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十分擔心完顏萍會把自己招出去,畢竟她那麼恨自己。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完顏萍卻只是微微閉目躺在床上,並未說出任何與李莫愁有關的話。
冷杉上前恭敬道,「二夫人好。」听得完顏萍眼皮一抖,連個回應都沒有。冷杉又說,「二夫人,奴婢奉大人之命,帶您去見一個人。」
完顏萍冷笑一聲,「我誰也不見。」
「只怕容不得二夫人。」冷杉微微咬唇,她其實在擅自行動。一開始冷杉將龍熵想見完顏萍稟告給賈似道時,他確授意了讓冷杉帶完顏萍去。可不料中途出現變故,李莫愁突然出現。冷杉知道地宮一直是賈似道的隱秘,絕不敢讓外人知曉這信息,于是就沒在李莫愁在場的情況下帶完顏萍去。而且,就算帶完顏萍去,也得蒙了她的雙眼,好讓人抬進去,不讓她知道路線。
冷杉這番去而復返,不過是感念著龍熵那一指上藥的溫情,特地給完顏萍帶個信,想通過完顏萍將地宮路線透露給李莫愁。哪料完顏萍心如死灰,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這也怪不得她,畢竟任誰被自己摯愛的同胞哥哥當做貨物給出賣了,都不會歡快。完顏萍一早就知道自己長兄與大宋的一些官員有暗中來往,她只道是完顏亮為了復國而刻意拉攏宋朝那些尸位素餐的貪官們,卻不知道完顏亮早就沒了復國的心思,唯一求的,不過是能夠好好活下去——他是為了報仇而活著,李莫愁害他如斯,完顏亮不把她抽筋拔骨實在難解心頭恨。但到底李莫愁是大宋子民,他一個亡金遺民,想在宋朝的土地上折騰出花樣來,也著實有難度。因此才勾搭上了賈似道。
賈似道其人甚為油滑。如今的局面是蒙古人佔據黃河以北,漸漸侵蝕到長江地界。而南宋偏安一隅,守著江南地界做土皇帝。說什麼地大物博人杰地靈,如今宋朝偌大的土地已經被蒙古人侵蝕了一半去。賈似道自然知道而後能夠佔據優勢的是哪方勢力,由此他雖然身在南宋,卻與蒙古高官暗中來往頻繁。比如已經被蒙古人滅掉的亡金遺民完顏亮,和蒙古丞相耶律楚材的二公子耶律齊。他是兩面倒,一方面在南宋逐步往上爬,另一方面也為日後南宋遭難時他自己的後路做好了打算。兩國交往自然少不了眼線臥底什麼的,賈似道這麼一個南宋丞相的女婿主動和蒙古人交接,蒙古大汗哪有不欣喜之理!蒙哥雖然看不起賈似道,但卻深知他有用。眼不見心不煩的,就把賈似道的事情交給了一向對漢人比較感興趣的宗王忽必烈。耶律楚材雖然身為丞相,卻在窩闊台大汗當政期間因屢彈劾海皇後的寵臣奧都剌合蠻,漸被排擠,也就漸漸遠離了蒙古政權中心。他歷經幾代大汗,如今極為推崇「大蒙古事」的蒙哥當政,耶律楚材卻一心向著仁義之主忽必烈。蒙古人有「幼子守灶」的繼承制度,即父母的財產和地位均由最小的兒子繼承。拖雷家族最小的兒子忽必烈,自幼就聰慧異常,頗有其祖成吉思汗的王者之風,又因為察苾王妃的關系極為推崇儒家學說,與老儒臣耶律楚材十分相投,因此耶律家只有大公子耶律鑄作為「必赤」即書記官,跟隨蒙哥左右。耶律楚材的二公子耶律齊卻是宗王忽必烈的心月復重臣。且不說若有朝一日,蒙哥可汗有心除去忽必烈時,耶律一家父子三人該如何取舍,只是一點十分明確,那就是︰無論最後勝出的是哪一方,終歸耶律家族是不會倒的。
賈似道選擇勾搭的對象不可謂不慎重。至于他選擇亡金的完顏亮,則完全是為了拉攏耶律鑄了。他自知完顏一家深恨耶律楚材為虎作倀幫助蒙古人滅了大金,因此才刻意與完顏亮相交,時刻將他掌控在自己手心里。完顏亮對他也是明面上的巴結不能少,而今竟然把唯一的妹子送給賈似道做妾,這血本下的的確夠大。無論如何完顏萍也算是亡金的公主了,即使亡國也不至于做人家的小妾。可嘆她有個不擇手段的哥哥。
