了搖頭,「今日太晚了,明兒我再去。可還得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才好。」
「這好辦,」洪凌波應道,「姐姐沿著這路往下走,下個路口有個小草屋,是我剛來時落腳的地方,姐姐不嫌棄就暫去那里歇息。」
「也好。」李莫愁點了點頭,「你路上小心,別讓兩個小姑娘出事就好。」
「恩。」洪凌波應聲而去。
李莫愁捂著傷口望一眼眼前的迷蹤林,抿了抿唇,身形一閃沿著洪凌波說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