然而,她又能如何呢。她哥哥說是為了復國大業,完顏家族的人犧牲應該引以為榮。完顏萍不是沒想過反抗,這才不甘心之下要跑出來獨自報仇,哪料功夫不濟,不僅動不了李莫愁分毫,連耶律齊都打不過。她心灰意冷之下對完顏亮的安排也就認了。
而今竟然重又見到了李莫愁,她心中恨是恨,然而心死之下,這恨意也就強硬不起來了。尤其是听說龍熵也被困在這府中,完顏萍一顆哀哀欲死的心不知道為何竟然也焦灼起來。她不為自己擔心焦慮,破罐子破摔的順從,卻為龍熵擔憂不已。為了龍熵這才強迫自己寬了心,沒有暴露在她房間里的李莫愁。
容不得自己不去,這話听得完顏萍心中又生悲戚。她抬眸掃了眼冷杉,涼涼道,「我若是不去,你還能綁了我不成?」
冷杉垂眸道,「奴婢不敢。只是……」她咬咬唇,下了很大決心才道,「龍姑娘說她想見見您。」
乍听「龍姑娘」三個字,莫說渾身為之一震的李莫愁,就是完顏萍心頭也猛地一顫,她倏然坐了起來,「她在哪兒?」
「二夫人,」冷杉卻遞上來一方黑布,「若想見龍姑娘,須得二夫人您蒙上眼楮。」
完顏萍望了她一眼,「我若不呢?」
「那,奴婢只能冒犯了。」冷杉站著不動,完顏萍打量了她一會兒,終究是嘆了口氣,「拿來。」她兀自接過冷杉手中的黑布,自己蒙上了眼楮。
冷杉這才過來牽住了完顏萍的手,引著她往地宮走去。
李莫愁藏身在兩人身後,一顆心砰砰砰地跳。她終于要找到龍熵了!一路暗自斂神屏息地跟著她們,卻見冷杉牽著完顏萍進了賈似道的臥房。
遠遠隔著大約二三十步的距離,李莫愁停住了。賈似道這人功夫很奇怪,不說深不見底,卻也高得駭人。她若是靠近了去,被賈似道發現的可能性很大。李莫愁深恐打草驚蛇。
她卻不知道眼下賈似道並不在臥房里,他的臥房只不過是地宮的入口罷了。
眼見著完顏萍就要進去了,李莫愁心中暗自焦急,卻忽然福至心靈。她身上帶了一瓶玉峰漿,當下取了出來,撕下一塊布料將那玉蜂漿盡數倒在了布料上,隨即一枚銀針帶著布料悄無聲息地掠過,粘在了完顏萍衣角。那玉蜂漿是好物,不僅人愛喝,喝了能美容養顏,就連蝴蝶啊蜜蜂啊這類傳遞花粉的小生物們也都愛喝。她這招使上,想來不用多時便自會有些蝶啊蜂的認識了路。
李莫愁不敢再靠近,她沒有感受到賈似道的氣息,便愈發覺得恐怖。以為賈似道的功夫已經高到這個地步了。之所以這樣長他人志氣,是因為李莫愁初開始認識賈似道時就著了他的道,竟絲毫沒看出來賈似道是個會功夫的。
完顏萍再睜開眼楮時,已經被引著到了地宮里。
冷杉解了她蒙眼的黑布,低頭道,「龍姑娘就在前面涼亭里。」完顏萍略頓了頓,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卻也不由得腳步有些急切。
她往前走了去,冷杉手里卻拿著一塊青衫。那可不是李莫愁黏在完顏萍身上的嘛!冷杉望著這青衫,輕輕淺淺地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讓這浸透了蜂蜜的青布進了地宮。她是有心要放水啊。
李莫愁算計的好,卻忘了玉蜂漿何等好物!單是那沁人心脾的馨香便擋都擋不住,冷杉和完顏萍走了不過一小段距離,就覺察到這股馨香。初時還以為是龍熵身上殘留下來的,然而一路下來,這香不僅不減,反而愈發時濃時淡地尾隨著,冷杉心中不能不起疑。她循著香味,很快就發現了完顏萍衣擺的青布。
想來,完顏萍也是知道的。她蒙上了眼楮,嗅覺和听覺便更加靈敏。李莫愁那一針穿過她衣服時,完顏萍便已經察覺了。她心知單憑一己之力,絕難救出龍熵去,也就心甘情願地做了李莫愁的引路人。
夜深露重,地宮里更是陰冷異常。龍熵卻只身坐在那涼亭中,望著凜凜湖水發呆。這里四處被假山環繞,遠遠的穹頂漏出月光來,照得涼亭一片冷清。
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坐著,遠遠地還能听到淺淺的嘆息聲。完顏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竟然望著她孤寂地背影心頭猛一陣收縮,覺得心疼不已。她幾步走上前去,嗓子有些干,「龍公子……」她一直喚龍熵龍公子,即便眼下的龍熵是一身女裝。
龍熵回頭看,見是完顏萍,她略略點點頭,「你來啦。」
卻不喜也不悲。
然而待完顏萍更走近了些,龍熵卻突然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她徑自走到完顏萍身前,不住往她身上打量。完顏萍被她看得不知所措。
龍熵的目光卻落在了完顏萍衣角上。她彎腰模了下那衣角,隨即收手放在自己鼻尖聞了聞,竟然笑了,「玉蜂漿。」剎那功夫竟然欣喜起來,龍熵眸子亮晶晶地望著完顏萍,「莫愁來了!」
那眸子太亮,刺得完顏萍心上不知是翻出了什麼味道,又酸又疼。
「過來坐。」龍姑娘心情好了,便對完顏萍也親厚了些。竟然牽著她的手腕,帶她到涼亭中。待完顏萍坐定,龍熵卻不住掃她那衣角,雖不說話,眸子里卻滿是期待。
完顏萍暗自嘆了口氣,不由說,「沈公子就在外面。想必他正想辦法來帶你出去。」她心中記恨李莫愁,如今自己竟然幫了大仇人,便無論如何不肯承認這姓沈的「公子」就是李莫愁了。這點小心思別人恐怕難懂,龍熵卻心思通透,眸子探究了一會兒,暗自嘆息一聲,「多謝。」
完顏萍笑容一苦,想說句「無妨」卻難以開口。
龍熵卻握住了她的手,目光里映著清輝,一片坦蕩,竟然抿唇說,「令兄之事,莫愁雖有錯,卻並不能怪她。我著旁人問過,那時是那王爺要佔莫愁便宜,才逼得她出手……」
完顏萍被她冷冰冰的手握著,心頭跳個不停,一陣清醒一陣恍惚地听著龍熵說話。
「你出來找她報仇,這麼久想必也該略知道些事情原委。怕,你只是不肯承認吧?」龍熵心想,自己有心探究李莫愁和完顏亮之間恩怨的由來都能探究出來,完顏萍既已經找了李莫愁這麼久,沒道理絲毫不知道。只怕她心中另有執念,不肯承認罷了。
完顏萍怔怔地望著她,竟然忍不住哭了起來。龍熵一頓,不由蹙眉。完顏萍啜泣著,忽然用力握住了龍熵的手,「我不想嫁給賈似道……」
龍熵不習慣被人這樣握著。她初時肯握住完顏萍的手,也只是輕輕地搭在她手面上,若有若無地觸著,不過是因為以往李莫愁安慰孫婆婆的時候,總是愛捉著孫婆婆的手說事。李莫愁有這個習慣,龍熵便依樣葫蘆的學了過來。這幾日李莫愁不在,龍熵獨自在一個明顯對自己意圖不軌的陌生人家里,想了許許多多過去她未曾認真想過的事情。千頭萬緒如一團亂麻,似乎理不出根由。然而,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對一路見聞的思考,已經慢慢改變了她。
「不想,就不嫁。」龍熵輕輕地說著,聲音冷清卻听著也讓人心里發軟。
完顏萍流著淚搖頭,她雖不願,卻極為深明大義,自以為能為復國犧牲也算是有所值了,卻不知她哥哥早已沒了復國之心。
龍熵本就不是多話的人,見完顏萍這樣,她雖然心中不解,卻也不肯多問。完顏萍卻一雙霧蒙蒙的淚眼望著龍熵,聲音低如蚊蚋,「我……我能抱抱你嗎?」
話說完,沒待龍熵回答,完顏萍自己卻已經是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耳根子到脖子都直燙的灼人。